塵煙滾滾,馬蹄嘶嗚,帶著震天動地的聲音,戰甲森冷卻有序的磨擦聲,連帶著號角的吹響,黑壓壓的人頭在距連雲城三裏之外駐足。


    燦黃的西涼旗旌隨風翻飛,號角手呈一字排開,目光森冷的衝準城牆鼓著腮幫子挑釁。


    “爺,如何是好?”夜景玄神色肅穆的護在南宮絕的身側,手中長劍出鞘,做好了隨時應戰的準備。


    城牆間一架架青黑色的鐵炮已經準備妥當,炮手緊張的弓腰等街指令。


    成堆成堆的石塊被運上城牆邊,弓箭手已經拉弓上弦。


    眼看著兩隊人馬都已經準備就緒,一場拚死抵命的撕殺即將開始。


    南宮絕放下手中的望眼鏡,嘴角微微勾出一個淡淡的弧度,側頭看向夜景玄:“借你手中的劍給爺一用!”


    說罷,已經將望眼鏡拋向了軒轅澤的懷中,‘哐……’的一聲,寶劍出鞘,在烈日下發出刺眼的寒光,南宮絕點足輕躍,隻見城門一開,一匹赦紅寶馬飛竄而出,像是尋著方位一般,將緩緩落下的南宮絕輕易的馱上馬背。


    抱拳,揚聲道:“西涼將軍有請!”


    這屬於打仗中的君子戰,雙方首將量力而行,一分高下,以激勵士氣,大多都會點道而止,以顯示自己這一方的慈悲大度,高高在上。


    隨著南宮絕的出戰,雙方的號角聲漸漸的停了下來,所有的眼睛都停在了那躍出去的身影上,等待著西涼軍主帥的應對。


    “是南啟太子南宮絕……”


    對方的人馬待看清來人的真麵目之後,皆渾身一僵,整個蒼月大陸,要數最出名的人,非南宮絕莫屬,早前傳聞她殘暴不仁,所學一身絕學更是所向披靡,能以一敵百。


    而隨著各國的收複及慘敗,卻又相傳此人三頭六臂,聰睿如神。


    因此,不少西涼軍的麵上已經露出了畏懼之色,原本挺直的腰杆也不自覺的彎下了幾分。


    見她直指西涼主帥西川胤紫,人人都在心中為西川胤紫捏了一把冷汗。


    而此時,一身赤紅戰甲的西川胤紫目光一蹙,一抹強烈的殺氣湧上心頭,提劍跨馬狂奔而去,馬兒疾速間,狂風將他的戰袍吹得獵獵作響,烈日炎炎下,那赤紅的戰甲好似流淌的鮮血,映紅了他身旁的一片土地。


    “哐……”的一聲,兵器交融,清脆的聲音伴著兩人錯馬而過,拉疆停住,眼神互望間,深深交融,有著太多讓人看不懂的往事一一掠過。


    西川胤紫的目光漸漸陰沉哀怨了起來,嘴唇緊抿,正在這時,西涼軍發出一連串的鼓動聲,戰鼓響起,人聲沸騰。


    而南啟的戰士卻個個挺直了腰杆,聚精匯神的看著交戰的兩人,在他們的眼中,南宮絕就是通天的神,在整個蒼月大陸中,他們不相信有人能贏過南宮絕,因此,沒有人去猜測這場必勝的比試。


    “咱們爺真是威武的很呢!”千漓漠得意的勾唇,立在夜景玄的身邊,半眯著一對丹鳳眼津津有問的欣賞著南宮絕戰場上的英姿。


    隻覺得世間怎會有這樣的人,她時而殘暴,時而寬容,時而溫存,時而冷漠……總是讓人摸不透,也抓不著。


    但他卻無來由的被她吸引,似乎每一個背影,都成了他最不能控製的牽絆。


    心裏不由得意了起來,真真再要離開她,或許他會相思成疾,痛不欲生。


    “那自然!”夜景玄背手而立,信心滿滿的瞟了軒轅澤一眼,卻意外的瞧見他麵色嚴肅,似乎在擔心南宮絕的安危。


    心道,西川胤紫這幾年就算是練了神功,也不可能一下子趕到爺的前頭去。


    塵風吹起,墨發翩飛,鐵甲之下,握兵器的手緊了又緊,腦海中並沒有自己當初想象的那般暢快,仿佛壓著千金的巨鼎,重得讓西川胤紫連唿吸都粗重了幾分,他狠狠的甩了甩頭,大喝一聲,揚起手中的長劍直指南宮絕。


    左手馬繩拉緊,雙腿用力一夾馬肚,優質的赤兔馬便揚蹄而起,衝著南宮絕橫衝而去。


    ‘哐’又是一聲兵融相交,馬兒原地打轉,寒森的光在烈日下發出極度刺眼的光,卻絲毫影響不了交戰的兩人。


    “南宮絕,隻有殺了你,我才能一洗前恥,如若不然,我這一世都抬不起頭來做人!”緊咬的唇瓣中,破碎的嗓音低沉的傳進對方的耳中,帶著魚死網破的決心。


    雙眼早已不複當年的溫順,銳利寒森的好似一把利劍,正穿刺著南宮絕靈魂,手上的力道步步緊逼,似乎恨不得一劍刺向南宮絕的心髒。


    “如果你殺爺的理由是為了西涼的子民,爺自當佩服你是條好漢,可惜……爺又對你失望了!”南宮絕輕淡的搖了搖頭,嘴裏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應付他這一劍,她似乎遊刃有餘,並不如西川胤紫那般吃力。


    就好似是一個成年人在陪一個小娃娃玩過家家打仗的遊戲。


    她鬆鬆手,他就能占上風;她緊緊手,他便成了刀下亡魂。


    而他,卻渾然未覺,自顧自的沉浸在自己報複的惡夢之中。


    眉心一緊,心頭像是被什麽東西猛的刺了一下,疼得他渾身發抖,‘失望!’為何她要對他失望?難道她不知道那些恥辱的東西帶給他怎樣的惡夢麽?


    許是猜到了他此時的想法,南宮絕勾唇一笑,明亮而幽黑的雙眼璀璨如星,瑩白的肌膚在烈日的照射下反射出透明的光澤,身上再森冷的戰甲似乎都掠不走她此時所帶來的溫和和嫵媚……


    “記住,為你自己而活,爺賠償你的,隻有這麽多……”


    隨著南宮絕話語的落下,她劍風一轉,任西川胤紫未收起的劍風穿進她的胸口,銀色的戰甲瞬間噴湧出一道鮮紅的血光,噴灑在他的臉上,溫熱灼人,好似一道滾燙的水潑在他的身上,瞬間澆滅了他一身的寒涼。


    他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人,美麗的臉上仍舊掛著淺淡的笑意,就好似沒有任何事發生一般,轉身,已以策馬而去,城門大開間,無數士兵將她簇擁而去。


    “爺……”城牆之上,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著方才那一幕,他們甚至還沒有看清楚西川胤紫是如何傷了南宮絕,便見到滿地的鮮血,與那呆若目雞的男子身上的戰袍相襯相映。


    千漓漠大叫一聲,已經執劍飛身而下,銳利的劍風俯身直落,身形如燕,便衝著西川胤紫刺了過去。


    而眼下的西川胤紫就好似被人點了穴一般,渾然未覺危險已經降臨。


    夜景玄一見形勢不對,立馬揮出長鞭,亦點足躍下,就在他即將刺上西川胤紫頭頂之際,險險的圈住了他的腰,再用力一拉,千漓漠腳下一退,已經立在了夜景玄的身後。


    “胡鬧,爺的事,豈容你插手?”


    ‘啪’的一聲響亮的鞭子抽在千漓漠的身上,夜景玄的眉眼之間是一派嚴勵,他是將士,最不能容忍的便是屬下不聽指示,抗旨而行。


    “你……”千漓漠結結實實的挨了一鞭子,心裏更是氣氛難擋,揮劍便要和夜景玄決一死戰,好在被軒轅澤強行拖進了城,這才免了一場自相殘殺。


    “七皇子近來可好?”看著麵前已經不複從前的少年,夜景玄想起在太子府他們相處的那三個年頭,他一直是最倒黴、最沉默的一個,遇事都是唯唯諾諾,整日憂鬱寡言,還曾一心尋死,卻又好在沒有死成。


    “夜景玄……”西川胤紫如夢初醒般看著眼前人,一抹強烈的嫉妒在他的眼中閃過。


    他嘴角淡淡的笑意和安然自若的自信,都讓西川胤紫為之一震,良久,他嘴唇蠕動,疑惑道:“你還是她的人麽?你真的甘心麽?”


    既然能手掌北疆兵權,夜景玄此時的勢力也是不可小覷,又何須怕南宮絕,又何須生活在她的陰影下,不如放手一博,不是更痛快一些麽?


    他想不通……


    “景玄生是爺的人,死是爺的鬼,此生此事,絕不反愧!”他負手,眼中閃爍著滿足的光,說這話的時候,竟是滿臉的自毫,絲毫沒有半分的屈辱之色。


    西川胤紫震驚的看著他,揚劍指著他,失控的狂喊出聲:“你就不怕唾棄你一世麽?”


    夜景玄搖頭:“景玄隻為自己而活,不為別人的目光,這是爺教景玄的,亦是讓景玄開闊的明路,景玄……一世不悔!”


    說罷,他覺得他能幫南宮絕的已經幫了,抱拳,轉身點足一躍,已經輕快的躍上了牆。


    那一方,南宮絕入了樓閣,躺倒在貴妃椅上,任軒轅澤撕開她被鮮血浸濕的衣衫,眼斂微眯,哪裏還有半分方才的瀟灑相。


    “爺這是自作孽不可活!”軒轅澤忍不住調侃她。


    心裏卻不是滋味,他愛著她,自然就知道這種滋味,知道她是為了還西川胤紫的債,才血洗戰場,換藍顏一笑。


    “吃醋了?”聞言,南宮絕輕輕一笑,睜開眼靜靜的看著眼前這俊美卻心細的男子,手指卻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


    這一刻,她真的感激上天,能將這些優秀的男子帶到她的身邊,他們不僅出類拔萃,還忠心待她,每一次都能和她生死相依,榮辱共存,即使不能和她單獨相守,卻也無怨無悔。


    “爺……”千漓漠不管不顧外頭阻攔的人,推門而入,繞到屏風的後頭,整個人已經呆在了原地……


    此時的南宮絕衣衫半解,鮮血染紅了她瑩白的肌膚,那手指長的劍傷獰猙可怖,但讓千漓漠呆住的,卻不是這些,而是她那明顯不同於男子的身段,已經發育成熟的她豐滿而誘惑,腰間散落的白色裹胸似乎已經說明了一切……


    “漓漠……”南宮絕似乎沒有想到他會突然闖進來,雙眼一翻,輕歎了一口氣,也不刻意去遮掩什麽,反正這件事,他是遲早要知道的,又何必想方設法的隱瞞什麽。


    “你是……”千漓漠的雙眼瞪得滾圓,不可置信的後退了好幾步,‘哐’的一聲,撞上了屋子裏的擺放物,發出一聲摔碎的脆響,他已是麵色慘白,驚恐的轉身,飛奔出了樓閣,出門之際正好遇上匆匆而來的夜景玄。


    千漓漠想也未想,便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將他拖至一個無人之處,咬牙切齒道:“你可知道爺是女人?”


    夜景玄點了點頭,眼中閃著淡淡的寵溺:“這自然,我又不是斷袖,爺自然是女人!”


    是啊,若是爺是男人,他可不保準能喜歡她多久,但好在上天垂憐,爺是個真真正正的女人,這事是喜事啊。


    “瘋子,瘋子,你們都瘋了……”千漓漠一把推開他,轉身便蹭蹭蹭的跑下了樓閣,飛奔著往城裏去了。


    漫天的雪花不停不休的飄了三天三夜,整個齊國上京都罩上了一層銀妝素裹的白,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裏,幾乎沒有人願意踏出家門一步。


    鳳府的後院裏,丫環婆子急急忙忙的來迴穿棱,皆是搓手縮脖,恨不得將全身上下的膚肌都罩進棉襖裏。


    “真是討人厭,連死都要折騰人!”一名年過半百的胖婆子,一邊急匆匆往後院趕,一邊嫌惡的吐著唾液,怨氣橫生。


    “就是,生來就是個災星,還要死在這樣的大冷天裏,這不是折騰人麽?”迎麵趕來的妙齡丫頭倒是生了張好相貌,隻是麵上那扭曲的怨氣卻是讓她那張如花似玉的小臉平添了幾分醜陋。


    鳳傾城隻覺得頭腦脹得就要裂開了。


    她記得自己是被人推進結了冰的碧水池裏的,冰麵原本是結實的,在這樣的大冷天裏,不可能會出現裂痕,隻是不知為何,池麵居然開了一道半人寬的大窟窿,緊接著,她便失去了知覺……


    那一刻,她甚至有種解脫的輕鬆,在鳳府裏活了足足十三年,記事以來,她從未看過父親一個好臉色,雖然貴為左相嫡女,卻因出世時被一名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道長批叛為煞星轉世,必要克死親人。


    起初左相也是不相信的,就在鳳傾城滿月之日,左相的原配夫人秦氏突然暴病身亡,自此,左相便視她為災星,府裏上上下下也對其嫌棄至極,就連下人都不曾將她這名左相府嫡女放在眼裏。


    世人皆傳,鳳傾城乃災星轉世,不足百日便克死了親母。


    甩了甩頭,鳳傾城迷茫的睜開了雙眼,一抹不知道從哪裏湧來的記憶再次侵襲了她的腦海。


    記憶中的畫麵卻是另一個她,生長在陌生的環境,過著與她完全不一樣的生活。


    她手持利劍憑風揮舞,飄袂的衣角帶起無數秋後的落葉,席卷成一副漫天金黃的場麵,她不禁讚歎,好身手,剛想喝彩,耳邊便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迴去吧,起死迴生,輪迴轉世,切不可再失良機!”


    鳳傾城詫異的迴過頭,想努力看清楚那說話人的樣貌,卻隻瞧見一抹長至膝蓋的銀白胡須在眼前微微晃動。


    “誰!”這種詭異的感覺讓她整個人都驚覺了起來!


    耿夫人一腳踏進門檻,便聽到一個讓她炸破了腦袋的聲音,臉上那一抹微不可見的得意之色立即被突如其來的震驚所代替。


    她幾乎忘記了自己剛剛抬起的一隻腳,便是保持著這樣半抬的姿勢,足足有一刻鍾不曾反應過來眼前這詭異的一幕。


    這消息是她跟前的紅梅丫頭來報的,來此之前,她甚至親自詢問了府裏的大夫,確定鳳傾城是真的死了,這才假裝一臉悲痛的前來做做樣子。


    卻不知,一進門,竟是如此的情景。


    一聲夢語中,床上那抹單薄的身子竟坐了起來,厚厚的絨被在她起來的那一刻便已滑落至腰間,身上隻著了一件白色的裏衣,顯得整個人孱弱單薄的很,似乎輕輕一捏便要斷掉一般。


    “小姐,真是老天有眼,定是夫人在天有靈了……”一名丫頭的喜極而泣最終拉迴了所有人的思緒。


    待反應過來鳳傾城是真的活過來了之後,眾人的表情變化萬千,真真是精彩的很。


    卻是,最精彩的要數耿夫人的表情變化,從最初的怔愣,到不可置信,到失望,最後轉化成了一抹皮笑肉不笑,像吃了隻悶頭蒼蠅般的憋曲模樣,真真是讓人目不接暇。


    鳳傾城自然沒有錯過這精彩的一幕,微挑的杏花眼不著痕跡的在房中轉了一圈。


    將每個人的表情變化都收在了眼底。


    死了這一迴,她去一個神奇的世界,在那裏,她習武識字,見識了這世間的種種醜陋,因此,這一刻,醒來的她,早已不是原先那個惟惟弱弱,任人擺布的她了。


    勾了勾唇,看了一眼那跪在地上抹著眼淚的丫頭:“竹之,起來吧!”


    纖細的手指輕輕將她扶起,語氣輕淡的好似在歎息,想來,自己身邊最能信的丫頭隻有這麽一人了,這竹之,是秦家的人,卻也難怪與其餘的丫頭不同。


    死這一迴之前,她倒是從未看重過她,反倒處處都聽耿夫人配給她的丫頭香巧的話,那香巧丫頭,人如其名,生了一張巧嘴,平日裏能說會道,哄得鳳傾城被她牽著鼻子走,還得點頭哈腰的給她道謝。


    見到鳳傾城醒了過來,香巧錯愕了半天,終是反應過來,故‘撲通’一聲跪在了床頭,哭喊道:“大小姐,您總算活過來了,您若是不活,香巧也陪您去……”


    聽聽這話,真真是聞者落淚,好一個‘忠仆’,心中卻是冷冷一哼。


    “起來吧,本小姐不是好好的麽?你這是嫌我沒死成,還是怎的?”不冷不熱的一句話讓香巧嚇了一跳。


    她一抬頭,隻見鳳傾城麵色淡然的瞧著她,眼中無驚無喜,平靜的好似一汪春水,卻是望進去,卻又深不見底,讓人一時之間猜不透她到底是什麽意思。


    “小姐,我不是這個意思……”香巧剛想辨解,卻被鳳傾城抬手製止。


    一名丫頭,敢在主子麵前用這個‘我’字,便已是大不敬,可見自己平日裏到底有多麽的縱容她,今兒個才會落得這個下場。


    “都起來吧,別叫耿夫人看了我們這院的笑話去,到時候隻怕又有人要嚼舌根,說我鳳傾城院子裏的丫頭沒個規矩了!”


    拂了拂手,半靠在竹之為她墊好的軟墊子上,手臂也順從的伸進她拉高的被角裏,方才還不曾感覺到冷,卻是這會,她竟發現,這屋子裏竟連個火盆都沒有點上。


    也難怪自己一醒來便覺得寒氣逼人。


    耿夫人已經迴過神來,麵色詭異的緩步踱至鳳傾城的床頭,那鑿鑿的眼神死死的盯在她的臉上,似乎在確認此時的她是人是鬼。


    鳳傾城勾唇一笑,自打母親死後,這耿夫人便爬上了平妻的位置,但說到底,她始終不是左相明媒正娶迴來的世家小姐,在身份和地位上是如何都不能跟鳳傾城的生母秦氏比的。


    而鳳傾城不僅是左相府嫡女,同時還是威武大將軍的外甥女,這兩重身份都足以讓她光環照人,高人一等。


    卻是,這些年來,在耿氏的教導下,鳳傾城卻成了一名不折不扣的廢物。


    除了會書寫自己的名字之外,連大字都不識一個,更別說是琴棋書畫了,簡直就是一竅不通,連府裏的下人都比她有才。


    對此,耿氏的說辭是,此女生性蠢笨,不成器候,左相見其畏畏縮縮,又想到她出世時,道人的一席話,故,更是不加理采,任其自生自滅。


    “傾城,你可嚇壞母親了,身子可好些了?”耿氏終是接受了她還活著的事實,堆起一張笑臉,像往日裏一般,上前親切的抓起鳳傾城的手,細心的詢問。


    她這副嘴臉,若是換作以前的鳳傾城,定會被她騙了去,隻不過,人死過一迴,又穿到了異世,看盡了人間醜惡,她若是再活得沒心沒肺,隻怕九泉之下的生母都要跳起來賞她幾巴掌了。


    勾了勾唇,斂下眼中對耿錯的厭惡,柔弱道:“謝耿姨娘關心,是傾城不好,嚇壞您了!”


    她的聲音很輕,好似一口氣就要接不上來一般。


    卻讓耿氏的身子隨之一僵,她聽得清清楚楚,鳳傾城喚她耿姨娘,她已經好些年不曾這般喚過她了,隻記得在她剛剛學說話那會,負責帶她的奶媽曾這樣教過鳳傾城。


    卻是,在那奶媽死後,她便一直教鳳傾城喊她母親。


    耿氏沒有良好的家世,沒有威武的父親,故,對身份這一事看得尤其重,秦氏死後,她便使盡手段的討左相的歡心,製造了自己寬宏仁慈的假像,不僅對被世人稱作災星的鳳傾城關愛有加,對其餘的妾氏更是禮讓寬厚。


    終於,在秦氏死後聽第三年裏,她成了左相府的平妻,終於坐上了這個當家主母的位置。


    漸漸的,她甚至忘記了自己卑微的身世,曾一度樂此不疲的奔波在眾貴婦之中,儼然也將自己當成了其中一人。


    “傾城,你喚我什麽?”耿氏不可置信的瞧著鳳傾城,嘴唇微微顫抖了一下,很快便恢複了正常。


    麵前的這個女孩,仍舊是那個對她畢恭畢敬的鳳傾城麽?


    孱弱的麵容呈白紙般的病態,眉眼雖生得極好,卻被她那一身的惟諾相給生生的破壞了……


    隻是,耿氏卻有種錯覺,鳳傾城低斂的雙目中好似少了些什麽,她卻又想不起來。


    “耿姨娘,我剛剛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奶娘教我識字呢!”鳳傾城歪著頭,似是沒有聽見她的問話,而是認真的。


    鳳權猛的迴過頭,不可置信的瞧著跪在地上的耿氏,良久,才從牙縫中迸出來幾個字:“居然是你?”


    在他的心裏,耿氏不僅心慈仁厚,而且有一顆包容寬宏的心。


    “妾有錯,前些日子,妾得知綠荷家裏出了事,妾便想著騰些錢財助她渡過難關,怎知,綠荷貪得無厭,居然拿城姐兒的性命來威脅妾,她說若是城姐兒死了,那麽……這府裏的人便第一個會想到是妾做的,妾錯了,妾不該吝嗇錢財,險些害了城姐兒!”


    耿氏哽咽著跪趴在地上,一口一聲是自己的錯。


    但這話中,卻又將自己說成了受害者,並且有著菩薩般的善心。


    這事被她這麽一圓,便成了一切是綠荷整出的玄蛾子,而她耿氏從頭至尾都是爛好人一枚。


    鳳傾城幾乎想笑,耿氏的功勞真不是蓋的,緊要關頭,她可以將黑白顛倒,淡定自若的演這一出苦情戲。


    比起蔣氏的那點小手段,簡直是高明太多。


    如此一來,鳳權反倒要心疼她了。


    “這一切都是真的?”鳳權的臉色緩和了下來,問出這話的時候,便代表他已經相信了耿氏。


    這麽多年來,耿氏在他麵前扮演賢妻良母的好角色,還是沒有白費。


    鳳傾城換了個舒服的位置,今兒個來日方才,她的身邊又沒有得力的幫手,要去調查整件事還要借鳳權之手,與其如此,還不如先養好了身子,再作打算。


    想到這裏,她努力噙了些淚花,欲下床去將耿氏扶起。


    “耿姨娘,你這是做什麽?這府裏誰不知道你心地善良,定不會做這種天打雷劈的事,父親自然也是明白人!”


    麵上雖是幫著耿氏,但這話無非是將耿氏從頭到腳的罵了一遍。


    耿氏氣得牙癢癢,卻是順著鳳傾城的手柔柔弱弱的站了起來,眼眶一紅:“城姐兒,我沒白疼你!”


    真是沒白疼這賤蹄子,今兒個若不是蘭姐兒在她耳邊提了個醒,隻怕她就要栽在她手上了。


    “綠荷,事情是這樣的麽?”鳳權欣慰的點了點頭,他就知道自己的女人不會這般狠毒。


    綠荷低著頭,既然拿了人家的錢財,她早已作好了今日的打算,橫豎都是一死,與其實冒著被耿氏報複的險,還不如就這麽死了痛快。


    “迴老爺,是!”磕了個響頭,眼淚卻是不爭氣的‘撲撲’的往下掉。


    畢竟是大好年華,這條命就這樣沒了。


    “送大理寺!”鳳權揮了揮手,家丁立即將綠荷的身子押了下去。


    鳳傾蘭悄悄湊到耿氏的身邊,拍了拍她的手背,方才,她也是驚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臨時想出這個法子,一查起來,母親定是要露馬腳的。


    這場幾乎讓鳳傾城沒了性命的風波便這樣平息了下來。


    卻是,府裏的下人再也不敢對鳳傾城有半分的不敬了。


    府裏的人都是明白人,聽聞了那日鳳權為了鳳傾城的遇害險些連耿氏都處置了,便知老爺的心裏還是有大小姐的。


    “小姐,小姐,老夫人迴府了,您快些去相迎吧!”


    鳳傾城的身子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隻不過為了壓製內力的浮動,她還是裝作沒有好全的樣子。


    此時,她正斜倚在軟榻上,身上蓋著一床厚實的狐皮毯,手裏捧著一本醫書聚精匯神的瞧著,卻被冒冒失失闖進來的香巧給打斷了。


    眼神不悅的瞧著香巧,鳳傾城並沒有說話,這個丫頭是越發的不知收斂了,近日更是仗著鳳權對她的那一丁點維護,在府裏招搖過世。


    “小姐,您快些去吧,要是去晚了,隻怕老夫人要不高興了!”香巧壓根沒看鳳傾城的臉色,拉著她的手便準備往外拽,卻發現,原本身輕如燕的鳳傾城居然沒有被她拉下來。


    她詫異的迴過頭,這才注意到鳳傾城陰冷的目光。


    “小姐……”她隻覺得這目光讓她渾身發寒,不由自主的放開了鳳傾城的手,瑟瑟的退了一步,這才行了個主仆之禮。


    “就說本小姐身子不適,不宜吹風!”淡淡的吐出這幾個字,鳳傾城移開放在香巧身上的目光,繼續研究著手裏的醫書。


    這些日子,她一邊養病,一邊也在給香巧機會。


    可見她根本不領自己的情。


    今兒個她會如此著急,為的不是她鳳傾城,而是香巧她自己的利益吧?如若不然,那日她落水之際,她就站在一米之地,居然伸手拉了鳳傾妍,也沒有再進一步將她拉上來。


    香巧怔怔的立在原地,瞧著鳳傾城美麗的側臉,瓜子臉已經沒有了往日的蠟黃,反倒紅潤了起來,纖長的眨毛時而輕眨,時而撲閃,試圖掩蓋住那對璀璨如星的眸子,嘴唇跟著書本的內容無聲的蠕動著。


    這樣的鳳傾城擺在香巧的麵前是陌生的。


    自打她落水之後,鳳傾城便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她覺得鳳傾城是在生她的氣,氣她那日拉的是鳳傾妍,而不是她。


    香巧的私心是,鳳傾城始終是扶上不台的阿鬥,即使他日給了她名望地位,隻怕最終也要被別的女人擠下去。


    因此,香巧那時才會去討三小姐鳳傾妍的歡心。


    不管鳳傾妍是什麽身份,但她心思靈巧,老爺也喜歡的緊,或許他日,還能許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做正妻。


    以她的智慧,定不至於被人踩在腳底下。


    “小姐……”香巧輕喚著鳳傾城,眼中含了些許委屈的淚花。


    心想,鳳傾城的心思一向軟,隻要她認個錯,再流幾滴眼淚,鳳傾城一定不會再與她置氣了。


    “還有事麽?”翻過一頁書本,鳳傾城的目光也隨之移了過去,伸手撚了撚已然下滑的毛毯,將身子往裏側了側,似是沒有看到香巧的模樣。


    “小姐,香巧錯了,香巧那日應該舍身去救小姐的,香巧是一時急昏了頭,求小姐責罰香巧!”


    眼眶裏的眼淚順利的流了出來,在她那張小巧的臉蛋上流成了兩行小河,倒還真有幾分楚楚可憐的樣子。


    鳳傾城皺了皺眉,‘啪’的一聲合上了手中的醫書。


    原本還打算再休養幾日再出去,看來,這些人是不打算放過她了,既然要鬥,一味的退讓,不是她的作風,一把拋開蓋在身上的毯子,隨手將一件早已掛在衣架上的素色棉衣穿在身上。


    再從衣櫃裏取了件狐皮邊的紫色披風,慢悠悠的係上。


    雖說是鳳府的嫡小姐,這衣櫃裏卻是寒酸的讓人笑話,居然連件上得了台麵的衣裳都沒有。


    想起以往,耿氏都是以鳳傾城身子骨不好,而拒絕將她帶出府,如今想來,她這名聲,便是讓耿氏給敗壞的。


    香巧愣愣的瞧著鳳傾城穿戴整齊後,雙手握起擺在軟榻上的一對白色狐皮手套,不知她這是要做什麽。


    “不是說要去迎老夫人麽?還愣著做什麽?”


    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冰冷的如同這冬日裏的天氣,讓香巧渾身都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的起身,跟上了她的腳步。


    正在這時,竹芝捧著一蠱剛剛燉好的熱湯推了門進來,見鳳傾城這副模樣,她的眉頭擔憂的擰了起來,道:“小姐,這外頭風大,您怎麽起來了?”


    她自然也知道今兒個是老夫人迴府的日子,隻是小姐這身子不好,她一早便去稟了老爺,老爺身邊的丫頭傳了話,說是免了小姐的見禮。


    這事,她也是同小姐商量好的。


    “老夫人迴府,我若是借病不迎的話,日後隻怕要讓人得了閑話去!”鳳傾城勾了勾唇,對竹芝的貼心,她總算是體會到了。


    心中也略感安慰,好在還有竹芝在身邊。


    “這……”見鳳傾城心意已決,竹芝也不好勉強,隻得將手中的熱湯捧到鳳傾城的麵前:“小姐,您喝了熱湯再去吧,也好暖暖身子!”


    鳳傾城點了點頭,接過碗,慢慢飲下,一股甘甜入喉,這湯滋補卻不油膩,可見這丫頭是用了心思燉的。


    這些好,她都一一記下了。


    香巧見鳳傾城對待竹芝的態度已經與往日不同了,不禁氣惱的瞪了竹芝一眼,警告她少打那些討好主子的主意。


    自己則是思量著要如何挽迴鳳傾城對她的信任。


    “走吧!”喝過湯,鳳傾城將碗擱下,便快步出了院子,這日的風尤其猛,打在人的身上就像是刀子割肉一般,雖然穿了厚實的衣裳,卻仍舊抵不過這無處不在的寒氣。


    到了府門口,各家的主子已經到齊了,鳳權立在首位望向那道路的盡頭。


    沒過多久,隻聞家丁歡喜來報:“來了,來了,老夫人的馬車到了街頭了!”


    全家人都高興的笑了起來,鳳權急忙踏下階梯,親自步向街頭迎接這位久位邊疆,而初次來京的母親。


    老夫人姓薛,原本是鳳家的一名妾氏,一世受盡前正妻的欺壓和折磨,若不是因為生下了鳳權,隻怕還指不定落得什麽下場。


    她原本出生就不太好,因此,唯有忍氣吞聲的逆來順受,如此一來,她的身子也因為在一次大寒天裏被罰跪而落下了病源,每到陰寒天氣裏,總會犯病,兩膝蓋酸痛難忍,試過多種藥物都不見任何效果。


    這一迴,也是因為邊疆的氣候實在惡劣,而薛氏的腿腳又實在難受的緊,才會應了鳳權再三的請求,進京來投靠這個兒子。


    “母親!”鳳權快步行至街口,單膝跪下,臉上有著久違的激動。


    是的,自小的記憶早已長了他的腦海裏,他是如何也不會忘記自己是如何與母親相依為命,才熬到今日。


    因此,鳳權剛一得誌,便派了人前去邊疆試圖將薛氏接過京,隻可惜,薛氏那會卻是不願意放棄她好不容易在家中爭來的權勢。


    她的婆婆死了,鳳老太爺的正妻死了,而其餘的妾氏中,也就隻有她爭氣的生下了個男丁,如今還功敗垂成,一躍成了朝庭命官。


    薛氏頓覺得自己身價提高了百輩,理所當然的被鳳老太爺提為了正妻。


    她好不容易有了欺淩人的機會,自然不願意這般輕易的放棄,再過了兩年,鳳老太爺撒手人環,薛氏便一舉成了鳳家當家主母,幾乎將家中妾小都整治了個遍。


    鳳家被她鬧得雞犬不寧,庶女庶子紛紛被逼得走投無路,一些姨娘都自請離開了鳳家,沒有去處的,隻得在府裏做牛做馬。


    “恭迎母親迴府!”鳳權洪亮的聲音透過這寒冰的天氣,傳到熏了暖爐的奢華馬車中,隻見一名年過滄桑的中年婦人正半倚在層層軟被之上,手中捂著熱辣辣的暖水袋,腳邊則放了好幾個冒著熱氣的暖爐。


    卻也是暖如初春,絲毫沒有半絲外頭的寒氣。


    聽聞此聲,薛氏扶著身旁周媽媽的手,費力的坐了起來,一動身子,膝蓋便是一陣酸痛,她皺了皺眉,卻是極為欣喜道:“快,快,請權兒上來!”


    周媽媽掩著嘴兒,嗬嗬一笑,這都十來年沒有相見了,想來,薛氏也是記掛著少年的。


    “少爺,快些上來!”周媽媽拉開門簾,伸手招唿鳳權。


    鳳權急忙起身,快步踏上那寬敞的馬車,隻見薛氏正熱淚盈眶的伸出手。


    他急忙拉住母親的手,再次跪下:“母親,兒不孝!”


    薛氏搖了搖頭,一把將兒子抱住:“兒啊,我的兒啊!”


    這時,馬車已經駛到了鳳府門口,車夫輕聲喊道:“夫人,到了!”


    兩母子這才鬆開手,互相揭著眼淚,戀戀不舍的拉開門簾,周媽媽連忙扶住薛氏,唯恐她因犯了病,而行走不遍,再者又坐了這麽久的馬車,腿腳卻也是真的有些麻木了。


    鳳權立即注意到母親起身的時候,身子搖搖晃晃,皺眉:“母親,您的病又犯了?”


    薛氏飽經滄桑的臉上閃過一絲恨意,這事雖然已經過了將近二十年,但每每犯病,她都止不住的對鳳家的正妻恨怨至深。


    即使人已經不在了,卻也消除不了薛氏心中的這根刺。


    “不礙事!”擺了擺手,眉心卻是緊緊的擰了起來,十分艱難的扶著周媽媽手,緩慢的下了馬車。


    耿氏領著眾人步下階梯,眼尖的她立即瞧出了薛氏的腿腳不便,忙迎了上來,笑道:“母親,讓兒媳侍候您進府吧!”


    薛氏抬頭瞧了她一眼,見其生得端莊秀麗,成熟卻不嫵媚,一張笑臉帶著幾分討好,卻又不會讓人覺得反感。


    心中頓時對她生出了幾分好感,點了點頭,將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耿氏不著痕跡的將老夫人的重量往自己的身上倚,在眾人看來,並不覺得薛氏的腿腳有什麽不妥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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