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大學,社團樓,新文學社。


    “噢,至親至愛的江書夏女士,遇見你是何等的奇跡與巧合!既然命運女神指引了這場邂逅,可否請你暫緩手上繁忙的工作,聆聽一下我這迷途羔羊小小的煩惱。”


    “說人話。”


    “哎呀,有點難辦的事兒,幫我出出主意,參謀一下。”


    “難怪看你坐立不安的,又是倒著拿書又是裝外國人的,還以為你是突發惡疾了……等我一下,我寫完這一段再聽你說。”


    江書夏頭也不抬地麵對著筆記本電腦,敲擊鍵盤的指尖卻又微微一頓,補充道:“但記住,你打斷了我的創作,如果這個話題很無聊的話,麻煩你在這個寒冷的夜晚,穿上背心在操場上慢跑一個小時。”


    “這麽有益身心健康的嗎。”李雲東瞥了手頭的《傳習錄》一眼,默默地將之翻轉一百八十度。


    “當然不止如此。”江書夏的視線依舊停留在電腦屏幕上,纖長的十指如蝴蝶般在鍵盤上飄動,漫不經心地說道:“我要你每發現一對情侶,就從他們中間穿過去——不管他們是在牽手還是接吻,反正都給我橫插一腳。”


    “好家夥,這是要逼我成為全校情侶的公敵啊,你怎麽會有如此險惡的想法。這要是碰上一對暴躁點的,我豈不是要大學未半而中道崩殂?”


    “真正的愛情是不會被這種小小的障礙阻擋的。”江書夏用食指第二關節推了推眼鏡的下框,斜眼掃了李雲東一眼,說道:“唐僧師徒曆經九九八十一難才取得真經,你也可以成為他們愛情道路上的一道試煉。等到他們迎來幸福的晚年,迴首這段愛情長跑時,一定會滿懷感激地想起操場上的那一晚,你突然闖進來打擾了他們的愛情。我相信他們一定會感謝你曾經為他們帶來試煉,這讓他們的情誼更為堅定,把你稱為紅娘都不為過。”


    “聽著還蠻有誌願服務精神的。”李雲東頷首以示認可,但隨即挑眉:“那我的結局呢?”


    “如果你不像金角銀角大王那樣有人撐腰的話,那應該已經成了棒下亡魂,被埋在操場的跑道下麵了吧。”


    “但現代社會沒有如意金箍棒啊!?”


    “誰說沒有的,網絡暴力不比金箍棒強多了。”江書夏指了指自己的電腦鍵盤,滿是諷刺地說道:“在和平的現代社會裏,以調動輿論為主的精神攻擊可是主流戰法,你既然打擾了別人的愛情,就要承受這份衝動的報應。”


    “不是你逼我去的嗎!?”


    “但根源在你打擾了我的創作,一飲一啄,早有定數。”


    江書夏冷笑一聲,雙指快捷鍵一按便是完成文檔保存,而後她才是悠悠然地壓下電腦屏幕,轉頭望向李雲東道:“好了,讓你久等了,我那不至親也不至愛的李雲東同學。就讓我來聽聽,到底是多麽恐怖的難題,竟然能難倒你這麽不要臉的人。”


    “那你聽好了,事情是這樣的。”李雲東麵色肅然:“有個妹子一直在追我,向我表白了幾十次——”


    “喂,120嗎?我這邊有個精神病患者,把自己的性幻想投影到現實中來了……是的,目前應該是初期,沒出現傷害人的現象……地址是江興市青禾區——”


    “別自說自話地把人診斷成精神病可以嗎?我要告你無證行醫的!”


    李雲東沒好氣地從江書夏手中奪下手機,屏幕已經進入到緊急電話的撥打界麵,可見江書夏的玩笑之惡劣。


    要知道,出於惡作劇撥打緊急電話,是對公共資源的非法占用,嚴重者是會遭到拘留的。


    “持續性妄想、持續性幻覺、思維混亂、言語行為不著邊際……我對精神病的典型症狀了解不多,但你應該符合這個標準。”


    江書夏麵無表情地衝著李雲東伸出手來,仿佛是在討要糖果的孩童,等李雲東無語地還迴來手機後,她才是抹了抹屏幕上沾到的指紋,淡淡地說道:“有人追你並不奇怪,從概率學來說,隻要你接觸的女性樣本夠多,總會有中招的——事實證明,哪怕是成天窩在家裏打遊戲的宅男,也有不少網戀奔現成功的案例。但,‘幾十次’我不信。”


    江書夏指節一頂眼鏡下框,眼神仿佛偵探般銳利,說道:“在某些方麵,男人很喜歡誇大其詞,明明隻有個位數的長度,卻硬要說成兩位數。”


    “啊這——”


    “我是指掌紋生命線的長度。”江書夏瞅了李雲東一眼。


    “哦。”李雲東腰板挺直,目不斜視,但立刻喊冤道:“不是,你要相信我啊,你看我這真摯而純粹的眼神,哪裏有一絲的欺瞞與謊言?你想啊,我們都是知根知底的關係了,對方心底藏著多麽邪惡齷齪、多麽陰狠惡毒的念頭都清清楚楚的,我真的沒必要用這種事尋你開心的對不對?”


    “小說創作的交流的確會涉及到一些隱秘的想法,我不否定,但你的遣詞造句充滿了惡意。”江書夏有些嫌棄地瞥了李雲東一眼,輕聲歎道:“也罷,你說吧。聽色狼的自我獨白,也不失為一種采風,善惡是非先不論,至少能作為我的靈感源泉。”


    “不愧是女帝轉世江書夏,在下佩服。”李雲東拱手示意,這才是娓娓道來:“她的個人信息我就不透露了,總的來說,我和她算是知根知底的關係——”


    “和你知根知底的女人還蠻多的哦。”江書夏不禁吐槽道。


    “不要糾結這種小問題,我和她的知根知底屬於曆史遺留問題,認識的時間相當久,但早些時候鬧了點矛盾,也就斷了聯係……沒想到在大學這邊又碰上了。”


    “哦?這聽上去竟像是個前女友。”江書夏很是詫異地望向李雲東:“你不是自稱戀愛虛無主義者嗎?難道是被愛情給狠狠傷了一次,所以直接走上無情道了?”


    “這你就不要在意了,我和她之間的曆史算什麽,在整個人類史裏連一朵浪花都算不上。”


    李雲東不置可否地繞開這個話題,說道:“我和她前前後後已經拉扯了幾十次——倒不是我故意吊著人家,我每次都拒絕得很堅定,我連拒絕當男同的時候都沒這樣堅定過。”


    “嗯?我依稀聽到了不容忽視的內容。”江書夏一瞬間懷疑了自己的耳朵,但李雲東自說自話:“再說了,哪怕是個集裝箱,被吊個幾十次也該有點形變量吧?”


    “原來如此,你的想法我懂了。”江書夏忍不住沉吟一聲,而後豎起一根手指,道:“我確認一點,那姑娘長得不好看嗎?”


    真敢問,李雲東嘴角微微抽搐,搖頭道:“好看不好看是主觀判斷,不過從我的角度來說,她的長相……是我的菜,這無法否認。”


    李雲東無法昧著良心說那是一個醜八怪,但緊接著又覺得這樣的迴答缺少情商支撐,便補充道:“當然,我的審美未必符合大眾的審美,所以我需要補充一點供你參考——嗯,我覺得你也很好看。”


    這同樣不是昧良心的話語,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評價,江書夏都稱得上是美人。


    亞麻色的精致長發披在肩頭,呈現出柔和的蜷曲弧度,一側的垂發挽到耳朵的背側,讓輪廓多出更豐富的層次感,而五官也是協調悅目,仿佛精心編排的樂曲,盡管眼神多有幾分銳利,但架在鼻梁上的金絲邊框眼鏡卻恰好掩去那種鋒芒,營造出一種端莊而孤高的獨特氣質。


    “你求生欲倒是很強。”江書夏嘴角勾勒出一抹愉悅的弧度,宛如發現有趣女人的霸道總裁,但立刻收斂起來,冷笑道:“可惜是畫蛇添足。記牢了,當今社會的很多女人都被‘獨立女性’這個詞毒害了,她們無法接受對比,認為對比是對女性的物化。如果你不確定對方是不是這樣的‘獨立女性’的話,就不要試圖把她拉上擂台,大概率,最後被推上擂台和墜入深淵的人會成為你。”


    “好的,大哥,俺謹記。”


    李雲東抱拳致謝,江書夏雖然嘴上不饒人,但說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


    當然,李雲東也不覺得身為戀愛虛無主義者的自己,有朝一日會被推上社會處刑的擂台,而很快,江書夏又迴到了此前的話題。


    “和你知根知底,長得又是你的菜……嗎。”


    江書夏沉思著闔上眼,不過兩秒又睜開了眼,她很是古怪地望著李雲東,說道:“我不理解,那你為什麽不接受她?對你來說,這不是靈與肉的完美契合嗎?哦,難道她有狐臭?”


    “可我是戀愛虛無主義者啊,我對戀愛不感興趣!”李雲東理所當然地迴答道,又順口補充道:“當然她也沒有狐臭,人是噴噴香的。”


    江書夏的眼神愈發古怪,而李雲東對此毫無察覺,反問道:“契合不契合我們且不說,我問你,換你遇上我這種情況,你會接受嗎?”


    “開玩笑。”江書夏毫不遲疑,宛如將一生奉獻給劍道的騎士:“男人隻會妨礙我碼字的速度。”


    “你確定?”李雲東充滿暗示地揚起脖頸,指了指自己的喉結處。


    江書夏頓時撇嘴道:“你不一樣,你是文具類的,對我的創作而言有一定的實用性,我可以接受你那多餘的性別屬性,否則你就不會在我的社團裏了。”


    “明白,互為工具人嘛。”李雲東心領神會,下意識地環顧四周一圈。


    這裏是兩人所屬新文學社的專用活動室,位於社團樓的第四層拐角處,麵積接近四十個平方米,能輕易容納十個人的一般活動。


    四周的牆壁以白色為主,在暖色調的燈光下略顯橘黃,有一種精心設計的溫馨感;活動室中間布置著六張淺青色漆麵的梯形桌,可以通過邊角的貼合圍成不同的形狀,每張梯形桌對應兩隻布藝小圓凳,很有現代感的設計;進門的牆角處有一張收納櫃,抽屜裏是緊急醫療箱、五金工具等常見用具,櫃麵上則放著兩個人的背包,裏麵塞著當天課程所對應的專業書,各不相同;內側靠窗的位置豎著一張隔板書架,比李雲東的腦袋還高出一隻手掌,上頭擺著各式各樣的書籍,包括文集、典籍、小說、漫畫等等,此外還有手辦、鑰匙扣之類的周邊品,堪稱混沌。


    與其說這是一間社團活動室,不如說是自建房的小客廳,而對於這個目前隻有兩個人的社團而言,這樣的空間無疑稱得上是奢侈。


    當然,真要說的話,隻有區區兩個人,卻能組建起一個學校官方都認可的社團,本身就是一件極其奢侈乃至不可思議的事情,這背後自然少不了一些門道。


    “總而言之,我和你的答案相似,你覺得男人會妨礙你碼字,我也隻會覺得愛情在拖累我。”李雲東略一斟酌,更為精煉地說道:“對我而言,愛情,是自找麻煩,是自討苦吃,是自尋死路。”


    “我並沒有你這麽極端,我隻是暫時沒有感覺到必要性而已。”江書夏食指指節頂了頂眼鏡下沿,說道:“或許,你隻是因噎廢食了而已。”


    “這個答案會由時間來證明。”李雲東無奈地聳聳肩:“哪怕有一天我淪為人口老齡化的背後推手,成為遺臭萬年的千古罪人,那我也認了,好歹放史書裏我也是獨一檔的時代逆行者,但我們現在探討的不是認識論,而是方法論,先救我於此刻的水深火熱之中吧。”


    江書夏微微蹙眉,沉吟一聲,這才是說道:“‘戰’不成,‘拖’不得,那你就隻有‘逃’了,連‘逃’都不能,那你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逃啊……我估計,難。”李雲東麵露古怪。


    “怎麽?至少我這麽聽下來,你們應該不是一個班的吧?”


    “嗯,她是街對麵的。”


    “街對麵的?山水大學的?那逃出生天不是小菜一碟嗎?”江書夏詫異地掃了李雲東一眼,仿佛是在打量白癡,說道:“都和我們不是一個學校的有什麽逃不了的,難道她還有辦法弄到你的課程表?她自己不用上課?那邊的安排比我們這邊辛苦不少吧,哪有這麽多時間來泡你……真按你所說,她還是個美女的話,估計還要操心被別人泡的問題吧。”


    李雲東不置可否,而恰在此時,他的手機屏幕亮起,聊天軟件傳來一條訊息——


    【雲上仙】:幾點迴家?


    李雲東忍不住抿起唇來,而江書夏已經是冷酷地推導出結論:“這種情況下,你們還能幾次三番地碰上的話,你就認命吧,也別哀歎什麽‘悠悠蒼天,何薄於我’了,直接去民政局領證吧,顯然,蒼天看不上你,但月老很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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