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守捉司中。


    裴紹卿正在給一冊“春宮繪本”配文字。


    魯十三終於將這一套三十六版繪本雕好。


    然後裴紹卿就讓他們連夜試印裝訂一冊。


    還真別說,雕版印刷就是比活字印刷簡單易操。


    眼下擺在裴紹卿麵前的就是大唐第一冊雕版宮廷秘史。


    隻不過裴紹卿用來寫配字的“墨水”是定製的,是用明礬水調配而成的。


    從決定用春宮繪本對付李治的那一天起,裴紹卿就在暗中準備這種墨水,到今天終於讓他試製成功了。


    拿毛筆醮了定製墨水,


    裴紹卿寫得不亦樂乎。


    “因為天皇年老不舉,”


    “致使天後閨中空虛。”


    “遂令內寺監擇俊偉長大之小郎君進宮。”


    “內寺監遍訪坊市得一小郎君,甚長大。”


    “進獻天後,見之,天後甚喜,以留宿。”


    “是夜,大戰七番,天後酣暢淋漓,言道天皇不及唐小郎君遠甚矣。”


    一直花了兩個時辰,裴紹卿才把三十六幅春宮圖對應的文字都給寫好,再吃過長矜做的宵夜,然後才上床睡覺。


    現在就等薛家動手。


    ……


    第二天。


    晨鼓剛敲響,薛俊、薛毅兄弟就來到左千牛衛當直。


    上午卯時過,天後有懿旨下來,令朝中文武官員一並前往芙蓉園參加曲江宴,左千牛衛的將軍和兩個中郎將也是一並前往。


    看著三個上官離開,薛俊和薛毅便忍不住對視一眼。


    又過了片刻,便有一個小吏進來說道:“中書省有令,千騎和金吾衛皆去了芙蓉園,致大明宮守備空虛,令左右千牛衛協同拱衛!”


    薛俊和薛毅便知道,這是阿爺下的手令。


    當下兩人便拿著薛元超的手令,從左右千牛衛調了五十備身外加一百個主仗,出了皇城徑直前來大明宮丹鳳門。


    到了丹鳳門,出示薛元超手令。


    見是中書令薛元超手書的手令,監門衛也就沒有阻攔。


    薛俊、薛毅便率領著一百五十名備身、主仗昂然直入。


    到了昭訓門,這裏守門的是左金吾衛,薛元超的手令就不管用了,必須得天後的懿旨或者手令才可進去。


    或者紫金魚袋也行。


    薛俊、薛毅兄弟自然沒有天後的懿旨。


    他們更加不可能給每個備身或主仗準備一口紫金魚袋。


    所以,就隻剩下一個辦法,就是硬闖,直接往裏麵衝!


    薛俊跟薛毅悄然對視一眼,然後同時拔出橫刀,將攔路的兩個金吾衛斬殺當場。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不僅震住了其他的金吾衛,也讓隨行的備身、主仗傻在那,這屬於什麽情況?薛家兄弟是瘋了嗎?


    薛俊舉起滴血的橫刀喝道:“武媚牝雞司晨撓亂朝綱,我薛氏決意起兵清君側,清除亂黨,還政於天皇!”


    “有一起的跟我殺進宮去,迎迴天皇!”


    隨行的備身和主仗卻一下還沒反應過來。


    有些則是還在猶豫,造反可是要殺頭的。


    薛毅便厲聲大喝道:“事已至此,你們以為還能迴頭嗎?鏟除武逆,還政天皇,則一切好說,如若不然,爾們與我薛氏便身死族滅!”


    “殺進宮去!”薛俊一引手中橫刀殺進昭訓門。


    這下,那些備身和主仗終於反應過來,紛紛跟著殺進去。


    因為正如薛毅所說,事情發展到現在,他們已經沒有迴頭路可走。


    說他們其實沒想同流合汙,誰會相信?天後一樣會把他們抓起來殺頭的。


    薛俊、薛毅兄弟率領百餘備身、主仗蜂擁而入,把門的十幾個金吾衛抵擋不住,很快被砍翻在地。


    一路如入無人之境。


    很快就殺到崇明門。


    過了崇明門就是後宮,再往前不遠就是清思殿。


    薛俊、薛毅兄弟頓時精神一振,奮力往前衝殺。


    把守崇明門的十幾個金吾衛也來不及關上宮門,很快就被衝垮。


    “殺!”薛俊一槊槊翻擋在麵前的一個金吾衛,當先衝進崇明門。


    在薛俊身後,薛毅和百餘備身、主仗如影隨行,緊跟著蜂擁而入。


    一路往前衝,從明德寺和溫室殿中間的宮牆夾道中穿過,接著通過一個馬球場,就已經殺到了清思殿前。


    看到百餘備身、主仗氣勢洶洶的殺過來,


    清思殿外的十幾個太監頓時間作鳥獸散。


    不費吹灰之力,薛俊、薛毅兄弟就殺進清思殿。


    “外麵是何人?竟敢擅闖禁苑?”一個威嚴的聲音傳來。


    薛毅急定睛看,卻看到久未露麵的天皇正顫巍巍的站在中殿門口。


    “天皇!”薛毅便噗的單膝跪地,大聲道,“臣等護駕來遲,讓你受委屈了。”


    “汝何人?”李治根本看不清薛毅的長相,一臉茫然的道,“是誰派你來的?”


    “臣乃千牛備身薛毅。”薛俊道,“奉家父中書令薛元超令,率備身、主仗進宮解救天皇前往北境與裴大將軍會合!”


    “薛閣老?”李治愕然。


    薛毅說道:“天皇,此非說話之地,快隨臣來!”


    說此一頓,又迴頭喝道:“三郎,你來背天皇!”


    “喏!”薛俊答應了一聲,當即扔掉步槊來背李治。


    李治願意也好,不願也罷,幾乎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薛俊背起李治,又在薛毅還有百餘備身的保護之下,直奔太液池而來。


    按照原定計劃,他們將護著李治從重玄門出大明宮,與薛紹、薛十七娘他們所率領的家奴、護衛會合之後,一並前往北境與裴行儉的大軍會合。


    然而遺憾的是,才剛剛走到太液池畔,四周的樹林和宮牆夾道中卻忽然湧出大量的金於衛,至少有五百人!


    而且這些金吾衛都是全副武裝。


    木單弩、擘張弩都已張弓以待。


    看到這,薛毅、薛俊便立刻愣在那裏。


    這是怎麽迴事?看著好像是中埋伏了?


    遂即有一員身披金甲的武將越眾而出。


    緊接著,又一個小郎君從金甲武將身後昂然走出來,竟是裴紹卿!


    看到金甲武將和裴紹卿,薛毅和薛俊的心便立刻沉入到穀底,完了!


    “我道是誰呢?竟然敢率兵擅闖禁苑!”丘神積悶哼一聲道,“原來是薛家二郎和薛家三郎!真好大的膽子!”


    薛毅終於迴過神來。


    迴頭低聲對李治說:“天皇還不快下旨!”


    “你們太過天真了。”李治卻搖搖頭說,“丘神積不會聽朕的。”


    薛毅便火了,當即拿橫刀架在李治脖子上,厲聲道:“快下旨令丘神積棄械投降!”


    李治心下便歎口氣,這樣也叫清君側的嗎?不過嘴上還是高喊道:“丘神積聽令,朕命令爾等束束棄械。”


    丘神積卻哈哈大笑。


    笑完了又朗聲說道:“天皇勿憂,末將這就來解救你!”


    說完迴頭把手一招,厲聲大喝道:“給我上,殺光這些亂臣賊子!”


    四周嚴陣以待的金吾衛先是射了一波弩箭,旋即拔出橫刀衝上去。


    丘神積又迴過頭對跟在身後的裴紹卿說道:“裴兄弟,小兄去解救天皇,你留在這裏可要小心哪。”


    “此事何必勞煩兄長。”


    裴紹卿說完,便揮舞著橫刀衝上去。


    崔二郎、青玄還有隨行的十幾個守捉郎便趕緊跟上去。


    在崔二郎在前開路,又有青玄護衛,裴紹卿很快就衝殺到李治的跟前。


    “快,二郎,你保護天皇離開此地!”裴紹卿使個眼色,崔二郎便立刻將李治挾在腋下竄入附近小樹林。


    裴紹卿跟著進入到林中。


    近距離相對,李治終於看清裴紹卿。


    “是你,裴紹卿!”李治咬牙切齒道。


    “天皇,我們又見麵了。”裴紹卿道。


    “你想怎樣?”李治道,“殺了朕嗎?”


    “誒,天皇你想哪去了。”裴紹卿道,“弑君可是死罪。”


    李治哼聲道:“弑君篡逆固然是死罪,助紂為虐難道就能逃過一死嗎?裴紹卿,聽朕一句勸,現在迴頭還為時未晚!”


    “助紂為虐?”裴紹卿道,“誰是紂?”


    “這還用朕說出來嗎?”李治冷然道,“當然是武媚那個妖婦。”


    “天皇,你這樣說天後,她會傷心的。”裴紹卿道,“天後待你其實真的不錯了,你這樣對她,她都沒有傷害你分毫,而且一直都替你照看著李唐江山而沒有生出篡位之心,天皇你真該感謝她,而不是猜忌她。”


    李治便立刻閉上嘴不吭聲。


    因為他知道,說再多也沒用。


    裴紹卿打個手勢,示意崔二郎和青玄遠離。


    “不過,天後已經不再愛你,這倒是真的。”


    “我托翰林院的成大師畫了一冊很有趣的實錄本。”


    “至少,一個人無聊的時候可以用來解悶,你應該會很喜歡。”


    一邊說,裴紹卿一邊就從袖兜裏將那冊宮廷秘史取出塞進李治的袖兜。


    李治下意識的就想要掏出來,裴紹卿便立刻製止道:“誒別急,這個可是寶貝,千萬別讓丘神積和他手下的虎狼兵看到。”


    “不然,肯定會被他們搶走。”


    “天皇還是迴了清思殿再看。”


    說話間,丘神積便快步走進來。


    “兄弟!”丘神積假惺惺的道,“天皇沒事吧?”


    “沒事。”裴紹卿衝李治眨了眨眼睛,又站起身說道,“好著呢。”


    丘神積快步走到李治跟前,確定沒事才翻身跪地說道:“臣左金吾衛將軍丘神積護駕來遲,請天皇恕罪!”


    “罷了,平身吧。”


    李治淡淡的一擺手。


    丘神積順勢起身,又喝道:“來人,護送天皇迴清思殿!”


    “喏!”當即便有一隊金吾衛上前,抬著李治直奔清思殿。


    ……


    芙蓉園,曲江池畔曲江亭。


    盛大的曲江宴已經開始了。


    以狀元宋璟為首的新科進士戴著花,依次進入曲江亭拜見武則天及王公大臣,然後進入排好的座位。


    緊接著,光祿寺將酒菜流水般呈上。


    九部伎也出現在曲江亭前踏歌跳舞。


    薛元超陪著武則天隨便喝了幾杯,便借口如廁起身離席。


    穿過一片幽深的桃林,薛元超正要拐進北邊的敦化坊時,一個身影忽然好巧不巧的出現在了他的跟前。


    竟然是劉禕之。


    “薛閣老,好巧。”


    劉禕之道:“你也來解手?”


    “劉掌院。”薛元超點點頭道,“是巧。”


    說此一頓,薛元超欲從劉禕之身邊繞過。


    “薛閣老。”劉禕之卻又說道,“下官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薛元超心中焦慮,臉上卻從容淡定的道:“劉掌院想起何事?”


    劉禕之一指天上的太陽,說道:“薛閣老,你有沒有發現今天的太陽特別圓?”


    “劉掌院!”薛元超臉便板下來,皺眉道,“老夫內甚急,如果沒有要緊事情,就莫要再打攪老夫解手。”


    “喏。”劉禕之叉手道。


    薛元超剛要轉身離開時,劉禕之卻又喊道:“啊呀,薛閣老。”


    “劉掌院!”薛元超這下就不想再裝淡定了,怒道,“你住口!”


    “薛閣老別生氣。”劉禕之心下其實也著急,望樓怎麽還沒消息?


    要是一直沒有消息傳來,或者薛氏沒有造反,那他就算是徹底得罪了薛元超,今後隻要薛元超在政事堂一日,他便一日別想有出頭出日。


    當下劉禕之又道:“下官有一個問題想請教薛閣老。”


    “有問題請改日。”薛元超轉身就從劉禕之身邊繞過。


    好在就在這時候,敦化坊的望樓上終於掛出一組燈籠。


    看到這一組燈籠,劉禕之頓時心下一定,腳下一轉攔住薛元超去路。


    薛元超勃然大怒:“劉禕之,你幾次三番阻攔老夫如廁,究竟是何居心?”


    劉禕之淡淡一笑,哂然說道:“薛閣老,離曲江亭不遠便有茅房,解手何必來此?”


    “你……”薛元超厲聲叱道,“老夫願意來敦化坊,願意繞遠路,與你又有何幹?”


    “薛閣老若是真欲解手,確與下官無幹。”劉禕之淡淡一笑又道,“但是薛閣老若是意欲劫持天皇行篡逆之事,那就與下官有相幹了!”


    薛元超勃然色變,說道:“老夫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薛閣老看見那組燈籠了嗎?”劉禕之伸手一指敦化坊望樓上掛的燈籠,淡然道,“那是守捉司正向天後通報緊急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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