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紹卿是讀過資治通鑒的。


    所以他知道大唐的官場生態是很殘酷的。


    太宗年間還算過得去,到高宗武周年間,貶官流放幾乎就成了常態,幾十年間幾乎就沒有不被貶官或流放的官員。


    蘇定方牛逼吧?薛仁貴牛逼吧?


    照樣一個被貶,一個流放象州。


    還有李績,戰神一樣的存在,照樣被貶。


    再還有狄仁傑,這樣的大忠臣,也是多次遭到謫貶。


    而且現在還不到最殘酷的時候,等到周興、來俊臣這兩個家夥登場,大唐的官場才真的是人人自危,那真的就是官不聊生。


    一句話,唐朝的官是很難做的,武周的官尤其難做。


    但是這樣的話當然不能明著說,否則就是在打武則天的臉了。


    “沒有沒有。”裴紹卿矢口否認道,“隻是草民自幼長在合川守捉城,跟那些守捉郎廝混久了,身上難免沾染了自由散漫的習氣。”


    “所以,實在是受不得官場的規矩。”


    “與其到時候辦砸了差事惹天後生氣,”


    “倒不如趁現在就跟天後把話說清楚。”


    “是嗎?”武則天目光冷下來,沉聲道,“真是因為自由散漫慣了?真是因為受不得官場上的規矩?怕是還有別的原因吧?”


    裴紹卿感到很無奈,武則天畢竟是武則天。


    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知道他是怕麻煩也怕受牽連。


    當下裴紹卿索性心一橫,說道:“既然天後都看出來了,那草民也就直說了,草民不隻是怕受約束,而且還怕麻煩,更怕差事沒辦好被流放什麽的,所以還是當個皇商,有錢又有勢的,過幾天富貴日子的好。”


    劉仁軌三人聞言更加瞠目結舌。


    裴小郎君這等人生理想,有些清新脫俗啊。


    “怕麻煩,差事沒辦好被流放?”武則天冷笑一聲說道,“當官有這麽可怕?聽你的這話意,我大唐似乎已經是官不聊生?”


    “沒沒沒,草民可沒有這個意思。”


    裴紹卿心說就是這意思,但是嘴上卻是打死也不能承認。


    “你就是這意思,哼哼。”武則天冷然說道,“你這麽畏懼當官,孤偏不如你願,孤還非要你當官不可。”


    “孤不僅要你當官,而且還要給你一個最難當的職官。”


    “孤也不怕告訴你,就算你是文曲星君所選定的凡人,就算你有獻祥瑞的大功,可要是差事沒有辦好,一樣辦了你!”


    說此一頓,武則天又問劉仁軌道:“劉閣老,孤要設一個守捉司,統一管理邊關各個守捉城的守捉郎,可行否?”


    劉仁軌說道:“古今未有這先例啊。”


    武則天說道:“那孤就開了這先河,可以嗎?”


    劉仁軌點點頭道:“三王不相襲禮,有何不可?”


    “好!”武則天輕哼一聲,又把目光轉向裴紹卿,“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守捉司丞,專門負責管理邊關各個守捉城,主要就是供輸糧餉。”


    “你不是大言不慚說一年能賺上百萬貫?”


    “好,孤就給你皇商的名義,但是權力和義務是均等的。”


    “你在享受皇商便利的同時,也必須承擔起相應的責任。”


    “這個責任就是替朝廷擔負邊關各個守捉城的糧餉供應。”


    “近些年來,守捉城之所以亂象紛呈,逐漸有失控之勢,就是因為朝廷用度緊張,糧餉供應不上,但隻要糧餉能夠重新供應上去,相信守捉城的亂象就能為之一清,裴紹卿,這個艱巨的使命就交給你了。”


    “啊,這樣也行?”裴紹卿直接傻掉。


    “怎麽?”武則天目光冷下來,喝道,“你可是想抗旨?”


    對此裴紹卿隻能在心裏說一句,我有一句mmp,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劉仁軌問道:“天後,這個守捉司歸屬哪個省寺?屬員又該如何分派?還有司正、司丞以及一應屬官員額為幾人,又定為何品級?”


    武則天說道:“守捉司暫時就司丞一人,屬官以後再說。”


    “啊?”劉仁軌等三人便立刻愣在那裏,這是幾個意思?


    整個守捉司就裴紹卿一個司丞?連個吏員也不給安排嗎?


    武則天又道:“至於品級,就比照左右諸司員外郎,定為從六品上吧,至於歸屬,就暫時歸在翰林院下。”


    “歸翰林院?”


    劉仁軌聞言又愣了一下。


    不過仔細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這守捉司多半是個因人而設的臨時機構。


    所以歸屬於翰林院之下,再是合適不過。


    裴紹卿自己也愣了下,翰林院?這可不是個一般的機構。


    依稀記得,翰林院是培養儲相的機構吧?好像還有非翰林不得入內閣的潛規則?武則天這是要把他當成宰相培養?


    裴紹卿的臉便垮下來。


    這可真是要了親命了。


    宰相有幾個有好下場的?


    武則天的宰相尤其不好當。


    當下裴紹卿一咬牙就準備拒絕。


    然而沒等裴紹卿開口,武則天就先說道:“裴司丞,孤不妨告訴你一個消息吧,就在太平遭綁架之後,政事堂就連夜討論了關於守捉城的問題。”


    “幾位閣老一致認為,鑒於各個守捉城越來越成為藏汙納垢的所在,各城守捉郎更每每潛入兩京以及地方各州縣,綁票勒索,甚至於殺人放火。”


    “此等行徑已然嚴重威脅到兩京及地方州縣的治安。”


    “所以朝廷已經準備裁撤各個守捉城,所有守捉郎及家眷自謀出路。”


    “啊?”裴紹卿聞言便立刻傻在那裏,裁撤守捉城?那豈不是說,合川守捉城三千多口子立刻就要流離失所、無家可歸?


    跟崔九分開之前,他還保證過要讓大夥過上好日子。


    結果倒好,合川守城捉三千多口轉眼就要無家可歸?


    霎那之間,裴紹卿眼前就浮現起一張張熟悉的臉龐。


    把他從四麵漏風、凍成冰窖的破窯接到自己家中的崔九,給他端上記憶中最難忘的一碗熱湯餅的九嬸,寧可自己餓著肚子也要把唯一一張胡餅讓給他的崔二郎,還有……還有拖著鼻涕蟲、像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後的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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