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裴紹卿寫詩時,狄仁傑的直房中迎來了一位客人。


    這位客人戴著襆頭,穿著紫色窄袖圓領衫,白麵無須,說話的聲音又細又尖,就像是捏著嗓子的公鴨。


    沒錯,這是個太監。


    而且還是個從三品的內侍監。


    太宗時期,太監可謂毫無存在感可言。


    但是到了高宗年間,太監的地位就有了顯著提高。


    比如眼前這位內侍監王德勝,就很得唐高宗李治的器重。


    所以狄仁傑不敢有一絲怠慢,恭聲道:“王公公寅夜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王德勝斜了狄仁傑一眼,不陰不陽的道:“狄寺正一個時辰前才剛從紫宸殿迴來,又何必明知故問?”


    狄仁傑聞言皺了皺眉:“這麽著急的麽?”


    王德勝道:“左右都是要挨這麽一刀的,早一刻晚一刻有何區別?”


    “那也得人家心甘情願才行吧。”狄仁傑道,“不然豈非草菅人命?”


    “那是狄寺正你的事。”王德勝陰惻惻的道,“咱家隻負責替人淨身。”


    “如此下官想請問王公公一句。”狄仁傑臉色便垮下來,沉聲說道,“這是天後的意思,還是天皇的意思?”


    “有區別嗎?”王德勝冷然道。


    “有區別。”狄仁傑肅然說道,“因為天後明確說了,此事隻可勸說不可用強,如果裴小郎君不願淨身,也不準因此為難他。”


    王德勝道:“你走之後天後又改主意了。”


    狄仁傑道:“如此,還請王公公稍待片刻,待下官進宮請來天後懿旨,然後替裴小郎君淨身也是不遲。”


    “你……”王德勝怒道,“好吧,這是天皇的意思。”


    “那這事就難辦了。”狄仁傑道,“沒有天後的懿旨,恐怕不行。”


    “狄寺正!”王德勝加重語氣道,“現如今雖說是二聖臨朝,但終究乾坤有別,天皇終究還是大過天後,是不是?”


    “王公公此話不假,天皇當然大過天後。”狄仁傑點了點頭,旋即又道,“但現在主理朝政的終究是天後,對嗎?”


    王德勝冷森森的道:“狄寺正,為了一個守捉郎,值嗎?”


    “值!”狄仁傑肅然道,“因為這個守捉郎的背後,是大唐永徽疏律!”


    “聖人因一己之私戕害平民,就是違反永徽疏律,就是亂了我大唐法度!”


    “按太宗遺訓,聖人若違法,朝中大臣人人皆有勸諫之職責,如此下官當會同同僚直趨清思殿死諫於君前!”


    “你!”王德勝頓時啞口無言。


    兩人正說話間,獄丞黑夫急匆匆的走進來。


    “寺正!”黑夫拱手一揖,將手裏拿著的紙卷遞過來。


    “這是……”狄仁傑接過紙卷展開,先是下意識眉頭一皺,遂即目露精光,“這是裴小郎君的詩作?好詩!”


    黑夫道:“寺正,裴小郎君還有話說。”


    說完了,又附到狄仁傑耳畔說了番話。


    狄仁傑勃然色變道:“他當真是這麽說的?”


    “當真是這麽說的。”黑夫點頭,又說道,“寺正可以去問。”


    “不必了!我還信不過老黑你嗎?”狄仁傑一擺手又說道,“事關重大,我必須得即刻進宮稟報天後!”


    說完,狄仁傑轉身就往直房外走。


    “狄寺正。”王德勝叫道,“咱家隻等你一個時辰。”


    狄仁傑聽了之後腳下微微一頓,旋即又加快了腳步。


    一路疾行,半個時辰之後狄仁傑出現在了丹鳳門外,然後拿出武則天特賜的金魚符,監門衛驗過魚符,才肯放他入內。


    ……


    “狄卿,再過兩個時辰就天亮了。”武則天瞪著狄仁傑,一臉不悅的道,“有什麽事不能天亮後再說,非得要這時候寅夜進宮?”


    “孤賜給你的金魚符是用來辦案的。”


    “不是讓你夜闖禁宮來打擾孤休息的。”


    這兩天因為擔心太平的安危,武則天本來就沒有休息好。


    現在太平已經安全迴宮,她好不容易能夠睡一個好覺了,結果躺下還不到半個時辰,又被內侍叫醒,說狄仁傑寅夜求見。


    這時候,武則天心情能好才怪了。


    “天後,等天亮就遲了!”狄仁傑喘息著道。


    “什麽事等天亮就遲了?”武則天皺眉問道。


    “天後還是先看看這幾篇詩作吧。”狄仁傑說道。


    “詩作?”武則天臉色越發難看,合著你寅夜闖宮見駕,就隻是為了敬獻幾篇詩作?真是豈有此理!


    “天後!”狄仁傑又道。


    武則天便隻好接過來紙卷,展開。


    第一眼,武則天的眉頭便蹙緊了。


    這字簡直不堪入目,蒙童都不如!


    狄仁傑擦把汗說道:“天後別看字,看詩!”


    武則天這會已經很不高興,悶哼一聲隨口吟出聲:


    “涼州詞,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第一句詩還沒念完,武則天的臉色就已經陰轉多雲。


    第一首詩念完之後,武則天的心情就完全平複下來。


    等五首詩全部念完,武則天臉上的愉悅已經溢於言表。


    好的詩篇就如美酒,能讓人忘掉一切煩惱,最是治愈。


    “好詩,誠然好詩!”武則天由衷的讚歎道,“狄卿,此五首詩何人所作?”


    “乃裴小郎君所書!”狄仁傑說的是書,不是作。


    “裴紹卿?”武則天難以置信的道,“是他?”


    狄仁傑道:“大理寺獄丞黑夫,犬子狄光昭親眼所見,確係裴小郎君當場手書。”


    “此事可就奇怪了。”武則天皺眉道,“據查,這個裴紹卿從六歲就隨乃父發配合川守捉城,此後一直都在合川,了不起也就是在合川守捉城的蒙學認幾個字,又怎麽可能寫得出如此華美的詩篇?會不會是盜取的他人詩作?”


    狄仁傑吸一口氣道:“天後容稟,裴小郎君還有話說。”


    “哦?”武則天道,“快快道來。”


    狄仁傑道:“裴小郎君說,這五首詩確實不是他所作。”


    “孤就知道。”武則天道,“他一個守捉郎又怎麽可能寫得出樣的詩作。”


    狄仁傑又道:“裴小郎君說,這五首詩乃是文曲星君在夢中口授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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