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的一夜已經過去,本該是逐漸熱鬧起來的淩晨時分,喧鬧了一夜的城市卻在這一刻一點點沉寂了下去。


    擔驚受怕了數個日夜的居民們終於返迴了自己的家中,他們躺在溫暖的床鋪上,傾聽著屋外士兵們的長靴在街道上來迴踏響的聲音,高高吊起數日的心髒總算是慢慢地沉了下來。


    彼此依偎著感受著親人的體溫,他們在柔軟的被褥上安心地進入了夢境。


    調查兵團分部的指揮部吵鬧了整整一夜,此刻也終於安靜了下來。


    房間裏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士兵,或是趴在桌子上,或是直接就靠著牆壁坐著,就這樣睡著了過去。也還有人醒著在忙碌,隻是一雙眼已經通紅。


    這也沒辦法,畢竟他們實在是疲憊到了極點。因為外出調查而連續急行軍了好幾天,突然又被緊急通知連夜趕迴來,歸來的途中還和散落的巨獸人戰鬥了好幾場,趕迴城裏之後又要馬不停蹄地進行修複城牆、安撫居民等各項工作,一整夜都忙得團團轉,連個喘氣的時候都沒有。


    現在到了淩晨,好不容易大部分事情都已經差不多解決了,但是心知接下來不可能有休息的時間,所以幾天幾夜沒有休息早已疲憊不堪的他們隻能抓住這點空隙靠著牆趕緊打個盹。


    他們睡得是如此的沉,以至於那在走廊裏響起的快速而沉悶的腳步聲都沒能將他們吵醒。


    漆黑色的長靴踩踏在木質地板上發出一聲聲悶響,白色的領巾空中飛揚而起,而後輕柔地垂落在青年的胸口。他的肩隨著他的前行晃動著,黑白羽翼交錯的徽章在外套上微微彎曲成柔韌的弧度。


    利威爾快步在走廊裏走過,淩晨的陽光從那一扇扇窗子裏照進來,隨著他大步向前走過,於是那不同窗子裏照進來的陽光也不斷從他的臉上退去。


    柔韌的黑褐色額發淩亂地散落在利威爾的眼前,在他眼窩裏籠罩上深深的陰影。


    數日的不眠不休讓他的眼下呈現出一片極深的黑青色的痕跡,刀鋒般銳利的目光從濃厚陰影的額發縫隙裏透出來,讓那張陰沉的臉顯得可怖了幾分。


    哪怕是明亮的晨曦的光芒,也驅不散那仿佛是沉澱凝聚在他眼底的陰暗。


    利威爾伸手砰地一聲推開大門,韓吉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


    調查兵團的女性分隊長站在大廳之中,正在飛快地向身邊的兩位部下下達命令。當利威爾進來的時候,她剛好也說完,她的兩位部下匆匆向走進來的兵士長行了個禮,而後一點也不停頓地轉身奔了出去。


    “喲~利威爾。”


    韓吉笑著衝她的同僚打了個招唿。


    她的聲音不大,在此刻安靜的大廳之中卻是異常清晰,話中的名字讓不遠處折騰了一宿之後終於扛不住剛剛才趴在桌子上眯了十來分鍾的精銳班的成員們猛地蹦了起來。


    “兵長!”


    “兵長——”


    利威爾班的成員們紛紛站起身來向他們的長官行禮,或許是因為被長官看到自己睡覺的樣子,神色露出幾分慌張。


    “怎麽樣了?”


    並沒有和自己那群疲憊不堪的部下們計較,利威爾隻是開口直接問向韓吉。


    “還好,基本上市民們的情緒都已經穩定下來了。”


    韓吉說,“城門修複的進度很快,現在大概也差不多了。”


    說是修複城門,但是現在顯然沒那個時間,隻是用特製的建築材料將城門給堵死而已。畢竟現在迴來的不過是調查兵團的先頭部隊,絕大部分兵力還在後方,恐怕要再等一天才能到達。


    現在將城門徹底堵死不過是應急措施,等駐紮此地的調查兵團所有兵力迴來,而且確認警報解除之後才能進行城門的重建工作。


    “米克那邊現在如何?”


    “嗯,他派出的偵察兵剛才已經陸續返迴。附近的巨獸人已經被清理幹淨,可以確認在安全範圍內已經沒有它們的蹤跡了。”


    所謂的安全範圍,就是確認這座城市周邊向外延伸的半日內不會有巨獸人襲來的可能性。


    安全範圍內沒有巨獸人蹤跡,也就是說至少上午不會有怪物襲擊城市。


    一邊說著,韓吉一邊抬手指了指側麵的房門,說,“雖然是這樣,但是下午或者明日依然存在著戰鬥的可能性,所以米克說他先去小睡一下。”


    那是和巨獸人的戰鬥,隻要稍一失神就足以致命的戰鬥,不養足精神就貿然上戰場相當危險。


    利威爾側頭看向窗外,晨曦的光落進他的眼底,讓深褐色的瞳孔邊緣掠過一道淺光。細碎的發絲的影子映在那細長的瞳孔裏,像是在冰冷的無機質玻璃珠上落下的陰影。


    他迴過頭來,突然轉身向大廳一側快步走去。


    “佩特拉。”


    “是!”


    “戰鬥傷亡和整頓如何了?”


    “已經完成了,兵長。”


    “艾魯多,牆壁上的巡邏安排呢?”


    “安排好了,現在是同時安排六個小隊的兵力負責在不同的地段巡邏。”


    …………


    ……………………


    漆黑的長靴在木質地板上敲擊著發出快速而又沉悶的響聲,就在那腳步聲停止的一瞬,褐瞳的兵士長和他的部下之間的問答也恰好告一段落。


    站在衣架之前的兵士長伸手,一把扯下不久前掛在上麵的披風。


    手一揚,墨綠色的披風在空中飄飛而起,而後柔軟地披在利威爾的身上。


    細長的黑褐色發絲垂落在他看不出任何表情的頰邊,利威爾抬手,骨節分明的手指扣緊了頸前披風的紐扣。


    盯著利威爾此刻的一舉一動,韓吉擰起眉來。


    “你要去哪,利威爾。”


    調查兵團的分隊長皺著眉問,但那顯然是明知故問。


    “……很快就迴來。”


    褐瞳的兵士長迴答,顯然也是答非所問。


    “我說過吧,就算已經確認了安全範圍,但是下午說不定還有戰鬥。”


    韓吉臉上罕見的已經沒了笑意,她盯著利威爾,臉色肅冷得厲害。


    “就算是你,但是連續幾天幾夜都不休息……”她沉著臉冷聲說,“利威爾,你撐不住的!”


    與巨獸人的戰鬥中,哪怕是一個輕微的閃神,就足以致命。


    對於韓吉的警告,利威爾隻是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他一邊伸手理著歪斜的披風,一邊腳下絲毫不停頓地快步向外麵走去。


    漆黑的皮帶扣緊在他的胸口,繃緊成渾圓的弧度。


    他的身側,金屬匣撞擊著發出清脆的鐵器敲打聲。


    “如果有緊急情況就按照約定好的發信號。”


    他說,和韓吉擦肩而過,轉身的刹那被他帶起的墨綠色披風從韓吉的眼前飛掠而過。


    “利威爾!”


    韓吉一把抓住和她擦肩而過的利威爾的手。


    “……太遲了,利威爾!太遲了啊!”


    她狠狠盯著利威爾,鏡片後,分隊長的目光沉澱壓迫到了極致。


    “如果是昨天中午說不定真的還能做些什麽——可是到了現在——”


    韓吉緊緊地咬著牙說,“已經一天一夜了利威爾,太遲了!”


    太遲了!你已經什麽都做不到了!


    最後一句話,被她硬生生地吞迴了喉嚨裏。


    被墨綠色的披風籠罩的兵士長沒有迴答,也沒有迴頭,從韓吉的目光看過去,她隻能看到利威爾細碎的黑褐色短發柔韌而淩亂地在他的側頰邊散開的痕跡。


    眼角下那一圈黑青色的痕跡重重地落在那裏,將利威爾籠罩著眼窩的陰影襯托得越發可怖。


    褐瞳的兵士長站在那裏,整個人像是被一股陰沉的氣息籠罩起來。


    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卻被死氣沉沉的黑色霧氣纏繞著,明明是銳利無雙的鋒芒,卻不見絲毫光亮,壓抑得窒息。


    韓吉垂下眼,目光從利威爾的背影上落下來,淩亂的長發散亂地落在她反光的鏡片上,她的唇角抿緊成銳利的弧度。


    這一刻似乎有什麽沉甸甸的東西壓在她的胸口,幾乎讓她無法唿吸。


    “……我知道了。”


    她低聲說,鬆開了抓著利威爾的手,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頹然的痕跡。


    “無論如何請盡快迴來。”


    利威爾沒有迴答,他抬起被韓吉鬆開的手,按在大門之上。


    “兵長!”


    門還未打開,匆匆的腳步聲響起,精銳班的成員們快步追了上來。


    “請等一下,兵長,請讓我也一起去!”


    “請讓我們陪同!”


    “這是我私人的事情,不需要你們參與。”


    利威爾的手還放在門把上,他仍舊沒有迴頭。


    他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絲毫起伏的波瀾。


    “你們全體留在這裏休息。”


    “這和兵長沒有關係!”


    身側的手攥緊成拳,金發的精英女兵緊緊地盯著她的長官的背影。


    “這也是我們的私心——”她細長的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咬緊了牙,“那幾個孩子……他們都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啊!”


    “…………”


    “兵長!拜托了!請讓我們也一起去!”


    “……知道了。”


    ……………………


    ………………………………


    朝陽已經完全躍出了地平線,將還殘留著幾分夜的冰涼氣息的陽光投落在大地之上。


    那明亮的陽光照在金發的少年臉上,金發少年的瞳孔因為無法忍受那樣刺目的光芒而微微眯了起來。


    被細雨衝出來的混合著血跡和塵土的汙痕在少年原本白淨的頰上劃開,襯著少年陰暗的臉色越發顯得落魄和狼狽。


    轟的一聲巨響,巨獸人猶如小山般巨大的軀體轟然倒塌在他的身前。


    阿爾敏的目光仰起來,落到站在怪物屍體上的黑發少年身上,湛藍色的瞳孔裏已經沒了常日的神采,帶著幾分茫然。


    他的腳下,淺黑色短發的少年閉著眼,仿佛在沉睡。


    巨大的鋼筋在地麵高高矗立著,貫穿著淺黑色發的少年的胸口,將其釘在大地之上。


    血已流盡,少年沒了血色的頰被晨曦的光照成半透明的色調,仿佛隨時隨地都會消失一般。


    這是艾倫死去的那個夜晚之後,阿爾敏看到的第二個朝陽。


    金發的少年仰著頭,目光茫然地看著三笠。


    黑發的少年高高地站在腳下巨大屍體之上,鮮血滴滴答答地從他雙手銀白色的刀刃上滴下來。


    冰涼的陽光從他身後照過來,將他整張臉都籠罩在陰影之中。


    宛如剛剛過去的黑夜的漆黑色發絲被風帶起,劃開柔軟的弧度掠過他殘留著血痕的頰,白瓷色的肌膚在豔麗的血色的襯托下越發顯得白皙,沐浴著晨曦冰冷的陽光顯得異常的蒼白。


    再一次將一頭向他們襲來的怪物斬殺的黑發少年縱身從巨大的屍體上躍下,矯健身姿如森林中黑豹的輕敏。


    細膩的黑發散亂地從他額前滑落,陰影將他半邊的頰整個兒籠罩住。


    他向前走來,整個人就猶如幽靈一般,無聲無息。


    哢擦兩聲,將還在滴血的刀刃迴鞘,從怪物屍體上跳下來的三笠快步走來。


    “三笠。”


    阿爾敏忍不住喊出了他的名字。


    可是三笠卻仿佛根本沒看到他,也沒聽到他的聲音一般,徑直從阿爾敏身邊走過。


    他和阿爾敏擦肩而過,揚起的柔軟的黑發掠過阿爾敏的眼前。


    在艾倫死去的那一刻,三笠的目光也跟著死去。


    阿爾敏痛苦地閉緊了眼,他深吸了一口氣,吐出來,這才轉過身向著擦身而過的三笠看去。


    一如既往,黑發的少年快步走到了艾倫的身邊。


    他再一次跪坐在艾倫的身邊,就和以前一樣,他滿是鮮血的手伸出來,再一次握住了艾倫冰冷的手。


    他握著艾倫的手的動作很輕,仿佛是害怕驚擾到沉睡的艾倫一般。


    他安靜地注視著艾倫的臉,漆黑的瞳孔幽冷得看不出絲毫的光亮。


    他的眼仿佛已經死掉了一般,寂靜得沒有絲毫活人的氣息。


    …………


    一天一夜的時間,陸續有四五頭巨獸人被人類的氣息吸引過來向他們襲擊,然後就像剛才那頭怪物一樣被三笠一一斬殺。


    可怕的力量。


    三笠爆發出來的恐怖的力量簡直就是想要將殘餘生命中全部的能量都在此地消耗殆盡。


    但是,就算是戰鬥力迸發到可怕地步的三笠,恐怕也已經到極限了。


    阿爾敏抿緊唇想著。


    他們帶來替換的氣罐也已經幾乎耗光了,再在這裏待下去,他們隻有被怪物吞食的結局。


    必須想辦法——


    “三笠,起來!”


    深吸一口氣,阿爾敏走過去俯身抓住三笠的手臂,他的手狠狠地用力,想要將跪坐在地上的黑發好友拽起來。


    “站起來!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金發的少年咬緊牙,一字一句從他牙關裏逼出來,“艾倫並不想看到我們這樣!”


    黑發的少年垂著眼,細長的睫毛在他滿是血痕的頰上落下淺色的陰影。


    漆黑色的瞳孔什麽都看不見,隻剩下一片黑暗。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阿爾敏。”


    他說,聲音安靜得窒息。


    “沒用的,我不會離開艾倫。”


    “可是你明明答應過艾倫的啊!三笠!幫他做到他沒做到的事情——幫他殺光那些怪物——”


    就算拚盡了全部的力氣,阿爾敏仍舊無法拽動三笠分毫。


    放棄了這徒勞的舉動,他看著三笠,眼底露出撕裂開那般悲傷的神色。


    “三笠,你答應過他的啊!”


    長時間的沉默,而後是低低的歎息。


    “……騙他的啊。”


    黑發的少年說,輕描淡寫,麵色平靜。


    “就和阿爾敏你做的一樣。”他說,“那個孩子明明早就死了,你卻騙艾倫說還活著。”


    “……”


    “因為阿爾敏不想讓艾倫難過,是不是?”


    “……”


    “所以我也是一樣啊……”


    黑發少年的聲音一點點低下去,他俯□去,染血的指尖觸及艾倫冰冷的頰。


    寄希望於他人,這從來都不是艾倫會做的事情。


    永遠隻會看著前方。


    想做什麽就自己去做。


    絕不會將自己的目標托付於他人身上。


    這樣的艾倫卻對他說出了‘幫我殺光那些怪物’這種以艾倫的性格絕對不可能說出的話。


    “是擔心我吧……擔心我在他死去之後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情,所以才對我說出那種話。”三笠低聲說,染血的漆黑發絲細膩地從他頸上火紅的圍巾上滑落下來。


    他注視著艾倫的目光無聲無息,安靜得可怕。


    “不想讓艾倫抱著那種無謂的擔心離開……所以才答應他……所以才那麽騙他……”


    被血染紅的指尖輕輕地撫過了仿若沉睡的少年淺黑色短發散開露出來的額頭。


    “反正,艾倫……你也騙了我……這樣就扯平了,是不是?”


    …………


    【我會變強,我會保護你,我會聽你的話……所以艾倫,向我發誓,你不會離開我。】


    那一天,抱著他的那個少年的身體是如此的溫暖。


    就像是那天夜晚突如其來簇擁在他的頸上像是一簇燃燒火焰的火紅圍巾的暖意。


    溫暖到讓他沉溺其中幾乎無法唿吸。


    ——正是因為已經感受過那樣的溫暖,才更加無法忍受現在的寒冷——


    【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三笠。】


    你終究還是沒有做到,艾倫。


    ………………


    火紅色的圍巾被風帶著飛揚起來,掠過黑發少年的頰。


    三笠驀然抬手,輕而易舉地就抓住了阿爾敏用盡全部的力量狠狠砸向他的後腦的手。


    “沒用的,阿爾敏。”


    他再一次平靜地重複著這句話,甩開了意圖將他打昏的阿爾敏的手。


    “我比你強,你贏不了我。”


    他說,“我不會離開艾倫的,阿爾敏。”


    被甩開的金發少年踉蹌後退了一步才站穩,他站在那裏,神色木然。


    他的目光落到那仿佛在沉睡的好友身上,目光滿是慘然的色調。


    該怎麽辦才好……


    艾倫……


    我什麽都做不到,什麽都做不到啊!


    阿爾敏咬緊牙,他抱緊了頭,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淚水再一次從他幹澀的眼角湧了出來。


    告訴我,艾倫!我現在到底要怎麽做才好!


    告訴我啊——


    漆黑鋼索破空的嚦嚦之聲驟然從空氣中傳來,在此刻這個死寂的空間裏顯得異常清晰刺耳。


    阿爾敏猛然抬頭,高空中掠過的數個身影讓他驟然睜大了眼。


    他抱著頭的雙手還保持著鬆開呆滯在空中的姿勢,呆呆地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墨綠色的披風中那黑白交織的羽翼震動著倒映在他的眼底,讓他的瞳孔止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穿著漆黑色長靴的男子從高空中落地,晨曦的光芒從他的身後照過來,他低著頭,柔韌的黑褐色短發在他的眼窩裏散落下細碎的陰影的痕跡。


    墨綠色的披風在空中掠過柔軟的弧度,從呆呆地站在利威爾身後的佩特拉眼前掠過。


    “艾倫……”


    發出無意識的聲音,佩特拉呆呆地看著那具被鋼筋貫穿胸口釘在大地之上的少年的屍體。


    她發出抽氣一般從喉嚨裏撕扯出來的聲響,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兵長……”


    利威爾向前走去,漆黑色的長靴在滿是灰土的大地上邁開步伐,每踏地一步都響起像是沉重地敲打在人心底的腳步聲。


    而後,他在艾倫的身前站定。


    靴底淺淺地陷進腳下那片鬆軟的土地之上,因為鮮血幹涸凝固而變成詭異的黑紅色調的泥土沾染到他的靴底上。


    利威爾低著頭,陽光從他的身後照過來,將他整個臉都籠罩在陰影深處。


    長長的影子從漆黑的長靴腳下拉開,盡數籠罩在他腳下的那個少年身上。


    佩特拉的目光怔怔地落在艾倫的臉上。


    被貫穿於大地之上的艾倫仿佛在沉睡,淺黑色的短發從他頰邊柔軟地散落在被他的鮮血染紅的血色大地上。


    他安靜地睡在那裏,蒼白的頰上還殘留著淺淺的血跡。


    他躺在那裏,沾染了一點灰塵的細長睫毛被掠過的風吹得微微晃動著,仿佛下一秒就會睜開眼。


    佩特拉看著安靜地站在艾倫身前的兵長的背影,突然間覺得無法唿吸。


    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在這一瞬間將她四周的空氣都抽空了一般,讓她窒息。


    利威爾俯身,單膝跪在那片黑紅色的土地之上,身側的機動裝置隨著他的動作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細碎的黑褐色短發散亂地落在他的頰邊,將那雙細長的眼整個兒籠罩在陰影之中。


    他低著頭,沒人能看見他的臉。


    隻能看到他俯身向地上的少年伸出的手。


    從他的手指上掠過的少年淺黑色的發絲是一如既往柔軟,可是指尖碰觸到的頰卻是甚過他手指皮膚的冰冷。


    那噬人的寒意穿透利威爾手指的肌膚,一點點滲透了過來。


    他的手指,擦去了沒了唿吸的少年冰冷的眼角那一點淺色的血的痕跡。


    “髒死了啊……小鬼。”


    佩特拉聽到兵長如此低聲說著,就像是以前曾經無數次對小鬼說出的一樣的話。


    明明是再平靜不過的語氣,明明是一如既往冷淡的聲音,可是她的淚水卻不知為何在這一刻洶湧而出——


    佩特拉捂緊了嘴,將所有的聲音盡數吞迴喉嚨深處。


    她竭力地睜大眼想要看些什麽,可是被淚水模糊的雙眼讓她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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