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站在這裏也不好,我們先下山。”


    有著碧綠色瞳孔的男孩仰頭透過茂密的樹葉看了看夜空,他越過腳下男人冰冷的屍體向林邊走了幾步,卻發現身後沒人跟上來。


    “怎麽了?”


    他迴過身疑惑地問道。


    三笠靜靜地站在原地,沒有動,她的手輕輕地抓著掩住她唇的火紅圍巾,垂落的發在她臉上留下的影子讓人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


    “天會越來越黑的,我們不能留在這裏。”


    艾倫再一次催促道。


    一貫神經大條的他根本不可能體會到對方那敏感而纖細的思維,從而明白對方躊躇不動的原因。


    並未多加思考的他隻是順應著自己的性格做出了他一貫的簡單直爽的行為。


    “走啊,三笠。”


    艾倫一邊說,一邊將他的手伸向站著不動的女孩的方向。


    直截了當。


    有些複雜的事情,其實越直接,才越簡單。


    隱藏在火紅圍巾下的薄唇微微抿起,又鬆開。


    三笠細長的手指輕輕地抓住艾倫伸到她麵前的手。


    艾倫手上的溫度透過彼此接觸的指尖滲透到她的皮膚深處,半垂的細長睫毛下,三笠在黑暗中越發顯得冰冷而黯淡的漆黑瞳孔隱約融化出一點柔軟的痕跡。


    很溫暖。


    指尖傳遞過來的溫度,就像是此刻圍在她頸上的紅色圍巾的暖意,將夜風帶來的寒意從身體裏驅散了出去。


    不自覺的,三笠抓著艾倫的手縮緊了幾分。或許她本來還想抓得更緊,隻是擔心會抓痛對方而放棄了這種行為。她一邊跟著艾倫走,一邊低著頭盯著艾倫握著她的手,一點點眯成細長弧度的漆黑瞳孔深處掠過意味不明卻隱約滲出幾分危險之色的亮光。


    有些東西一旦食髓知味,就再也停不下來……


    艾倫的腳步突然一頓。


    站在夜色下叢林的邊緣處,他翠綠色的瞳孔盯著外麵的小路,一眨不眨。


    在艾倫突如其來停頓的瞬間就敏銳地嗅到危險氣息的三笠猛地抬頭,黑色的瞳孔像是吸盡了夜色中微弱的光華。


    兩個孩子屏住了唿吸,隱藏在叢林的陰影裏。


    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緊緊盯著叢林外麵那條山間小道上。


    有四五個男人在那裏,其中一個人正蹲在地上檢查著那具倒在山路上的屍體。他們彼此交談的聲音很低,窸窸窣窣的聽不清楚。


    艾倫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對那群不知道是敵是友的人說話,站在他身邊的三笠卻是瞳孔突然一縮,伸手就拽了艾倫一把。


    迎上迴過頭來的艾倫詢問的目光,三笠抬手輕輕指了指那個俯下身正在查看屍體的男人頸上吊著的一個吊墜,然後又指了指離他們不遠的平頭男人的屍體。


    借著微弱的月光,隱約可以看見平頭男人的胸口掛著一個類似的黑色吊墜。


    艾倫吃了一驚,立刻就想要後退到叢林裏麵去,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檢查完同伴的屍首的那個男人已經站起身來,循著滴落的血跡向這邊走了過來。


    艾倫才剛一動,已經向這邊看過來的男人一眼就看到了他和三笠。


    男人一怔,臉上瞬間露出了驚喜的表情,然後下一秒就變得猙獰了起來。


    “那個女孩在那裏!”


    他迴頭衝著其他的幾個同伴大吼一聲,身體已經猛地向艾倫他們衝了過去。


    “快跑!”


    艾倫一把抓住三笠的手轉身就跑。


    他們身後那一群人已經追了過來,可是剛一進入叢林,那死在樹林裏的另外2個男人的屍體就展現在那群人眼前讓他們瞬間呆滯了一下。


    於是他們刹那間的停頓讓艾倫他們得到了逃跑的機會。


    艾倫拽著三笠飛快地在叢林裏穿梭著,當經過叢林最深處的那個平頭男人的屍體的時候,他一個急刹車停下來,一彎腰,伸手就將插在男人後背上的小刀拔了下來,完全顧不得拔刀時噴出的血又濺了幾分在他的頰邊。


    停頓和拔刀不過一分鍾的事情,身後那群男人追趕的腳步聲已是越來越近。


    艾倫想要再度拽著三笠向前竄進密林深處,可是剛一邁腳,胸口突兀地一個兇猛的抽搐,劇烈的痛楚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捂住了胸口。


    “艾倫?!”


    艾倫按著自己的胸口,他的手指按著的地方的肋骨此刻詭異地扭曲著,那是明顯移位或者折斷的痕跡。


    他深吸了一口氣,可是被移位的肋骨壓迫住的胸口連唿吸都隱隱有些不順暢。


    艾倫咬了咬牙,抬起頭來。


    “沒事。”


    他咬著牙說,竭力忽視掉胸口深處滲出來的一陣陣撕裂般的抽痛和唿吸不暢的痛苦感覺。


    因為身後敵人追趕的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


    “快走!”


    ***


    剛剛掛在夜幕上的彎月隱入雲層深處,將它的光芒收斂了起來。


    於是茂密的枝葉將叢林遮蔽得更加黑暗了幾分,讓那群正在叢林中搜尋兩個躲起來的小鬼的男人們發出不斷的咒罵聲。


    從死去的那幾個同伴身上得到了警告,他們在搜索那兩個孩子的過程中一直保持著足夠的警惕心,隨身攜帶的利器早已緊緊地握在手中。


    他們並未因為那兩個都隻是七八歲的小孩而對他們有絲毫輕視,同伴的屍身上那狠厲的一刀穿心的致命傷口讓他們清楚地認識到他們正在追捕的並不是任由他們欺淩的弱者,而是兩隻兇猛的幼獸。


    不過,就算是再兇猛的野獸,終究也隻是還未長大的幼獸。


    不可能逃得出他們的手心。


    …………


    小小的男孩靠著岩石坐著,他捂著胸口緊緊地咬著牙,冷汗從他蒼白的額頭一滴滴地滲了出來。


    在黑暗中近乎半透明的蒼白的臉,頰上偏生浮現出不正常的豔紅的痕跡。


    他鬆開咬緊的牙,張著嘴發出低低的喘息聲。


    細長的睫毛輕輕顫抖著,緊閉而微微抽搐著的眼在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表露出痛苦的神色。


    三笠趴在岩石的邊緣警惕地看了看後方的動靜,確認那群人短時間內不會追上來後,她迴到了艾倫的身邊。站在艾倫身前,她呆呆地看了冒著冷汗一臉痛苦神色的男孩好一會兒。


    猶豫了一下之後,三笠彎下腰,伸手摸了摸艾倫的臉。


    不斷滲出的冷汗濡濕了她的指尖,而她手指碰觸到的對方的肌膚卻是滾燙的。


    艾倫頰上那抹不正常的火紅簡直就像是在灼燒著他生命力的詭異的火焰,熾熱豔麗得讓看到的人有一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三笠無措地收迴手,在黑暗中四下張望了起來。


    要在這附近找到什麽溪流之類的,必須要盡快給艾倫降溫……


    她慌張地想著,卻敏銳地聽到嘈雜的腳步聲似乎從不遠處傳來。


    心裏咯噔一下,她從岩石後麵探頭向後看去,黑夜裏什麽都看不清楚,隻是隱隱約約在黑暗中看到幾個晃動的人影。


    “艾倫,艾倫!”


    三笠俯下身小聲叫著,可是整個身體都滾燙起來的艾倫似乎已經失去了神智。


    無論三笠怎麽叫他,他隻是低著頭痛苦而急促的喘息著,唯獨那柄染血的小刀被他緊緊地攥在右手上,緊到勒緊的右手手背都隱約浮出青筋的痕跡。


    即使已經神誌不清,他的身體依然繃得緊緊的,那是隨時都會對來人進行攻擊的警戒姿態。


    想必此刻無論是誰試圖奪走他手上的小刀,都會被他狠狠地戳上一刀。


    眼見艾倫已經燒得神誌不清,而身後追兵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三笠一咬牙,一把抓住艾倫的左手搭在自己肩上,將艾倫從地上拽了起來。


    她就這樣扶著艾倫,再一次向前逃去。


    半個身體都靠在她身上的艾倫在神誌不清中隨著她的動作機械地向前跑動著,那滾燙的肌膚貼在她的身上,讓三笠的心一點點的沉了下去。


    逃得掉嗎?


    三笠不敢給自己答案。


    ……………………


    黑夜之中慌不擇路,三笠逃錯了方向。


    此刻,她帶著艾倫站在高高的峭壁之上,已瀕臨絕境。


    他們的腳下,洶湧的河水掀起巨浪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撞擊在崖壁上,發出嘩啦啦的巨響。


    想改變逃走的方向已經來不及了,那群追上來的男人們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三笠的視線之中。


    果然還是逃不掉啊。


    三笠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


    她認命地閉上了眼。


    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和艾倫不可能贏得了那群人。


    “……戰鬥吧。”


    微弱的聲音從她耳邊傳來,三笠猛地睜開眼。


    一直神誌不清地伏在她身上的艾倫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淺黑色的發絲被滲出的冷汗濡濕了緊緊地貼在他蒼白的頰上。


    他低低地喘息著,虛弱的身體連站都站不穩,甚至還需要靠在她的身上。


    男孩浮現著病態的鮮紅色的蒼白的臉在夜色中顯得異常的纖細而脆弱,可是嵌在那張小小的臉上的碧綠色瞳孔仍舊閃爍著不屈的銳利光芒。


    它與男孩緩緩舉起的小刀的刀鋒折射的寒光相映生輝。


    “戰鬥吧。”


    男孩再一次重複著,他的眼狠狠地咬住那些離他越來越近的敵人的身影。


    他鬆開壓在三笠肩上的手,舉步向前走去。


    三笠怔怔地看著艾倫。


    那雙眼睛就像是比什麽都還要明亮的碧綠色寶石,在黑暗中越發漂亮得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它銳利的光仿佛能撕裂一切的黑暗,帶領著別人勇往直前。


    無論何時,它都燃燒著不屈的火焰。


    隻要它在,希望就在。


    至少三笠此刻是如此認為——


    刀鋒的寒光在黑夜中掠過一道冰冷的弧度。


    鏗!


    走在最前麵的男人用手中的匕首架住了男孩重重劈過來的小刀。


    從男孩淺黑色的發的縫隙中透出的那雙狼一般兇狠的碧綠色瞳孔讓男人錯愕了一瞬。


    男孩抓住對方停頓的一瞬再次果斷衝男人的胸口刺出兇猛的一刀。


    ……


    可惜他的敵人並不僅僅是這一個人。


    從後麵衝上來的另一個人眼看男孩要傷到自己的同伴,立刻飛起一腳向男孩踢去。


    艾倫整個人都被一腳踹飛了出去。


    手中的小刀脫手而出,他摔落在懸崖邊緣,小刀卻是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度掉落在三笠的腳下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艾倫側身躺在地上,他捂著胸口發出低低的喘息聲。


    他抬起頭,碧綠色的瞳孔向一側的三笠看去,他的目光就像是在訴說著什麽——


    將艾倫認定為同伴死去的罪魁禍首的男人徑直向躺在地上一時半會兒爬不起來的艾倫走去。


    他彎下腰,想把那個狡猾而又兇狠的小家夥抓起來。


    可是從身後猛然傳來的利器摩擦空氣的唿嘯聲讓他反射性猛地一側頭。


    閃著寒光的刀鋒險險地擦過他的頸,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捂著血流不止的脖子的傷痕的男人慌張地後退了幾步,退到同伴之中。


    雙手緊握著還在流血的小刀的三笠站在他的對麵,用冰冷的目光盯著他。


    她的身影,緊緊地擋在艾倫的身前。


    是的,戰鬥吧。


    如果為了身後的這個人——


    漆黑的瞳孔隻剩下冰冷的痕跡,所有屬於人類的感情仿佛在這一瞬間消失殆盡。


    柔軟而冰涼的黑發擦過三笠眯得細長的眼的眼角,火紅色的圍巾飛揚了起來,就像是在黑夜中點燃的火焰。


    站立在黑夜的懸崖邊的女孩在這一刻就像是一柄驟然出鞘的利劍。


    對麵那群人麵麵相覷了一眼,臉上都露出怒意。


    顯然被兩個還不到他們一半身高的小孩逼成這樣讓他們感到惱羞成怒,尤其是被三笠傷到的那個男人臉上露出了近乎怨毒的神色。


    另外兩個男人同時衝了上來,他們試圖憑借人多盡快抓住那個對他們而言還在垂死掙紮的女孩。


    三笠對上的隻是其中一個,因為不知何時從地上爬起來的艾倫撲上來死死地纏住了另外一個。


    而被纏住的那個人掙了半天,最後惱怒地一肘子重重撞在艾倫的額頭上這才好不容易掙脫開來。終於恢複自由的他直接給了艾倫一巴掌,然後恨恨地一甩手,將艾倫整個人都甩了出去。


    “艾倫!”


    三笠猛然發出一聲慘叫。


    她手中的小刀已經在她失神的這一瞬間被對方一把奪走並反過來被對方抓住了右手。


    可是她卻隻是不顧一切地將左手拚命伸向艾倫的方向。


    艾倫整個人騰空飛在半空之中。


    被手肘撞裂的額角滲出的血飛濺在半空之中,飛揚而起的淺黑色的短發在他的臉上籠罩上了濃濃的黑影。


    他仰著頭,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


    可是他的身體已經飛躍過了懸崖的邊緣。


    高高的崖壁之下,撞擊著崖壁的巨浪在拍打咆哮,像是張開巨口等待吞噬殆盡的怪獸。


    被拋出懸崖的身體在空中停頓了不到一秒,艾倫驟然向下墜去。


    額角滲出的血從他緊閉的眼上掠過,染紅了他掠過頰邊的發尖兒。


    竭盡全力伸出的手卻連那一點黑色發尖都無法觸及——


    被男人死死抓住右手怎麽都衝不過去的三笠睜大了眼,整個世界都仿佛在這一刻停頓在她漆黑的瞳孔裏——


    “艾倫——!!!”


    …………


    寂靜的夜空中刀鋒的唿嘯聲驟然襲來。


    剛才把艾倫推下懸崖的男人頸部被不知從來而來的長刀從後頸處整個兒貫穿而過,呻|吟都發不出的一刹那,他的身體轟然倒地。


    細長的黑色鋼索發出破空的嚦嘯在空中劃過一道閃亮的弧度。


    深綠色的披風在夜空的星光下飛揚,隱約可以看見上麵黑白雙色的羽翼交錯而過。


    像矯健的飛鷹在黑夜中悄無聲息地飛掠而來的男人伸出手,將空中墜落的艾倫小小的身體抱進懷中。


    那雙如無機質的玻璃珠的深褐色瞳孔透出冰冷而銳利的目光,男人腰的兩側那噴著白色氣體的金屬匣子上,隻剩下左邊還插著一柄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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