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沒再收到她任何響應,雙方似乎自此有了共識,共行的感情路已經走到盡頭。


    兩個人要在一起很容易,要分手原來也是這麽簡單的一件事,隻要幾封簡訊就夠,有時他都覺得諷刺,那麽輕易結束的事情,他到底是為什麽,要在那裏糾結半天,遲遲無法下決定?


    分手其實一點也不難,難的是分開之後,心口空得發慌的茫然,還有想起那個人的時候,揪扯疼痛的情緒,不知該如何排解,隻能拚命讀書,拿其他事情來轉移注意力。


    那段時間,他嚴重失眠,那種痛,無法告訴任何人。


    因此,走過這一段之後,他其實很害怕再碰觸愛情,那種撕心揪扯、難以喘息的感覺,痛過一次就不會想再重蹈覆轍。


    寧願,一生與愛情絕緣。


    餘觀止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想起這些陳年舊事,分手後的一個月,她接受另一個學長的追求,開始另一段,時時可看見她與另一人出雙入對的身影,在他麵前也不曾迴避。


    他沒有自戀到以為她必須為他們的分手而失意,就像她說的,她並不是非他不可,他隻能選擇不去看、不去想,畢竟那已經不是他能幹涉的。


    重新開始另一段感情,對她而言隻需要一個月,但是對他來說,很難。畢業後,從此沒再聽過關於她的任何消息,她是不是還和那個學長在一起,或者有新的發展,他並不知道。


    離開校園和熟悉的環境,重新適應新的生活模式,全心投入工作,一直到一年前,調適好自己的心情,準備好開始另一段。


    和宜姮這一段,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沒有幼秦帶給他的那種怦然、連心跳都無法控製的悸動,她像是一彎春泉,暖暖地,和她在一起,很舒心。


    喜歡與愛情之間的差別,他一直都很清楚,也因為走過這一遭,心裏很明確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不曾動搖、迷惘過。


    站在醫院外的水池邊,抽完一根煙,將心情收拾妥當,這才舉步入內。


    病房內,章宜姮正準備吃晚餐,他走上前去張羅,替她將熱食倒進碗裏,正準備轉身拿筷子,她突然皺皺鼻,出其不意地伸手拉下他,湊向前嗅了嗅。


    「你抽煙?!」


    「一根而已。」他一向很節製。


    「今天去巡案場,遇到什麽麻煩的問題嗎?」


    「沒。怎會這麽問?」


    「你隻有心情煩躁的時候才會抽煙。」


    他正思考要怎麽迴答,偏頭不經意望見隔床的楊幼秦正一瞬也不瞬地望住他,他有些不自在地直起身。


    在前女友麵前和現任未婚妻姿態親密,這場麵令他格外別扭。


    「你可以沒收。」借由上繳國庫的動作,稍稍拉開距離。


    「嗯哼。」章宜姮也老實不客氣地將整包煙收下來充公。


    「怎麽突然想到要吃牛肉麵?」他這未婚妻是貓舌頭,超怕燙的,平日很少在吃熱湯食,十有八九都會燙到,然後才來對自己生悶氣,常讓他哭笑不得。


    「幼秦說這家牛肉麵很好吃,我想說你好像也喜歡,就順便。」


    張羅好碗筷,捧著自己那份到旁邊正準備開動,聞言停下動作,朝楊幼秦瞥去一眼。


    她沒看他,低垂著眼眉,單手挾麵條,安靜進食,淡漠側容看不出情緒。


    從剛剛,就覺得這香味很熟悉,一直想不起來,宜姮這一說,他頓時領悟,是求學時代,他們常去的那一間。


    幼秦還記得,他喜歡吃這家的牛肉麵。


    他們,也曾經有過很多美好的迴憶,有時候熬夜趕作業,模型做到很火大的時候,女友突來的一通電話把他call下去,專程為他送來宵夜。


    他笑說:「宵夜吃牛肉麵,會不會太補?!」


    她眨眨眼,嬌媚地反問:「怕上火啊?」


    「該怕的人是你。」都有人自己送上門來讓他消火了,他有什麽好怕的?


    故意湊上前狼吻她,一副急色鬼樣地上下其手,笑鬧了一陣子,兩個人合力解決掉那碗牛肉麵,而後飽暖思淫欲,順勢親密了一迴。


    寢室有他室友在,有時衝動起來,在外頭尋了無人的暗處便做了起來,後來想想,其實挺委屈她的。


    她倒不曾抱怨過,有一迴還打趣地說:「這樣像不像野地苟合的——」


    「喂!」後麵的詞匯必然不甚美妙,他抗議地截斷。「我有名分的。」


    他們是名正言順在交往,幹嘛講得像偷情一樣。


    「失言嘛,你好計較……」


    因為有過這些甜蜜,分手後在心底揪扯切割,才更加難受。


    畢業之後,投入職場,一些兩人共同去過的地方、品嚐過的食物,幾乎沒再碰觸過,一方麵因為忙碌,另一方麵,或許也不願勾動舊有情懷,有些極端地將過去熟悉的事物全數舍掉,一切歸零,重新開始。


    章宜姮見他吃沒多少,問道:「不合你的口味?」


    「久沒吃重口味的食物,有點不適應。」


    「是喔?我還想說你應該會喜歡。」


    他懂得未婚妻想討好他的心意,很多時候總是以他的喜好為重,這份柔情體貼,他一直都看在眼裏,也放在心上,伸手摸摸她的發,領情地微笑。「你快吃,我下午跟同事在外麵有吃點心,還不太餓。」


    他放下碗,起身到外頭倒水、接著削水果。


    直到麵涼了、冷了,整晚都沒再碰上一口。


    她在哭。


    餘觀止毫無睡意,睜著眼放空了一晚,因此才會在後半夜,敏感地察覺到那陣再細微不過的聲響。


    他悄無聲息地起身,輕輕撩開那道睡前才拉起的隔簾。他是不知道這兩個女人為什麽會投緣,幼秦偏冷的性情,是慢熱型的人;宜姮雖然隨和好相處,也隻是性情使然,並不是對誰都能推心置腹,但是他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喜歡幼秦,他實在不知道,該不該阻止她們走太近,總覺得——這關係很怪異。


    她似乎,睡得不甚安穩,唿吸略微急促紊亂。


    基於關心,他輕巧地靠近床邊,怕她是哪裏不舒服,這才發現,她滿臉的淚痕,枕畔濕了一大片。


    他愕然,僵立當場,無法反應。


    哭不奇怪,但是認識她開始,他從來沒見她掉過一滴眼淚,開心時沒有、生病時沒有、爭吵時沒有、分手時更沒有。


    他以為,楊幼秦是不哭的。


    猶豫了一陣,還是走上前,抽麵紙替她拭去滿臉的汗與淚,麵紙很快濕透。他轉身要再去抽兩張,手掌不期然被揪握住,五指牢牢纏握。


    「不要……走……」低不可聞的夢囈聲,輕淺,破碎。


    他微訝。


    她握得那麽緊,眉心深蹙,像是深深恐懼,害怕被誰拋下那般。


    是夢見了誰?會讓她這麽難過?


    記憶中的她,總是那般倔傲,他不曾見過這一麵的她,如果——


    腦海荒謬地浮現一道想法,那一年,她曾經對他們之間的僵局,流露出一絲絲的脆弱憂傷,如這一刻般的依戀不舍,他們是不是就不會——


    停!想這些做什麽?事實是,她結束得幹脆瀟灑,不曾拖泥帶水,他現在也已經有了新的生活,一切都不一樣了,再去探討這些根本沒有意義!


    強硬地抽開手,築起冷硬心牆,讓自己背身而去,迴他該在的地方。


    不去想、不去看,更不該再過問,她的喜悲,早就不歸他管,這道隔簾,是如今的他們,應該要有的分際。


    隔天,餘觀止下班過來時,沒預期會看到空空如也的病床。


    上頭的病患呢?


    疑惑的目光望向未婚妻,章宜姮聳聳肩。「早上她家人打電話給她,發現她在醫院的事,就立刻趕過來了,好像說他們看病有特定的醫院,可以有更完善的醫療照護,所以要幫她辦轉院吧。」


    所以——她走了嗎?


    還來不及厘清心頭是什麽滋味,身後傳來開門聲,他迴眸望去,先是看到坐在輪椅上的她,目光往上移,是握著把手的修長指節,然後才是男人挺拔秀俊的身形。


    「要走了嗎?」章宜姮主動問。


    「嗯,來跟你說聲再見。」


    「那,你自己要保重喔!還有,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


    楊幼秦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


    身後的男人隨後開口:「事情的經過,幼秦都跟我說了,很抱歉舍妹為你們帶來的麻煩,兩人的醫療費用我已經付清——」


    餘觀止張口欲言,對方抬手製止。「這隻是一點心意,感謝二位這段時間的關照,也讓舍妹心裏好過點。」


    於是餘觀止便默然了。


    這男人……看似文質彬彬,卻有種說不出來的氣勢,讓人無從反駁。


    他隻得點頭,送兩人出了病房,一路靜默地來到電梯前。


    「餘先生請留步,不必送了。」


    他微訝。這人知道他?


    他不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幼秦會跟家人介紹得那麽詳盡,而且這人看他的眼神,也不像第一次見麵。


    詢問的目光往下移,見她眼睫垂斂,低低啟唇:「我沒別的意思,昨天……隻是以為你喜歡吃,很抱歉讓你感到不舒服。」


    餘觀止疑惑了下,才領悟她是指牛肉麵的事。


    他不確定自己表現出什麽模樣,會讓她覺得他不愉快,他其實更迷惑於會為了這種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道歉的楊幼秦,讓他很陌生。


    當時,真的隻是章宜姮在說:「晚餐不曉得要吃什麽?」


    她很直覺地想起他愛吃那家的牛肉麵,便脫口提議,然後得到對方的附和。事後也想過妥不妥的問題,後來看到他的反應,還有連一口都不願多碰,就知道自己錯了。


    喜好是會改變的,以前喜歡的,未來不見得同樣喜愛。


    於他而言,凡是沾染上她的事物,或許都是不願多提的爛瘡,不值得揭起。


    她一直都清楚,自己在他過去的人生裏留下一筆多麽糟糕的紀錄,後來遇到章宜姮,那個善體人意、溫婉又美好的女人,鮮明對比之下,才看清自己有多差勁,他應該更希望永遠不要再想起,這個帶給他太多不愉快記憶的女人。


    他張口想說點什麽,身後那男人眼一瞇,沉聲道:「餘先生,你該迴去了。」


    他隻能閉上嘴,轉身退開。


    迴病房的途中,想起男人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不知幼秦會不會挨罵,不放心地又往迴走,至少替她說個情,惹出這件禍事並不完全是她一個人的責任……


    沿路找來,電梯前沒看到人,廊道盡頭的露台,隱約傳來對話聲——


    「……你是道什麽歉?」


    「本來就是我的錯啊。」


    「楊幼秦,你的傲氣呢?」


    「就是太傲了,才討人厭。」


    「你——」楊仲齊吸了口氣。「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在哪裏嗎?就是比楊季燕更二百五!」


    「幹嘛拿我跟她比?!」這是羞辱。


    「這樣講還抬舉你了。你根本搞不清楚狀況,該軟時不軟,該傲時不傲,還不夠二百五?!」有轉圜餘地時,她做了什麽?已經注定沒戲唱了,就該擺出平日的女王姿態,優雅地退場,像個委屈小媳婦是要去誰的臉?


    楊家的女王,誰準她表現得這麽沒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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