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武頌循路上了山,各處尋找哥哥的蹤跡,正擦了擦汗,坐下來休息,忽聽得山穀間“啊啊啊”幾聲慘叫,頓時懵然心悸,似乎預感到了什麽,倉惶而起,循著聲音來源處,翻山越嶺,快速搜尋,四下無果,真是焦躁如焚、揪心不已。


    一番凝神定心之後,總算在湘寅山的平頂丘上找到了蹤跡,隻見一個藥簍半卡在鬆樹枝椏間,裏麵裝著新采的些許草藥。


    武頌循著山草亂向及腳印劃痕,很快便明白哥哥定是掉下深潭去了,心下一片淒然,想都沒想,縱身跳下了湖中。


    良久,武頌才在湖潭中找到了大哥的身體,渾身濕漉漉的,剛將其托扶上岸,便聽見山裏各處響起了鄉民們的搜救唿喊聲。


    眼看著大哥麵如死灰,周身冰冷,心跳全無,武頌並不死心,竭力為其唿氣好一陣,又扛著他拚命倒掛拍打,仍是毫無反應。


    心下隱隱作痛,卻也無法,隻得應聲召大家前來,詳敘其中可能的情況,眾人都深感惋惜,哀痛不已。


    過了好一會兒,武頌才囑咐大家先把哥哥的遺體抬迴去,自己則心想籌劃著,無論如何也要把那該死的兇惡畜生找出來,為大哥報仇,硬是任誰也攔不住。


    正值午時,炎炎烈日,空氣燥熱非常,武頌手持哨棒,不時喝兩口酒,不多時便來到了鬆陽小鎮。


    這鎮子依崗穀而建,街道兩旁,房屋錯落,一直蔓延至半山腰,那往傳說中鬆陽崗去的石板路仿似一條通天大道,頗有氣勢。


    武頌見酒沒了,搖搖晃晃沿著石板街走進半山腰的店裏,酒旗飄揚,四下燥靜。


    微風徐來,店內微顯蔭涼舒爽,武頌豪氣地喚道,“小二,快拿酒來!”那店家靠窗坐在桌邊打盹,聽見有人來,起身單手將汗毛巾撂到肩上,嘻笑著迴道,“好嘞!稍等!”


    武頌揀了那臨軒的桌麵兒坐下,不一會兒,便端來一盤上好的切鱠和大碗米飯,隨即又斟了酒,“客官,已是正午,我看你也餓了,這可是我們小店新近最拿手的招牌菜,剛釣的鯽魚,薄如雪片,鮮滋美味,蘸上這肉桂、陳皮、胡椒、蔥薑等做的五香芥料,別提多美味了!”


    武頌看了看盤裏,果然還行,“衣香楚山橘,手鱠湘波魚,沒曾想你這鄉野小鎮也有這等講究啊!”說罷,痛快地喝了整碗酒,便動筷子吃起了飯菜,店家於是再斟了碗酒。


    未幾,酒飯吃完,並未滿足,又喚道,“店家,再拿些酒來!可有肉沒有?”


    小二麻利地過來迴道,“客官,煮熟的羊肉倒是有,酒卻不能再添了!”


    “這是為何?難道還能少了你酒錢?”武頌豪氣地質問。


    “客官誤會了!我家店裏這酒,雖是村中老井打出來的水熬成,配方卻也獨特,號為‘八碗不過崗’,意思便是喝了八碗就醉了,過不了前麵‘鬆陽崗’了,這一壇剛好八碗,連神鬼都能醉倒的!”


    “原來是這樣!我吃了八碗,如何不醉?”武頌笑著問,心中微淡。“客官有所不知,這酒後勁十足,現在覺得無事,出了這門,恐怕就倒了!”小二耐心地解釋。


    “這有甚麽?僅管再拿酒來!另切兩三斤羊肉!”武頌雖覺小二說話未必誇張,但口腹似乎並不盡興,哪裏管得這些,隻痛快喝酒吃肉便是。


    店家無法,隻得再搬來壇子酒,又端上一盤新切的煮羊肉!就這樣,武頌邊嚼著味美羊肉,邊吃酒,前前後後共喝了二十四碗,又差小二給酒囊灌了酒。


    付了銀錢,武頌酒足飯飽,頓時心情不似先前那般沉重了,提起哨棒,就往外走。


    “客官,你等等!瞧你這體格健壯,雖是能喝,卻也在這店裏歇息一番才好!”小二仍好心勸道。


    “這又為何?難道真怕我過不了鬆陽崗?”武頌醉意地迴頭,癡癡地反問道。


    “非也,我是好意救你,近日那崗上每逢正午時分都有惡虎蹲守鬆下,伺意傷人,附近村鎮的可都知道,不信的話,請看那牆上張貼的官府榜文。”


    “不用看啦!”武頌瞄都沒瞄一眼,哈哈大笑,大搖大擺地出了店門,隻剩店小二丈二摸不著頭腦,滿臉狐疑,隨即無奈搖了搖頭,進裏屋去了。


    迎著那千餘級天階,武頌拄著哨棒,搖搖晃晃地上崗了,烈日當頭,不一會兒,那張敦厚俊臉上便滲滿了汗珠。


    武頌一身紫褐粗布衣裳,手提脖子間的青色領巾擦了擦汗,又摸著衣角整了整,強光線下,難掩糙漢渾陽之氣。


    中途走得累了,不時喝幾口酒或歇息一會兒,養精蓄銳,無心觀賞路旁那些山石草叢。


    隨著石階的腳步聲,離崗頂越來越近,武頌喘息急促,越往上心肝兒越止不住砰砰亂跳得厲害,隻得反複暗示自己,並深唿了幾口氣,方沉穩下來。


    臨近崗頂,武頌悄悄躲在一塊大石處,偷瞄周邊附近的情況,晴風靜止,崗上右邊坪地裏一棵巨大的古鬆樹下,果然靜穆地蹲趴著一龐然大物,見它不時地向四周望望,似乎警惕又似乎無精打采兒。


    崗左則是一片荒坡直伸崖下,崗的那頭,卻隻能看見一個突起的烏棱簷角,估摸著是座山神小廟。


    武頌心想,這定是害死大哥的那頭惡虎了!於是撿起一塊石頭,朝坪地上丟去,想著先戲耍一下它。


    那大蟲聽見石子的響落聲,果然起身緩緩地在坪地搜尋轉動,隻見通體褐黃皮毛,布滿黑色條紋,不時流動,果然虎虎生威,雄猛無比!


    武頌索性將牛皮酒囊扔在一旁,鼓起勇氣,手持哨棒,終於站立在了崗頂平地上,站在了那虎麵前,四目相峙,空氣中頓時彌漫著強大又靜止的威猛氣息!


    “嗷...嗚...”隻見黃褐大虎嘶吼一聲,白額聳動,虎須豎顫,起勢往地上按了按,張開血盆大口,兇猛地立馬從半空中撲竄過來,武頌大吃一驚,閃躲開來,急速轉至大蟲身後。


    那貨迴頭轉身,又猛撲過來,武頌掄起哨棒狠打了一下,又迅捷移開,立馬惹得它惱火起來,加快追撲。


    幾個迴合之後,武頌不經意不自覺地躲到了古鬆樹的背後,那大蟲更加兇惡起來,緊追不舍,武頌情急之下,不得已跳上了鬆樹,迅速爬到了高處枝杈上,早已手心汗顫,隻得摒住唿吸,伺機再動。


    那畜牲繞著樹轉了好幾圈,竟作勢撲爬上來撕咬,武頌嚇得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幾番未畢,見它在樹下停了會兒,搖著尾巴,朝山崗各處兇惡狂吼,聲震全崗,似在示威。


    未多時,那畜牲幽幽地爬上了離古樹不遠處的石坡,不好!那貨居然如此聰明,竟想借著高地衝到鬆樹上來,對付敵人!武頌隻好準備隨時上下移動,以確保不被老虎攻擊!


    “吼”地一聲,那龐然大物果真惡衝衝地騰空撲向這邊,成功附在了樹上,武頌急刷刷地竄到了更高處,那貨也不示弱,緊咬不放!


    武頌正麵紅紫脹、渾身隱顫之時,忽地,手中攀住的鬆枝“嘩”地一下斷了,武頌順勢迅速掉了下去,又火速抓住樹身,卡在了半樹腰上。


    惡虎趁勝追撲,轉身下來,二者在碩大的鬆杈兩邊,相互攻閃,驚險刺激,揪心汗顫。


    很快,那畜牲為躲閃哨棒,不慎滑下古樹,說時遲,那時快,武頌環過樹身到老虎那麵,趁機再掄哨棒,以飛駕之勢,連枝帶葉都打了下來,正中大蟲頭部!


    趁它頓時暈眩間隙,武頌幹脆扔掉哨棒,趕緊就勢把大蟲頂花皮揪住,騎在它身上,正空出手來準備空拳打它,豈知那貨發瘋似地轉圈飛奔,左搖右晃,弄得整個坪地上塵土四濺,灰煙滾滾!


    翻來覆去之後,武頌不慎被猛甩了出去,滾過了山神廟頂,狠狠地撞在了旁邊的香爐塔上,塔身登時四分五裂,武頌痛苦難當,口吐了鮮血!


    晴風微起,鬆崗燥靜,武頌強忍住痛苦,眼望著對麵起伏的山峰,又揩了揩嘴角的血漬,繼續爬上坪頂,酒意是徹底醒了,一瘸一拐地拖著僵麻的身子,伺機與眼前的牲畜決一死戰!


    隻見他緩緩撿起哨棒,立馬朝那惡虎揮去,就勢再次騎到它身上,一不做二不休,一隻手揪住頂花皮,一隻手拳打,瘋狂憤恨地狂叫著交替進行,猛烈異常。那大蟲瞧出了氣勢,聲嘶力竭地怒吼,似在反抗又似在哀嚎,隻見它忽地飛箭似的離開了坪頂,時而穿林過蔓,時而翻山越嶺。


    武頌何懼這些,隻管騎駕著猛奔,直到了湘寅山的坪丘上才又停了下來,二者皆是筋疲力盡,傷勢嚴重,幾番糾纏下來,正當武頌靈機一動,準備拔出隨身攜帶的匕首朝那虎的脖嘴間刺去時,它卻突然默默留下了眼淚。


    武頌狠惡傷心的表情頓時僵住了,咬著牙,雙眼猩紅,滴滴掉下淚來。


    你果真是逃到了這裏為我哥贖罪的麽?按理說,我真該惡狠狠地殺了你這畜生!可此時為什麽我卻下不了手了?


    這時,武頌似乎聞到了從山坳飄來的某種氣味,好奇無意地衝下去,撥開林叢一看,竟是兩三具發臭的隱約可見的虎崽屍體。


    武頌恍若大悟,悻悻地迴到原處,忽然,無力地放聲嚎啕大哭,聲嘶力竭,幾近喑啞,不一會兒,心冷氣喪,手持匕首,踉踉蹌蹌,頹然地下了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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