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璐昨天在他們二人的輪番接觸下,改變主意要他們今天上午過去,邵文錫一開始確實也沒想太多。


    從了解到的黃璐的人生軌跡,以及林煜和她交談時她那些聰明尖銳的表現,邵文錫判斷黃璐是個目標清晰,思想果斷,但又相對偏激衝動的人。


    這一點,他在自己和對方溝通時,也已經用一些言談上的技巧驗證過了。


    不過,黃璐雖然偏激,但她又清醒地知道自己有時候會被感情壓過理智,所以她會有意識地克製自己的情緒迸發。


    陳安琪很顯然就是她的情緒開關,所以昨天的時候,邵文錫隻是覺得她像是出於自我保護的目的。


    希望等到情緒平複到穩定之後的第二天再進行溝通,避免發生詞不達意的現象。


    隻是對於邵文錫而言,不管是當天,還是明天後天其實都無所謂,他已經調動過對方的情緒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更不在話下。


    反而是當時繼續逼迫黃璐沒什麽益處,所以在林煜同意之後,他也沒有多心。


    何況,他今早和林煜打電話時得知的信息裏,傅鵬今天會迴來並不是一件穩定事件,所以一開始邵文錫也沒覺得這是黃璐拖延的真實目的。


    直到他在和老教授的交談中,因為自己要考慮到時間的安排,又聊到了所謂的“留下印象但自己卻毫無印象的人”


    還想到了心懷暗思卻表麵溫和的梁森,這些外人看來毫無關聯的事物,在邵文錫的眼裏卻有著絲絲縷縷的關係。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才是那個,因為情感的產生而有了盲點的人。


    他同情黃璐,因為陳安琪的死亡確實十分可惜,她對黃璐也確實應該是個十分重要的人。


    所以他共情時同情了一個失去重要的人的小姑娘,認為她的隱情可能是合理的。


    但如果事情還要再複雜一些呢?比如她雖然想要第二天再進行交談,那麽隻找自己不可以嗎?


    為什麽也要拉上林煜,很顯然她的溝通欲望更多是對著自己,不然,她昨天也沒有必要要求單獨和邵文錫見麵。


    “雖然你不是一個必要的條件,但她卻似乎很堅持,我不得不反向考慮,然後我意識到,從她的角度出發,她不隻是在拖延,似乎也希望你可以相對安全。”


    林煜疑惑道:“你不是說傅鵬今天迴來並不是一個穩定事件嗎?換言之,我今天未必要去見他,再說,黃璐為什麽會對我產生保護的期盼呢?”


    “你理解錯了,我說的這兩個並不完全是一件事。


    “她對你的抵觸降低,是因為你的一個說法說服了她,讓她認為至少在這個體係裏,你也是一個好的警察,所以她希望降低你可能遇到的危險。


    這件事和傅鵬有關也無關,她雖然未必知道傅鵬會在哪一天迴來,但她知道對方下次去攀岩時一定就是危險發生的時候,她無比期待這個時刻。


    就會聯想到墜落和誤傷的可能,所以才會在昨天說也希望你能過來。”


    林煜略想一想便猜到自己觸動她的是什麽了,他和黃璐有來有往的溝通不多,唯一有可能讓對方改觀的,大概就是真誠講述法律的利弊的時候。


    林煜歎了一聲道:“那我是該感到幸運呢,還是該感到不聽人言的吃虧呢?”


    “你應該感到憤怒。”


    邵文錫將車停入位置,冷聲說道:“她,或者她可能的同夥,真的像我們以為的那樣,很在乎誤傷的可能嗎?那為什麽兩根繩索的連接處都做了手腳呢。


    如果你沒有及時趕到,李雲珠會隻是髕骨骨折嗎?一瞬的善意代表不了任何東西,黃璐在本質上,隻是個為了達成目標,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的殺人犯罷了。”


    邵文錫從後備箱拿出輪椅推著林煜進去。


    他沉默著,感到自己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一種冰冷的嘲諷上,他研究理解人心,人心有時候卻深不可測。


    他在偽裝正常保持分寸,有些人卻在冷血橫行肆意作惡。


    倒真不如像梁森說的,至少那個危險的自己,可以讓人心生畏懼,盡量避免招惹。


    “文錫。”


    “嗯?”


    在等著黃璐被帶出來的時候,林煜伸手勾了勾說:“你彎下來一點兒,你頭發上有東西。”


    邵文錫問:“有什麽?”


    說著,他一邊彎下腰,一邊自己抬手拂了拂,卻並沒有什麽異物從頭發上掉下來,林煜伸手過來,也不是要碰他的頭發,而是摟住了他的脖頸。


    這樣的小動作對於戀人來說意味著什麽,他們都再熟悉不過,眼下就他們兩個在這邊等候,邵文錫便很順從地湊上去,溫柔地含住了林煜的唇。


    但考慮到現在的地點,兩人隻是很輕的吻了一下就分開了。


    邵文錫半蹲下來,林煜捏著他的肩膀說道:“……居然還要我誆你彎腰,你就一直沒覺得好像少了點兒什麽嘛。”


    邵文錫微笑道:“我是覺得少了點兒什麽,但是這一路上,我們哪有什麽獨自相處的工夫,開車時倒是有時間,但我總不能看你不看路吧?”


    林煜皺皺鼻子,又問:“那我稍微了解一下,我現在幫你壓驚的進度,有百分之多少了呢?”


    “……還差得遠呢。”


    林煜忍不住歎氣,“真是……本來還覺得我會攀岩這件事,你知道了,一定會讓你對我很刮目相看呢,結果搞成這樣……”


    邵文錫歪頭蹭了蹭林煜的手背說:“我本來就知道你會,另外……煜煜,你也沒什麽要擔心的。”


    林煜問:“我擔心什麽了嗎?”


    “你沒有嗎?”邵文錫目光清明地看著他說,“如果你沒有當然最好,但如果你擔心的話,現在也可以停止擔心了。”


    林煜遲疑著問:“……你是不是不想我心情不好,想讓我好好養傷才這麽說的?”


    邵文錫挑眉道:“我這麽說吧,如果我真的忍受不了,你與其擔心我會不會跟你鬧別扭,你更該擔心的是,我會怎麽算計著讓你辭職。


    別人辦不到,你覺得我也辦不到嗎?”


    “不要!”林煜拉著他的手說,“你不要這樣說,很嚇人的好不好。”


    邵文錫微笑著掃看他一眼,溫柔地繼續道:“放心吧,雖然你在醫院時故意氣我,說我現在才算是能感同身受你當時的恐懼了。


    那你現在,是不是也能理解我當時說的話呢?我說過的,我知道那時候如果是你,一樣會毫不猶豫地走向他。


    就像今天我也知道,就算再來一遍,十遍,你還是會義無反顧地爬上去救人。


    “我是為此深感害怕,因為我在乎你的安全多過一切。


    但我不會去幹涉你的工作的,如果說我有什麽最畏懼的事情……那大概是,我怕你家人會打電話過來,我沒辦法跟伯母伯父交代吧……”


    林煜撲抱住他,鼻子發酸地說道:“不會的,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你不用對任何人交代。我不擔心了,你也不要擔心了,好不好?”


    “好——”


    邵文錫拍了拍林煜的後背,溫柔地提醒道:“你坐好可不可以?腿不能放平也就罷了,還前傾身子自己壓著,也不怕晚上疼得厲害,乖,好好坐著。”


    林煜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擦了擦眼尾,聽話地在輪椅上坐正了位置。


    這時候,黃璐也從另一道門裏被帶進來了。


    她走進來,看到林煜居然坐在輪椅上,眼中有一瞬的意外,再看到邵文錫沉冷的目光,忽然又有些心虛的不敢對視,隻默默地在椅子上坐下了。


    “黃小姐滿意這個結果嗎?”


    邵文錫淩厲的問道。


    黃璐看著林煜的輪椅說:“林警官傷在哪兒?我看著似乎並不是……”


    “迴答我的問題。”


    邵文錫擋住林煜,站在桌前問道:“黃璐,你滿意這個結果嗎?想知道你的複仇是不是成功了嗎?還是說,你已經知道了答案呢?”


    黃璐眉眼中流露了一絲很微弱的求知欲望,邵文錫一點兒也不放過地捕捉到了。


    於是他故意嘲笑道:“我現在明白,陳安琪為什麽一開始不肯告訴你她的遭遇了,因為她知道你是個愚蠢的女孩兒。


    是個沒有分寸的女孩兒,是個什麽也辦不成的女孩兒。”


    “你的複仇行動,簡直就是一團徹頭徹尾的失敗,林警官救下了傅鵬,他受了傷,但他會活著。


    不過林警官也有沒救下來的人,比如傅鵬的小情人,以及她生的那個孩子,很遺憾,那個孩子被零碎的墜物砸成重傷,搶救失敗。


    黃璐,你是個殺人犯,你和你要報複的那些人沒有任何的區別,你對付不了比你強悍的,比你有勢力的,你隻會傷害那些比你弱勢的人而已。


    陳安琪現在有伴兒了,一個兩歲的小孩子,你給她送了一個小夥伴,你高興了嗎?滿意了嗎?夜裏能安枕了嗎?”


    “……你在說謊。”黃璐震驚地搖頭道,“你在說謊。”


    “我為什麽要對你說謊?”邵文錫目光陰森道,“我不惜讓林警官受傷來對你說謊嗎?我不惜讓林警官落淚來對你說謊嗎?”


    林煜此刻確實受了傷,眼皮也確實是泛著紅的,黃璐試圖看出一些破綻,可邵文錫每一句都如陰魂索命,篤定而嘲諷。


    “奇怪……”


    邵文錫盯看著她的神色好奇道:“你好像有什麽辦法,可以印證我是不是在撒謊。”


    “……”


    “你果然有個同夥。”


    “怎麽可能……”


    “錯誤答案,”邵文錫道,“黃璐,你還不如沉默不語一動不動,不然你很快就會暴露給我你的同夥是誰了。”


    “……”


    “你采納我的建議了嗎?很好。”邵文錫微微一笑繼續道,“本來,我隻是有三四成的懷疑。


    但現在,他是一個可以將消息傳遞進來這裏,可以在十五分鍾內找到攀岩館的儲物櫃,悄無聲息進進出出。


    反偵察攝像頭的位置,幾乎沒有留下一點兒蛛絲馬跡的人。


    他還是一個……可以讓你愈發謹慎,在警察的追查下銷聲匿跡的人……”


    “……他是個老警察。”林煜篤定地說道。


    “是許警官對嗎?當初負責陳安琪的案子,跟我說過他的女兒和陳安琪有一些共性……他就是你的共犯,是不是,黃璐?”


    黃璐笑起來說:“你們好奇怪,我幾乎還沒說什麽話,就已經被你們下了結論了,我怎麽不知道警方什麽時候開始這樣辦……”


    “我不是警察,我隻是顧問。”邵文錫打斷她說,“推斷是怎麽來的,因為是我來問話,所以過程並不那麽重要。


    而如果不是許警官,那我們調查之後,他當然是清者自清了。黃小姐覺得,這個說法有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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