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博鎮,在晚唐藩鎮當中,是最典型的一個。


    從安史之亂以後,整個魏博就沒有安生過,兵變幾乎是家常便飯。


    在這個過程中,魏博鎮的牙兵集團,逐漸形成了一個獨立的利益團體。


    他們,才是魏博軍真正的主人,至於節度使,充其量,隻是其利益代表而已。


    這些牙兵,經過近百年的發展,已經不是簡單的軍人團體,用後世的話說,他們已經變成了盤踞於魏博六州的中層地主階級聯盟。


    這一點,和其他藩鎮不大相同,因為其餘藩鎮軍士,其實大部分,都以無地流民青壯為主。


    隻不過,這樣的軍隊,軍閥化極其嚴重,所謂內戰內行,外戰外行,也就對付老百姓和節度使有兩把刷子,其實戰鬥力相當有限,看似裝備精良,幾率卻渙散得緊,臨戰兩個時辰,能鬧上七八次餉。


    死在魏博牙兵手中的節度使,也有四五人了。


    甚至有過,把節度使砍了,提著人頭跑到街上問


    “誰願為節度使?”


    但韓簡也不是什麽一般人物,在這個地獄難度的藩鎮中,他卻是為數不多,能夠在魏博軍中,樹立起些許威望的節度使。


    乃是因為其父韓允忠,就是魏博節度使了,他這個節度使之位,算是世襲而來。


    但即便如此,韓簡想趁魏博軍戰敗之際,收拾牙兵軍頭們,卻依舊是異想天開。


    果不其然,韓簡前腳才派出後院兵馬使,千餘親信人馬,想要緝拿軍中幾個牙兵指揮使,結果半路上就走漏了風聲。


    這些牙兵軍頭,直接掌控軍中最核心的衙軍武力,當即集結數千人,向中軍“兵諫”。


    “你們幹什麽!”


    曹州城北,黃河南岸,夜裏的魏博軍大營,卻是火光一片,俱是軍士間舉起的火把。


    喧鬧聲響徹大營,數百前院、後院兵馬使下轄軍士,連忙上前,緊張舉刃相抗。


    但眼看著士卒越聚越多,各自披甲執刃,向著大營叫囂


    “讓韓簡滾出來!”


    “什麽狗屁節度使,若非爺爺們賞識他爹,早就剁成肉泥了!”


    所謂前院、後院兵馬使也是滑稽,晚唐時期,藩鎮軍隊上下級信任徹底崩塌,不隻是皇帝不信任節度使,節度使也不信任手下軍將,軍將不信任軍官,如此層層遞進,有些類似於日本戰國時期那種“下克上”的風氣。


    於是乎,一開始,節帥在藩鎮之內設置衙軍(即牙兵),作為親信,結果後來,衙軍也變成了新的跋扈利益集團,又在衙軍之上設親兵,結果親兵也不能信任,幹脆就弄出了“前院”、“後院”兵馬使這種聽起來就有些黑色幽默的職務。


    堂堂一鎮節度,連自家府邸前後院,都安生不得。


    再後來,甚至前後院兵馬,都有作亂反叛的。


    不過,那把持朝政的樞密使、神策軍中尉宦官們,不也隻是皇帝的家奴嗎?倒也顯得不稀奇了。


    韓簡的前後院兵馬,加起來不過千餘而已,現在大部又已經被派出去,想要緝拿幾個牙兵指揮使,中軍大帳前,隻有兩三百人。


    而營前聚集的軍士越來越多,愈加嘈雜,眼看就達到兩三千之數


    還在睡夢之中的韓簡,被慌忙的親信叫醒,倉皇著了甲,跑到營門前,卻見一片火把映照下,甲胄、兵刃無數,都朝著自己湧來。


    頓時就冷汗如雨,作為一個魏博軍校家庭出身的節度使,他如何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何事?


    “韓昱呢?快讓他引兵迴來!”


    韓簡立馬就先連忙讓人把自己的親信人馬招來


    結果卻等不到身前的親衛答應,緊接著前方哄鬧的人群,就已經傳出陣陣哄笑聲。


    待韓簡膽戰心驚地定睛看去,卻見火把光芒映射下,亂軍之中,一杆步槊,赫然挑著血淋淋頭顱而來。


    “啊!”


    韓簡見狀,直接驚得踉蹌,差點跌落在地,被身側親衛扶起


    因為被害之人,正是他此前派出的親信後院兵馬使,韓昱


    那挑起人頭的步槊之下,數騎勒馬從諸多亂兵中出前來


    為首一人,乃是個中年將校,不屑稍拱手敷衍,便直接道


    “韓昱私自刑罰軍士,已經被眾多弟兄不忿殺之,想必不是節帥之命吧?”


    諸多親衛紛紛緊張地按刀在韓簡身側,卻無一人敢拔刀


    來人乃是軍中馬步軍都虞候,博州刺史,喚作樂彥禎的。


    都虞候是唐末五代親信軍官職稱,一直沿用到宋代,事實上就是牙兵的統帥。


    既然對方敢如此囂張,那不必多言,便是這些亂兵推舉出來的利益代言人了。


    韓簡也深明此理,再無半分節度使的作態,連連躬身賠笑


    “樂將軍說笑了,此......必是那韓昱擅自做主,我屬實不知,屬實不知啊!”


    樂彥禎聞言,隻是皮笑肉不笑的微微拱手,然後就冷聲道


    “弟兄們連日作戰,師老兵疲,傷亡頗多,還請節帥憐憫諸多將士,撥下些賞賜,也好安穩軍心不是?”


    韓簡哪裏還有選擇的餘地,跟小雞啄米似的,急忙道


    “樂將軍說得是,說得是,來人,速去後帳取錢帛來!”


    隨即打發身側的親衛


    “不必節帥勞煩了,我等代勞便是。”


    樂彥禎直接打斷韓簡,然後馬上按刀之手鬆開,向前一揮。


    隻見早已準備好的數百牙兵甲士,手持器械,就向中軍大帳湧了過來。


    後方上千軍士,紛紛唿號叫囂著跟上,無數火把宛如星河般,將整個大帳圍攏,韓簡身前兩百多前後院親衛兵馬,根本不敢反抗。


    片刻之間,居然就當著韓簡之麵,被一一繳械


    隨後牙兵們直接衝進中軍大帳,驚得韓簡隨軍的侍女姬妾驚唿,但很快就在一片嘈雜,和放肆的嚎叫之間,變成了刺耳的哭泣聲。


    至於中軍後帳中的諸多財帛,更是被套上數十車,全部往外輸送而出。


    整個過程中,韓簡隻是跌坐在地,戰戰兢兢,根本不敢發一言,宛如提線木偶般,直接被幾名牙兵挾持而走。


    第二日,樂彥禎就被眾牙兵、軍頭推舉為節度留後,同時派人送書給李克用。表示節度使韓簡突發惡疾,不能視事,魏博軍隻得暫時收兵北還,還請代王見諒。


    李克用看到書信,自然是氣憤罵道


    “果是幫亂臣賊子,不足與謀!”


    魏博軍一去,自己實力頓減三分之一,如何能與朱全忠相爭?


    但一旁的蓋寓卻反而笑著拱手賀道


    “恭喜大王!”


    “這有何喜?”


    李克用皺眉


    蓋寓卻是反問


    “大王以為,若朱溫得此消息,會作何想?”


    “必然是要傾盡全力,加緊反攻於我軍了!”


    李克用歎息道


    蓋寓笑言


    “正是此理,屆時朱瑄、朱瑾兄弟若突然倒戈......”


    李克用當即明白過來,但也有遲疑道


    “朱瑄、朱瑾果真能信?”


    蓋寓搖頭解釋


    “此二人,之前所疑者,不過魏博而已,如今魏博軍因內訌北還,短期內,不可能再興兵南下危及鄆州,朱瑄自然放心。既然如此,他們再幫朱溫,與我軍為敵,有何好處?我代國在河南中原,無尺寸之土,於朱瑄兄弟無利。”


    “反而若與我軍同謀,共擊朱溫,唾手可得三州之地,兵法雲‘合於利而動,不合於利而止’,利益所在,此二人豈會思量不清?”


    李克用聞言,微微眯眼思量,他天生一目失明,看起來似乎無妨,但仔細觀之,卻是隻有一眼有神,格外顯得躁勇。


    “既如此,便私下讓人把魏博撤軍消息傳播出去,同時告命全軍,五日以後,我軍拔營北還!”


    毫無疑問,這是在誘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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