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聲者,正是此前衝殺在前的小將,史敬思


    此時,對方年輕的麵孔下,一襲在月光中,被鮮血沁染後的白袍,已然分辨不清,卻依舊決然向李克用拱手。


    然後策馬提槊,便向著那石橋奔去


    李嗣源、薛誌勤等人,也紛紛隨之策馬持兵刃衝鋒在前


    李克用還來不及說話,便被人牽著馬韁在後跟上


    三將奮勇當先,史敬思持槊,李嗣源張弓,薛誌勤持鐵簡,身後百餘騎,也都是百裏挑一的河東、代北勇士。


    不顧箭矢,鋒刃之間,一命換數命,殺入橋頭敵群!


    宣武軍士卒哪裏見過這般聲勢?


    隻是領頭將佐,知道幹係重大,一旦防脫,以朱全忠治軍之嚴,自己必然難逃一死,也隻好咬牙帶人擋住,依靠數倍的人數優勢,盡量拖延到其他聞訊趕來的宣武軍,參與戰鬥,把李克用等人合圍在橋頭。


    可是,說難聽是狗急跳牆,正經言卻是破釜沉舟,再無退路,李克用等百餘人都知道,此時自己已然毫無退路,而且每一分一秒,都彌足珍貴,一旦被朱全忠追兵趕上。


    不僅要身死此處,再無生機和報仇機會,連之前在驛館裏,以身做餌,死不旋踵,為眾人爭得生機的陳景思等同袍弟兄,犧牲也會為之白費。


    隻有不惜代價殺出去!奪得一條生路,日後才有報仇雪恨的機會!


    李嗣源接連放箭,射殺十數人,然後棄弓,換槊,又反複衝殺,命宣武軍士卒都不敢當麵,最後戰馬中箭折蹄,無法奔馳,又下馬換橫刀相鬥。


    薛誌勤、史敬思諸將亦是如此,就連尋常士卒,也同樣懷必死之心,李克用雖然治軍比較鬆散,但對自己親信卻相當好,這些人也是真心想要以自家性命,替自家大王主帥,奪出生路。


    最終,史敬思尋機瞅見了正在橋上嗬斥指揮的宣武軍守將,向薛誌勤示意嗎,二人兵力衝殺,薛誌勤為他攔住部分宣武軍兵士。


    史敬思得以策馬而入,竟是一槊便把那尚在突然驚恐之中守將穿了個透心涼!


    被這一幫殺神不要命纏鬥,這七百宣武軍,不過一刻鍾的時間,就傷亡過兩百,見主將身死,直接喪失了抵抗意誌,被區區百餘河東將士殺潰。


    可就在眾人終於逃脫在望之際,似乎命運又給李克用開了玩笑


    身後一陣馬蹄、腳步,和喊殺聲傳來,緊接著就能看見,數以千計的宣武軍,終於被這邊動靜吸引,發現了李克用等人,前來支援。


    而此時,剛剛結束戰鬥的李克用一行人,身側不過一百二十餘騎。


    形勢,似乎再次陷入絕望之中。


    李克用也並非貪生怕死之輩,見狀幹脆打起精神,準備和自家親信一起,與之相戰,大不了死在此處便是!


    但身上血跡無數,依然將白袍染得殷紅的史敬思,卻連忙讓人牽住李克用馬匹,然後下馬對著自家大王正色一禮


    “河東可無我等,卻一日不可無大王,望日後能替末將照看親眷!”


    隨後就在橋上,不顧甲胄傷創在身,跪地而拜


    “大王保重,拜托!”


    隨後二話不說,翻身上馬,大聲唿喊讓李嗣源、薛誌勤帶著李克用向北離開。


    說起來史敬思相較於二人,不過是個裨將,平時都是要行下官禮的那種,但此時卻沒人會因為對方如此嗬斥叫喊而生氣,反而各自含淚,牽著尚在恍惚間的李克用馬韁,片刻不停,向北疾馳。


    李克用被拽著向北逃竄,但剛行出數十丈,迴頭望向那橋頭隱約身影,竟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此時宣武軍追兵已至橋頭


    史敬思勒馬橫槊,厲聲高唿


    “二三子俱受郡王大恩”


    “敢死者,與某來!”


    除了十多名跟隨李嗣源、薛誌勤護持李克用北逃的騎兵外,其餘百餘人,俱皆高喊死戰


    個個不顧身上傷勢,眼前強敵,義無反顧,都不帶瞧身後一眼


    居然就跟隨在史敬思身後,朝著橋頭黑壓壓一片,上千宣武軍反衝而去!


    如此義烈豪勇之氣,就連追擊過來的一眾宣武軍,都為之震懾


    但帶隊的楊彥洪,剛剛吃了掛落,已然眼紅氣急,想要趕緊殺敗眼前斷後河東軍,好追擊李克用。


    可石橋本來就狹窄,百餘騎士,足以堵死


    宣武軍一時間也繞不了路,隻能先和對方接戰


    原本以為區區百騎,最多半柱香就能搞定的事情


    但卻並非如此


    這百騎可謂勇烈難當,根本不怕死,對著宣武軍的長矛、步槊就不計死傷的猛衝猛打。


    馬槊斷了就用刀,戰馬折了就滾下馬來步戰,刀斷了便搶敵人的,直至赤手空拳,身披十數創,血盡身死!


    尤其是其中領頭那員白袍騎將,手中馬槊幾乎無人敢擋,跟串糖葫蘆似的連殺二十幾人,三四個主動上前的將佐軍官,皆被當場挑殺。


    楊彥洪實在沒法,好在對方人也不多,每分每秒,都在消耗死傷


    可反過來說,每分每秒,李克用也就逃的更遠了


    此時,之前風雨已經稍停,黑蒙蒙天上卻是飄起了細雪。


    史敬思帶著百餘殘兵,硬是把橋頭匯集得越來越多,先是千餘,後來竟有兩三千的宣武軍,堵在此處,長達近兩刻鍾!


    最後還是朱全忠帶著弓弩兵抵達,直接以上千弓弩,對著不到三十騎的河東兵齊射。


    一時間,萬箭齊發,如同之前的暴雨般,已經折了馬,斷了槊,隻剩下手中橫刀,身披十數創,血流不止,滿身赤紅的史敬思。


    依舊揚刀相抗,格開數箭。


    隻是箭雨如注,區區二十幾人,哪裏真能一騎當千呢?


    剩下同袍俱皆被射成了刺蝟,當即殞命無聲


    史敬思也瞬間被撲射而來的箭雨,擋無可擋,中十餘箭,從胸口到小腿,俱是白羽。


    隻是,俱在身前


    此時,小半個時辰已經過去,以戰馬全力奔馳速度,恐怕李克用等人,少說也得有二十裏外了。


    細雪不停,飄落在黑紅血液都開始幹涸的戰場


    原本白袍銀甲的小將,早已分辨不出半點年輕麵容,唯有一雙冷目,依舊怒睜。


    朱全忠策馬到了橋頭,先是當頭叱罵眾將,尤其是楊彥洪,差點沒把他推下去砍了。


    楊彥洪連忙建議,派全軍騎兵向北追擊,遇到騎馬的,無需分辨,全部射殺,必然不會讓李克用逃脫,然後馬上主動帶人策馬去追。


    朱全忠又看向那橋頭已經被箭雨射得遍體鱗傷,傷口血液都已然幹涸的身影,但依舊用手中刃口崎嶇的橫刀杵地,背靠同袍屍體,勉強站立的身影。


    雖然已不成人形,難出一言,但那雙鋒利的虎目,卻依舊讓人畏懼,知道其人氣息未絕。


    朱全忠緩緩打馬上前,一聲長歎,問道


    “義士可有遺言?”


    史敬思含血嘴唇微微動作,許是因為胸腹中箭,難以發聲


    待有朱全忠親信上前側耳


    其人似乎突然鼓起最後氣力,含糊不清,厲聲出言,雖然聲音不大,卻是足以讓所有人聞之默然無措,隻是看向朱全忠


    “叛主之輩,焉敢言義!”


    秋冬風雪,瀟瀟而下,隨風飛舞,烏雲蒙蒙,難見月光。


    石橋前火把無數,北邊是夜色中依舊連忙策馬追擊,馬蹄唿喊嘈雜的宣武軍騎兵。


    南邊,城中上源驛火光越燒越大,照亮小半個汴州城,引得無數民眾議論圍觀,然後被戒嚴的宣武軍士卒驅離。


    史敬思言罷氣絕,唯有一雙虎目,依舊怒視對方,隻是瞳孔已然渙散。


    隻留下麵色鐵青的朱全忠,讓身邊親信,心驚膽戰不敢出一言


    他看著北麵茫茫夜色,和宣武軍騎兵的火把,先是冷然下令,讓全軍騎兵不惜一切代價向北追擊李克用。


    最後看向尚還在風雪中屹立不倒的史敬思,還是歎息


    “李克用究竟有何德?如此豪傑相隨!”


    “厚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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