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劇痛傳來,李芳穀慘叫著倒下,他感覺到有無數的拳頭雨點一樣的打在身上,他緊緊的蜷縮著,雙肘合攏緊緊的護著自己的頭部,邊上傳來一個尖細的小女孩的慘叫:“別打了,別打了!”


    李芳穀一陣恍惚,這是什麽情況?


    有人一腳踢在他的腹部,劇痛讓他眼前一陣發黑,然後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有人在怒吼:“你們在做什麽?小穀,芳泉,你們怎麽了?”是李斯成的聲音。


    邊上圍毆李芳穀的少年一哄而散,李斯成追上去,可惜那幾個少年身形靈活,一轉眼就不見了。


    林月華匆忙從屋子裏跑出來,一見到李芳穀的慘樣,眼淚就掉下來了,邊上哭的梨花帶雨的李芳泉撲到她懷裏,斷斷續續的把緣由告訴她。


    李芳穀奮力睜開眼睛,眼睛痛的厲害,他恍惚的想著,這是什麽情況?不對,他剛剛應該在小宛法師的墳墓裏才對,周亮他……


    不對,小宛法師是什麽?是他剛剛看的漫畫?周亮又是誰?是他幼兒園的同學嗎?


    哦,對了,他今年才六歲,他剛剛和李芳泉一起在門口玩,有幾個十幾歲大的少年過來搭訕,要欺負李芳泉,對,他們說話很不客氣,直接讓李芳泉脫下褲子,李芳穀要拉著她離開,他們不讓,還直接揍了李芳穀一頓。


    林月華憐惜的跑過來扶起李芳穀,李芳穀掙紮著爬起來,卻身上劇痛,手腳一陣發軟,頭也沉的厲害,直接昏了過去。


    再次有意識的時候,他聽到邊上有人在講話,是林月華和李斯成。


    林月華一邊哭,聲音壓的很低:“老李,怎麽辦?我們錢不夠了,剩下的錢隻夠小穀住一天院。轉眼都要過年了,我們身上一點錢也沒有了。”


    李斯成深深歎口氣,說:“月華,我對不起你,你跟了我,從來沒過好日子。”


    林月華打斷他:“現在別說這個了,先想想怎麽救小穀。他身體越來越弱,這到底是怎麽了?王醫生剛剛的話是什麽意思?是讓我們放棄小穀嗎?”她又抹幹淨眼淚,擤了一把鼻子,鼻音濃重的說:“李斯成,我雖然不是小穀的親媽,但是小穀是我帶大的,我不可能眼睜睜放棄他的。你在這裏看著他,我去娘家看看,還能不能借到錢。”


    李芳穀偷偷睜開眼睛看向兩人,林月華背對著他坐著,埋在李斯成的懷裏在低聲哭泣,李斯成在安撫他,本來年輕的臉上已經顯現風霜之色。李芳泉站在一邊,之前他為了護著她被那些痞子少年揍,李芳泉為了揪他直接衝上去咬人,臉上被打了一巴掌,現在她的臉高高的腫了起來,她站在兩人的身邊不敢吱聲。


    將子叔呢?他眼睛轉動,看到將子沉默的坐在一邊,表情嚴肅又沉重。


    李芳穀覺得身上軟的厲害,也痛的厲害,胸口憋的難受,喘氣都困難,他偷偷的抬起手,細瘦的手背上真連著軟管,他還在輸液。


    他可能要死了,李芳穀有些慌亂的想,他看到林月華的背影,還不到三十歲的人,卻顯得那麽疲累,林月華好幾年沒穿過新衣服了……


    芳泉呢?李芳泉在看他,蒼白的小嘴抿的緊緊的,身上的衣服是撿的別人家的,明明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卻隻能撿舊衣穿。


    如果沒有他,家裏是不是會好一點?他迷迷糊糊的想。


    過了一會,他再睜開眼睛,房間裏一個人都沒有。手上的針也拔掉了,天色昏暗,分不清是早上還是黃昏。他渴的厲害,卻是連起床的力氣都沒有。


    忽然,一隻冰冷的手覆蓋到他的額頭上,他轉過臉看過去,不知道什麽時候床邊坐了一個女人,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女人,也非常的漂亮,美豔而神采飛揚的臉,黑色的長發,高而瘦削的身材,這個女人他在照片上見過,那是一張黑白照片,他爸爸平時都很寶貝的收在廚子頂上,有一次媽媽收拾家裏東西的時候他看到過,這個女人是誰?不知道為什,她的笑容讓李芳穀覺得無比親切。


    “你是誰?”李芳穀怯怯的問。


    女人慈愛的撫摸他:“小穀,我是媽媽啊,你認不出媽媽了嗎?”


    對了,這是季金秀,他的親生母親。他伸出瘦弱的手想去抱她:“媽媽!”


    他的手直直穿過季金秀的身體,李芳穀愣住了。


    季金秀好笑的看著他,說:“你忘記啦,媽媽早就死啦。”


    李芳穀眼眶一紅,低聲叫了一聲:“媽媽。”


    季金秀摸著他的頭,說:“沒關係,小穀。你想和媽媽一起嗎?你過來,你來這裏,就可以永遠和媽媽一起了。”


    他掀開身上的被子,順著季金秀的引導下床走到窗邊。


    這裏是五樓,窗戶上沒有安裝防盜窗,他拖過一張椅子,踩著椅子朝下麵看,離地麵的高度讓他一陣眩暈。


    他費力的喘幾口氣,安撫自己,不要怕,閉上眼睛,一跳就下去了。他現在活著也是家裏的負擔,身體一直都不好,家裏為了他治病,錢都花光了,他活著隻會給家裏人添麻煩。再說了,死也不可怕啊,死了,就可以永遠和媽媽在一起了。


    他顫巍巍的爬到窗台上,恐高讓他腿腳發軟,季金秀似乎是明白他的恐懼,柔聲安撫他。他閉上眼睛,就想跳下去,忽然,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他。


    他慌亂的睜開眼睛,看向抓住他的人。那是一個看起來年輕的男人,大概三十歲左右的樣子,五官精致,美目溫潤,嘴角掛著一抹寬厚的笑容。


    他柔聲道:“小穀,你在做什麽?這樣子太調皮了,將子會擔心你的。”


    李芳穀看著他的臉,眼淚就掉下來。他又轉頭一看,季金秀淩空站在窗外,還在溫柔的看著他,嘴裏繼續蠱惑著:“小穀,來,跳下來,跳下來就可以永遠陪著媽媽了。有媽媽在,再也不用受苦,也不會有人欺負你。”


    李芳穀轉頭看著那個男人,想掙脫他的手。


    那人歎口氣,不理會他的拒絕,有力的雙手伸過來,把他抱下窗台。窗外季金秀的臉扭曲了,她想繼續說什麽,可是那個男人沒有理會,直接把窗戶甩上,把她關在了窗外。季金秀的聲音被隔絕了。


    李芳穀像是如夢初醒,渾身都滲出冷汗。他像是溺水的人抓到的救命繩子,緊緊的抓著他胸口的衣服,埋在他胸膛裏悶聲哭了起來。


    那人抱著他坐到窗邊,柔聲安撫他說:“小穀,有什麽想不開的?跟叔叔說說,也許叔叔可以幫你。”


    李芳穀低著頭抹幹淨眼淚,怯生生的問:“叔叔,你是誰?”


    男人溫和的笑了,到邊上拿起臉盆架上的毛巾,替他擦幹淨臉,說:“叫我扶蘇就可以了。你剛剛是怎麽了?有不開心的事情嗎?還是身上的傷口疼了?”


    李芳穀低著頭,眼睛不敢看他,說:“叔叔,我活不長的。我身體一直都不好,爸爸媽媽為了替我看病,錢都花光了。反正都要死,早點死和晚點死都一樣。”


    扶蘇失笑,說:“誰說你要死了?你隻是受傷了,很快就會好的。”


    李芳穀抽噎著:“我偷偷聽到我爸爸媽媽說的。你別管我,我不想給他們增加負擔了。”


    扶蘇憐惜的看著他:“小穀,我覺得你自己去問問他們比較好,如果你真的死了,他們一定會很傷心。”


    李芳穀抱著雙腿:“可是我早晚都要死的,爸爸說過我是男子漢,要自己選擇要走的路。這樣活下去要一直浪費家裏的錢,我寧願自己跳下去,早點結束。”


    扶蘇一哂,憐惜的摸著他的頭道:“小穀,叔叔覺得你未必沒救。不如你再好好想想,後來是誰救了你?你用力想一想,你後來是怎麽恢複健康的?”


    李芳穀疑惑的抬起頭,這個叔叔說話好奇怪,可是他一直用溫和的目光看著他,讓他覺得他的話是真的。


    真的嗎?他後來恢複健康了嗎?那他的父母一定為他花了不少錢。想到這裏,他臉上的神情更加慌亂。


    扶蘇拍著他的背說道:“小穀,你不但恢複了健康,家裏的條件還徹底好轉了。真的,不信你問問你將子叔,他一定知道你是怎麽恢複健康的。你好好想一想,你叫你將子叔來,把真相問出來,可好?”


    李芳穀被他攏在懷裏,漸漸的安心下來。隻是他見到扶蘇的臉色不太對,他小心的問:“扶蘇,你怎麽了?”


    扶蘇的臉色不好看,李芳穀偷偷從他肩膀上看過去,扶蘇的背後似乎有無數黑色的觸角在拉扯他,而扶蘇似乎在用力與那些黑色的觸角抗衡。窗外的季金秀在瘋狂的砸著玻璃,但是聲音卻一點也傳不進來。


    扶蘇側過身體,不讓他看到季金秀的樣子,他勉強的笑笑安撫他:“沒事,小穀。你好好想一想,你後來恢複了健康,而且家裏的情況也徹底好轉,你要想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你要想起來,你是怎麽恢複的。”


    李芳穀覺得眼皮子很重,扶蘇的聲音很堅定的傳到他的腦海中,他在扶蘇的懷裏緩緩睡著,慢慢的,他的耳邊傳來聲音。


    “周先生,你看看小穀這樣子有救嗎?拜托你,哪怕是隻有一點點希望,也請救救他,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是將子的聲音,扶蘇呢?他怎麽不見了?


    李芳穀睜開眼,看到一隻修長玉白的手按到他的腦門上,一陣冰涼傳來,激的他一哆嗦。


    他看向那隻手的主人,那是一個看起來隻有十二三歲的少年,五官極度精致,卻也冰冷,冷的像是陶瓷做成的娃娃,看起來毫無生氣。這個哥哥是誰?他能救他嗎?


    “你醒啦,小穀。”將子坐在他床邊,滿臉關切的看著他。


    “他是誰啊?”他輕聲問將子。


    將子激動的把臉埋入手中,然後吐了一口氣,說:“他叫周玉,你可以叫他一聲舅舅。”


    周玉聲音比人更冷,說道:“旱魃的毒,到現在還沒有人曾經成功的祛除過,不過好在他在母體裏的時候,他母親已經替他分擔了一部分。我可以在他身體上設下一道封印,把這個毒和他先隔離起來。這個封印應該可以維持他幾十年的壽命。但是你記好了,這個封印能救他,同時對他的身體來說,也是個極重的負擔。本來他的血統很好,可以讓他成為一個優秀的冥咒師,但是因為這個封印,可能他會連普通人都不如,他會變得愚笨,孱弱……他最好可以一輩子隻當普通人,不要再走上他母親的道路了。”


    將子看了看李芳穀,然後咬牙:“好,不管怎麽樣,能救他就可以。隻要能救他,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周玉的眼神冷淡的看了他一眼,轉到李芳穀身上的時候又有點迷惘起來:“奇怪,數千年過去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和青陽這麽相似的眼神。”他冰冷的手摸摸李芳穀的額頭,語氣盡量放柔:“我可以看出你眼神裏的倔強。隨便你吧,我救了你,你以後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有困難的時候來找我。我還有兩個弟弟,以後有機會帶你去見他們,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


    李芳穀疑惑的看著他,他覺得周玉在做些什麽,可是他不懂他嘴裏念叨的是什麽,隻是過了很久之後,周玉的臉色變的很蒼白,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冰雕一樣。


    李芳穀覺得身上的疼痛不見了,身體似乎輕盈了很多,這次,他再也沒有之前那種想尋死的情緒。


    他看到周玉的背影離去,又沉沉想睡去,耳邊傳來扶蘇焦急的聲音:“小穀,快點醒來!再不醒來,周亮就真的有危險了。還有段先生,你不是來找他的嗎?他就在你的身邊,再不醒來,你就要失去他了。”


    李芳穀頓時渾身一激靈,所有記憶都迴來,他奮力的睜開眼,不能睡!


    無邊的黑暗褪去,李芳穀從地上爬起身來,他的眼前就是青玉床,床上一張毛茸茸的臉正對著他,臉上一隻巨大如乒乓球的綠幽幽的眼睛,眼睛裏一圈一圈的綠色光暈閃動。李芳穀和那隻眼睛對視,頓時感覺魂魄都要被吸走了。


    袁蝶的聲音響起,那聲音聽起來無比痛苦,她費力的說:“小穀,用我教給你的迷音破除這個幻術!快點,我要撐不住了。”


    李芳穀喉嚨震顫了幾下,大喝一聲:“破!”


    一聲慘烈的嬰兒叫聲響起,青玉床上的那張臉頓時四分五裂,臉上的那張獨目頓時爆開,有灼熱的液體噴到李芳穀的臉上。


    李芳穀的身形也被震了一下,騰騰騰的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身體,他腿上一軟,差點坐倒在地上,背後一雙手伸過來托住了他。他抬頭,是段金明,那張冷漠貴氣的臉上汗水涔涔,滿是擔憂之色。李芳穀抓住他的手站起來,發現他的手心也是一片濕冷。


    段金明緊緊的抱著他,身體幾乎都有點顫抖。


    李芳穀不知道他剛剛看到了什麽,但是一定不是什麽好事情,隻是現在不是詳細詢問的時候,隻好安撫的迴抱他,拍拍他的背。


    段金明很快恢複正常,鬆開雙臂,擦去李芳穀臉上沾上的液體。


    李芳穀放開他,去查看周圍的狀態。隻見青玉床上哪裏有什麽小宛法師的遺體,那上麵隻有一具他從未見過的怪物的屍體,怪物被四條細長的鎖鏈鎖在青玉床上,它身體如同一隻大型的狸貓,土黃色的毛皮,卻有三條尾巴,尾巴蓬鬆,又長又大,這個怪物隻有一隻眼睛,現在那隻眼睛爆了開來,腦袋上隻留下一個烏沉沉的黑洞,有黑色的血液正汩汩流出。


    看來他們從進門開始就已經被迷惑了,李芳穀再看向其他的人,除了他和段金明以外的幾個


    人都麵色不善的坐倒在地上,宋微微滿臉的淚水,似乎還沉靜在無邊的痛苦中,她身邊的袁蝶攙扶著她,臉色也很不好看;靳誌誠臉色陰冷,表情麻木,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愛愛伏在他的背上,正幽幽的哭泣著;林佳佳滿臉憤怒,雙眼怒睜,拳頭捏的死緊;華安滿臉驚懼,蒼白的臉看起來楚楚可憐;周亮麵無表情,李芳穀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他擔憂的看向周亮的腹部,還好,那裏沒有伸出來的一把尖刀。


    段金明讓他去周亮那看看,自己去叫醒其他的人。


    李芳穀走到周亮的邊上,叫了一聲:“舅舅,你還好嗎?你是不是也看到了什麽?”


    周亮眼神空洞,似乎過了很久才迴過神來,他看向李芳穀,嘴唇動了好幾下,才發出聲音:“我剛剛看到玉哥了。我跟玉哥說,我肚子餓了,可是玉哥沒理我,還換了一身古裝,拿著劍來追殺我,我叫琪哥幫忙,琪哥卻對我說,他的眼睛是我害的,讓我去死……”


    李芳穀狂汗,舅舅,你好樣的,就算是陷到幻境裏想的也是吃的和你那兩個哥哥,他安撫周亮道:“沒事了,舅舅,你是cosy看多了,走火入魔了。”


    周亮氣鼓鼓的說:“我從來不看那些。”


    李芳穀賠笑:“好好,那就是你肚子太餓了,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周亮表情不悅的推開他,去青玉床上查看那怪物的情況,李芳穀無奈,說道:“舅舅,那個不需要驗屍的……”


    周亮轉身,正要說話,李芳穀驀然驚叫:“躲開!舅舅!”


    周亮的背後一片漆黑的影子直衝著他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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