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227:猩紅之宴(上)


    三首為婚禮籌備的鋼琴曲落下最後一個音符,優美悅耳的餘音嫋嫋不絕,伴隨著風兒飄上晴空,短暫卡頓後,劇烈刺耳的銳響如約而至,蜂鳴仿佛萬千浸泡在凜冽冰泉中的鋼針,裹挾著戰栗與寒意,經由音響擴音設備,響徹整個海島。


    負責調試設備的人早已不見,遊艇空空蕩蕩,船頂旗杆仍然獵獵作響,祝語條幅被海風怒卷,上下翻飛;船舷甲板處摔落著望遠鏡,鏡片粉碎,亮晶晶的灑在地麵,折射出迷離陽光。


    婚宴會場依然在等待它的客人,禮台正中央,婚紗畫像掛在最顯眼處,畫麵中的人栩栩如生,新娘倚靠於新郎懷抱,兩個人臉上洋溢著幸福甜美的微笑,那雙眸子無聲注視著空空蕩蕩地桌椅……今天,這裏本該親朋滿座。


    ……


    曹崢和代維的反應很及時,但是判斷卻出現了失誤,那些湧入紅樹林和衝向吊腳樓的人流,並不是錢萬國所屬的造反派,他們都是金發洋妞緊急抽調而來的外勤武裝人員。


    代維擔憂迎親現場的洛宇,匆忙和曹崢交代了一句,急赤白臉直奔戰火中心,他還沒跑到小木屋,萬裏紅的喧囂炮聲便戛然而止,視線所及處,迎親人潮依然熱情滿溢,絲毫沒有察覺即將跨過馬鞍藤小徑的不速之客。停歇的刹那,代維稍有醒悟,恍然發覺自己手無寸鐵,衝過去顯然也起不到什麽作用,小木屋近在咫尺,還是先取了武器再上陣比較理智。


    事實證明,理智永遠可以在危急時刻救你一命。


    代維跑迴小木屋,甩下板正西裝,爬進床底拖出個大木箱子,他和曹崢幾人的裝備都放置於一處,弓弩和槍械一樣,也需要定期保養,往常這事都是淺淺在做,登島之後日子安逸,她和曹崢忙於房中情事,所以代維主動攬過了任務。


    時間匆忙,代維無暇細心檢查,隨手抓起一筒碳箭掛在腰間,背著複合弓衝了出去,跨出門檻的同時,一陣碾壓萬裏紅的密集槍火突然爆發。隔著鬱鬱蔥蔥的菠蘿刺林,代維看到一片閃耀的火光,先前進入紅樹林的隊伍從吊腳樓後方繞了過去,左右合圍,呈包抄之勢封鎖了迎親隊伍的退路。


    代維大腦一片空白,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造反派怎麽突然人手持槍了?哪怕對金博不滿,有必要向朝夕相處的鄰居友人火舌相向嗎?


    猛然間,代維想起洛宇還在迎親隊伍中,胸腔裏仿佛爆開一顆燃燒彈,渾身血液霎時沸騰,咬牙直奔而去。


    迎親隊伍那邊的槍火沒有持續太久,代維橫穿菠蘿刺林,躲在茂盛林葉中避開了馬鞍藤小徑那邊匯合過去的另一隊人。這時,代維才暮然驚覺不對,這批人壓根兒不是海島居民,他們都穿著統一的野外作戰服,都裝備有製式武器,幾乎半數都是西方麵孔!


    代維懵了,思維短暫停滯,旋即想起了宋酒他們說過的那些人。


    兩隊人馬,粗粗看去足有百餘人,就這麽毫無征兆地空降海島,在迎親隊伍身後給予致命一擊。


    代維壓抑著心中極度強烈的不安,箭翎搭上緊繃地弓弦,彎著腰,沿著那些人的足跡追了過去。此時的代維無疑是衝動的,盡管心知自己很可能會送命,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去了,因為洛宇在迎親隊伍中,因為那棟吊腳樓裏有等候新郎的新娘,還有自己的摯友以及同伴。


    代維悄無聲息越過馬鞍藤,身形隱蔽與一簇灌草之後,兩隊匯合的人馬已經集結,一部分等在樓前,一部分散開,又襲往其他方向。吊腳樓門前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從他的角度看去,一高一低兩個女人,背對著他,站在吊腳樓門口。


    門前血河化作一柄流動的尖刀,淌進胸腔,狠狠剜割代維心髒,令他難以唿吸。


    無暇去分辨血泊中的屍首,無心去思考一切因何如此。


    代維眼圈紅了,驚唿慘叫與悠然鋼琴交織成畫,在腦海中轟然粉碎。


    代維拈起碳箭,張弓拉弦,寒光吞吐地箭尖遙遙指向金發高挑女人的頭顱,弓弦扯到極致,鬆開手指的一瞬,目光鎖定的位置突然爆起一蓬烈焰,代維恍然一驚,碳箭離弦,帶著尖嘯聲飆射而出,擦著金發洋妞臉側飛進火海。


    鋒利箭刃隔斷幾縷閃耀著金光的發絲,飄揚著,被火舌舔舐焦黃,化為了灰燼。


    代維看到金發女人身子微微一顫,旋即扭過臉,臉頰割開一道血痕,目光宛如實質,直直打向偷襲者——也就是他的位置。


    與此同時,代維的餘光還捕捉到一個飛速移動的身影。


    電光石火間,應急本能促使代維側身滾出一段距離,下一個唿吸,方才站立的草林被子彈絞成了漫天飛舞的草屑。


    代維顧不得身處風暴中心,急忙抬頭尋找那個出現在視線中的身影,金芒閃耀,細碎光斑零落成泥,宋酒赫然出現在陽光下,端著一挺自動步槍,扣著扳機衝出了馬鞍藤小徑。


    槍口閃耀著火光,傾瀉火舌席卷吊腳樓,金發洋妞攬著九妹滾進草叢,留守在外的武裝暴徒開槍反擊。


    代維趁機連射兩箭,羽箭穿梭在子彈狂潮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一支射空了,一支鑽進暴徒瞳孔,貫穿頭顱。


    火力再次分散,代維閃身避其鋒芒,再度起身時,方才立於陽光下的宋酒已經不見了。


    隱約間,代維聽到了一聲女人的怒吼,再然後,槍聲大範圍響起,鋼琴曲終了,刺耳銳響不期而至,伴和著槍火,掀起一輪新的狂熱。


    ……


    “不要出去!”


    楊小萌幾乎在嘶吼,長發淩亂,臉上血汙被眼淚暈開,窈窕身段趴在草叢中,死死摁壓著身下如野獸般的宋酒。楊小萌不敢抬頭,甚至不敢移動,吊腳樓那邊的武裝暴徒還在用子彈篩這邊的草叢,草葉四散狂舞,泥土飛濺,臉前彈坑迸射,仿佛下一秒將要釘進身體。


    身下的宋酒已然喪失了理智,楊小萌的喊話無濟於事,他仿佛丟失了語言能力,隻有歇斯底裏的嘶嚎。


    吊腳樓近在咫尺,騰起的烈焰已經蔓延至二樓,熊熊火焰散發著灼熱的氣溫,焚燒周遭空氣,宋酒雙目圓睜,眼裏滿布血絲,透過搖曳草莖,紛飛泥沙,死死盯著那扇窗口,眼睜睜看著窗台那朵嬌豔野花枯萎、凋零。


    槍聲仍在繼續,隻是範圍似乎又擴大了,楊小萌冒死抬頭看了眼,小徑那邊的武裝分子已經散開了,分列幾隊衝向大食堂那邊,還有十餘人昂首闊步走向對麵的灌木叢。


    楊小萌怔了怔,旋即緊張了起來,燃燒的吊腳樓側,扭曲的空氣中出現一個身影,金發洋妞用手背拭去臉頰血痕,手裏提著一把看起來沉甸甸的手槍,正不緊不慢走向自己這邊。


    “來了,她來了!”楊小萌慌了,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快的來不及反應。


    宋酒喉間發出一聲低吼,掙開楊小萌的鉗製,探抓到步槍猛扣扳機,槍口噴射出炙熱烈焰,彈殼跳動,後坐力劇震,眼前草叢被犁開一道溝壑,子彈席卷向緩步走來的金發洋妞。


    caroline不閃不避,對於眼前飛躥子彈視若無睹,腳步沒有絲毫慢下。


    楊小萌心涼了,宋酒那一梭子子彈頃刻告罄,毫不誇張的說,連金發洋妞的油皮都沒有擦破一塊兒。


    金發洋妞停步在百米外,遙遙抬起手槍。


    ‘砰!’


    槍聲響起,洋妞的槍口卻未亮起火光。


    楊小萌睜開眼,愕然發呆,金發洋妞一個趔趄,心口位置爆起一團血花。


    楊小萌迴頭看去,那個一直被金屋藏嬌的芭比娃娃狂奔而來,跑動中接連開槍,嬌弱身材在樹林中矯捷無比,火光連閃,槍槍到肉。


    金發洋妞連中幾槍,血花不停濺起,腳步踉蹌退後,寶藍色的眼中閃過驚愕的神色。


    “宋!”natalia直奔宋酒這邊跑來,圍剿代維的槍手發覺不妙,火速折返馳援,一串急促槍聲爆起,遙遙阻斷了芭比娃娃的去路,混亂中,楊小萌看到芭比娃娃似乎也中彈了。


    宋酒攥起軍刺要衝出去,楊小萌用盡力氣勒住他的脖子,幾乎要給他扼斃,對麵草叢又一次躥出飛蝗弩箭,武裝暴徒中有人中箭倒地,火力網拉開,呈扇形掃過草林,打得雞飛狗跳。


    natalia潛行而至,小腿處鮮血淋漓,和楊小萌一起攬著宋酒急速後撤。


    楊小萌火氣上來了,揚手一巴掌甩在瘋魔的宋酒臉上,指著熊熊燃燒的吊腳樓,眼淚迸泄,聲嘶力竭:“死了!都死了!***都死了!!”


    楊小萌話音未落,一陣勁風席卷,翻騰火舌劇烈湧動,木質結構的吊腳樓發出一聲爆裂悲鳴,轟然倒塌。


    宋酒掙紮的力氣頓時傾瀉的一幹二淨,癡癡望著火海,神情呆滯。


    又有腳步聲傳來,隱約有男人急切的叫罵聲,更為密集的槍聲徹底掩蓋了海岸刺耳銳響,重型武器登場,射速之王加入戰團,用洪流般的子彈打出一蓬蓬絢麗血霧。吳文濤怒吼著,班用機槍支在地麵,瘋狂擺動著槍口,馬鞍藤草叢枝葉漫天飛舞,武裝暴徒血肉橫飛,被機槍子彈撕成紛飛殘肢。


    “宋酒!惠惠在哪!?”吳文濤目不斜視,狂怒出聲。


    楊小萌猛地神情一變,驚叫道:“在大廚房!”


    “快他媽去!”吳文濤目呲欲裂,子彈帶瞬間消耗一空,徹底將小徑這邊的武裝暴徒打迴了娘胎。


    對麵灌草叢裏,代維和曹崢魚躍而出,狂奔匯合一處,代維將十字弩拋給楊小萌,臉色慘白,喃喃問道:“洛宇呢?”


    “也在大廚房。”楊小萌紮起頭發,用箭頭劃開禮服,扯去礙事的裙擺,抬起頭,看到曹崢背影一陣搖晃。


    楊小萌口中愈發苦澀,張了張嘴,言無聲,淚先流。


    曹崢眼中倒影著熊熊燃燒的火海,忽的,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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