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絲炭燃盡之後,不盡成黑灰,中常夾雜著一條條灰中帶白的絲狀。


    而此時常歡腳下,盡是黑色粉灰。


    汝陽候與簫雲也幾乎同時發現了異樣,貼近鼎邊嗅了嗅。


    這炭,絕不是銀絲炭!


    常歡沿著四個銅鼎瞧了個遍,無奈的看向簫雲,“全倒了吧。若是使用這炭,不及換血,怕是大小姐與鳳丫早己送了性命。”


    聞言,汝陽候側踢一腳,便將身邊跪著的丫環踢得飛了出去。來不及發出一聲悶哼,丫環己然氣絕。


    其餘的丫環嚇得瑟瑟發抖,嚇得連“饒命”的話都說不出來。


    “快說,誰裝的炭!”簫雲也是怒不可遏,喝問。


    兩丫頭哭著磕頭,“奴婢,奴婢裝的炭!候爺明鑒,世子爺明鑒,奴婢們不敢偷懶,按習夏姑娘吩咐的份量裝炭,一點兒不敢馬虎!習夏姑娘看著奴婢們裝完才離開,習夏姑娘可以為奴婢們作證。求世子爺明鑒,世子爺明鑒!”


    平日隻有主子們的屋裏燃著銀絲炭。銀絲炭精貴,不是所有的丫頭都識得的。


    所以這才幾個丫頭根本不知道分辯,甚至根本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


    簫雲一握拳,便被鳳翎輕摁了下去,“事關緊急,還是先換炭要緊。”


    有人居心叵測,無謂傷及無辜。


    事關簫蓉的性命,候府裏應當會有備足的銀絲炭。


    簫雲轉身出去,向門口的下人吩咐了幾句。


    不一會兒,下人瑟縮的抬了兩簍進來,連鳳翎都一眼瞧出並不是真的銀絲炭。


    簫雲遂親自帶人去找,結果翻遍了庫房,居然找不著半片銀絲炭!


    頓時連常歡也傻了眼。


    沒有銀絲炭,他不可能有所施為。


    汝陽候急得來迴轉圈,大罵管家辦事不利。


    “我去一趟京城?”簫雲征詢常歡的意見,“三個時辰一定迴來,可來得及?”


    常歡搖頭。“兩個時辰之內,必須替鳳丫取血,你趕不及。”


    “明日再取?”


    常歡仍是搖頭,“鳳丫之血,明日無用。”


    當著眾人的麵,常歡不好解釋,但鳳翎知道常歡的意思。隻有初夜之血最為純淨,才能為簫蓉所用。


    簫雲也沒了主意。


    於候府來說,銀絲炭不算什麽特別貴重之物,卻沒想到事情居然就要毀在這小小的銀絲炭上。


    “有沒有誰府中有炭可借?”鳳翎問。


    雖然每年銀絲炭的定製隻有王候府中才有。但鳳翎知道。以前肅親王府經常會將銀絲炭作為饋贈送給親朋好友。


    廟見的時候鳳翎見過簫府宗親。其中不少與汝陽候還算親厚,應該有這可能。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簫雲,轉身就奔了出去。


    簫雷向汝陽候打了聲招唿,也跟在簫雲的身後奔出去。


    半刻鍾左右。簫雲背了大包迴來,不一會兒,簫雷迴來,摟著個竹簍,倒在一起,堆成了小山。


    很明顯都是從各府搜羅來的,年份不同,所以陳色不一,有些還是碎炭。


    常歡檢視過後說勉強可用。眾人才鬆了口氣。


    常歡親自往銅鼎中加炭,再督促著婢女燒旺,到室內熱度上升,便讓簫雲去背了簫蓉過來。


    鳳翎就在石室內等著。


    汝陽候與眾人往石室外的涼亭裏等候。


    趁等待的工夫,常歡再向鳳翎解釋了一遍醫理。


    先以高溫灸烤驅散體內蠱蟲。之後臥於玉床之上,使蠱蟲急劇凝固,再坐迴銅屏灸烤,再臥玉床,反複幾次。待簫蓉血蠱精氣散盡,便再使其臥於玉床。


    鳳翎必須保持體內血溫與簫蓉相同,所以也必須與簫蓉同步灸烤冷卻。


    趁蠱血最後一次迴凝,常歡便一邊替簫蓉放盡體內之血,一邊將鳳翎體內的血引入簫蓉體內,同時將簫蓉體內蠱蟲引入鳳翎體內。


    確認相溶之後,再服食血珠生血,日後慢慢調養即可。


    聽起來並不複雜。


    可首要的問題,簫蓉與鳳翎都必須除盡上衫,隻留一條褻褲,坐銅屏,臥玉床,那麽常歡必不能在內,簫蓉體弱,到時必然意識模糊,就隻能靠鳳翎自己判斷簫蓉氣血散盡的時機。


    鳳翎聽常歡仔細說過,蠱蟲迴凝的最明顯特怔是在皮膚上形成一條條蛇形紅斑,當紅斑凝於指尖,便是最好的放血時機。


    然而鳳翎畢竟沒有見過,隻能靠主觀臆斷,這也就更增加了風險。


    常歡亦有些擔心。


    琳琅和琥珀堅持要留在石室內照顧鳳翎與簫蓉。


    雖然人手有些不夠,但鳳翎和常歡都不同意留其他的丫環。


    銀絲炭的事情是個警示,難保其中再有變數。


    如今就隻能冒險一博。


    簫蓉進石室不久就陷入半昏半醒的狀態,完全是倚靠著鳳翎完成各個過程。


    這是鳳翎經曆過最難熬的一段時間。


    石室裏的一個時辰,似乎比一年都還漫長。


    隨著銅鼎裏的銀絲炭越燃越旺,坐在銅屏之上的感覺,就如生肉架在火上烤,其痛苦程度不是一般可以想像的,每次精疲力竭的趴在玉床上,鳳翎總想就這樣睡過去罷了。


    琳琅也被高溫灸得幾欲暈厥,來迴幾趟之後,隻能蜷在牆角吐氣,好在琥珀體質尚好還能勉強支撐。


    每次都是琥珀含著淚把鳳翎叫醒,琳琅再強撐著起來幫忙。


    兩人幾乎半抬半拖的將鳳翎與簫蓉帶迴蜷坐於銅屏之上。


    銅屏隻能對坐二人,琳琅和琥珀就再幫不上手,看著鳳翎齜牙咧嘴的模樣,二人跟著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也不知道是第幾次被兩丫頭拖著迴到銅屏之上,鳳翎覺得毛發皆枯,痛苦地想不如一死了之的時候,耳邊終於傳來琳琅又驚又喜,沙啞中還帶著哭腔的聲音,“快瞧,快瞧。小姐,琥珀!這是不是公子說的蠱蟲?”


    倚靠在她身上的簫蓉隻是動了一下,沒什麽反應。


    鳳翎頓覺精神一振,轉身過去瞧。


    一條血絲開始從簫蓉的心口向外擴散,第二條,第三條,慢慢地越來越多,直至爬滿了心口。


    這些血絲呈蜘蛛網狀分布,越近心口顏色越深,越往指尖顏色越淺。血絲似蠕蟲。幾人看的時候。這些血絲還在一點點的往指尖爬。


    三人六隻眼,盯著血絲不敢動。


    很快的血絲布滿了指尖。


    鳳翎喜上眉梢,一手推琳琅,急道。“快,琳琅,去通知歡哥,琥珀,扶阿蓉入內。”


    琳琅來不及應聲,拔腿就跑。


    琥珀想扶鳳翎,被她推開,“你抱阿蓉,我自己來。”


    琥珀依言抱起簫蓉。往鳳翎身邊靠了靠,讓她搭著自己的手臂爬下銅屏。


    琥珀在前大步走,鳳翎就跟在她的後麵踉踉蹌蹌的衝進石室,一把抓過架上的中衣,一件遞給琥珀替簫蓉穿上。一件自己飛快的穿上。


    緩了口氣,鳳翎再和琥珀一起將簫蓉扶往玉床上躺好。


    才做完這些,外麵就傳來琳琅的聲音,“少夫人,堂公子來了!”


    琥珀應了一聲。


    琳琅推門,常歡簫雲自門外而入。


    常歡吩吩琳琅捋起簫蓉的衣袖,蹲身自簫蓉臂間向下查看一番,直到指尖,輕輕摁壓之後,二話不說,取過管針,飛快的往蓉指間紮下,昏迷之中,簫蓉仍是一聲悶哼。


    常歡再顧不得男女大防,伸指往簫蓉肩上,腹部幾處大穴壓下,過了一會兒,紅中帶著黑絲的血便自管針中緩緩滴下。


    常歡忙碌的時候,鳳翎就準備爬上玉床旁邊準備的高腳床。


    高腳床差不多有鳳翎一人來高,她渾身無力,要踩著矮凳爬上去就頗為吃力。


    琥珀就伸手去扶。


    簫雲見著,迴身展臂將她橫腰抱起,琥珀忙往一邊退開。


    簫雲將鳳翎托起放在高腳床上,低頭往她額間吻了吻。


    鳳翎緊繃著的身體忽然變得很放鬆,放鬆得不像是自己的身體。


    這個時候,意識總是難能的清楚。


    她記起她第一次見到簫雲時,她也曾訝異於這張絕美的臉上居然冷酷得沒有一點兒暖意,然而他抬手之間就置人死地,讓這張臉真正怎麽看怎麽厭。


    如今怎麽就這麽著迷了呢?


    眼前的光線晃了晃。


    那時的那張臉和眼前的這張焦急不安的臉,一點一點的重合在了一起,然後一起變得模糊不清。


    鳳翎很想對簫雲笑笑,告訴他自己很好。


    然而她此時全身如棉花,軟軟得沒有一點氣力。


    她喘不過氣,意識也變得渙散。


    莫名而巨大的害怕突然襲來:她會不會是要死了?


    鳳翎想伸手,她想大喊,想盡力抓住眼前的一切。然而近在咫尺的簫雲的臉依舊離她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直到眼前一片空白。


    最後的記憶,是簫雲眼中隱隱的淚光。


    這晶瑩的水光,讓這個如女子一般俊美的男人看起來那麽無助,那麽惹人憐惜,讓人心疼。


    讓她舍不得放手。


    他的唇一張一翕,鳳翎卻一個字兒也聽不見。


    腕尖驀地一疼。


    她便失去了所有的感知。


    鳳翎做了一個夢,很混亂的夢。


    她不知道自己夢了多久。


    分不清是夢是現實。


    她迴到了秦家村,和娘,哥哥們一起,邊說邊笑邊吃著世間最美味的地瓜粥;她滿地的瘋跑,與馮娟馮倫一起肆無忌憚的大笑,身邊的臘梅樹搖曳出一地的金黃。


    漫天雪地裏,她裙擺飛舞,像冬日盛開的紅梅。


    。


    ps:


    謝謝還月如惜親的粉紅票票,麽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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