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瑤又是一番冷嘲熱諷,鳳翎也懶得再搭理。


    出了李氏院子,甘氏不免埋怨鳳翎太過意氣用事,說要候府真的接了巧玉的生辰帖子,又被李氏那邊揪著不放可怎麽好?畢竟現實就是,大戶人家之中,姐妹同嫁還真不是什麽稀罕事兒。


    甘氏還真有那份擔心,才一直對李氏的話咬著不放,態度堅硬。


    雖然有皇上賜婚旨意,鳳翎未必就真的要把正室之位讓出來,但這就像給人揪著小辮兒了,日日拎出來說一番,也是煩人。


    鳳翎笑而不答。


    她對簫雲這點兒信心還是有的。


    對李氏那番話,半是負氣半是勸誡。


    秦天河若真聽了李氏的話,往汝陽候府遞生辰帖子,於巧玉來說,隻能是自取其辱,對她的名聲更是雪上加霜。


    京城的圈子向來藏不住秘密,若再經此一事,巧玉這輩子隻怕再難許個好人家。


    隻可惜,李氏不可能聽進她的話;巧玉費盡心思,自然也不可能在看似出現一線曙光的時候放棄。


    偏這日秦天河迴來得還早,往李氏屋裏請安,李氏趁機把早上的事兒添油加醋的說了。


    李氏在他麵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訴巧玉怎麽孝順,甘氏鳳翎怎麽囂張的不像話,怎麽不把她這個婆婆、祖母放在眼裏,又哭說當初答應了天江,會善待巧玉,再替巧玉尋個好人家。


    又把己入土為安的秦鐵柱拿出來哭一番。


    秦天河頭疼得要命。


    李氏想把秦巧玉送去汝陽候府作妾的事兒,他早就知道。


    蘇陽弊案未結,多少雙眼睛盯在他身上,為了避免橫生枝節。惹人閑話,他不得不裝迴孝子,往李氏屋裏伺候了兩天,沒少聽李氏嘮嘮這事兒,不過當時他沒怎麽大往心裏去。


    跟甘氏隻提了一迴,她極力反對。他又府裏府外兩頭忙,還真沒什麽心思管個侄女兒的婚事。


    秦天河聽得李氏哭得心煩。又想著甘氏必不願應,若是真提了這事,夫妻之間少不得又是一陣唇槍舌戰。


    女兒己經要嫁去汝陽候府,他還真犯不著費這氣力把個侄女兒也送去作妾,又架不出李氏涕淚交流,秦天河隻好胡亂應了出來,往甘氏屋裏打了聲招唿,問了明日瑞瑤過八皇子府的事,聽得甘氏說一切備妥。他點了頭便徑自往丁姨娘屋裏去了。


    反正自陸氏的身世被揭開之後,一直臥病在床,府裏的姨娘們跟著噤若寒蟬,消停了許多;對於他歇在哪裏,甘氏也就隨他心去,並不多管。


    他也就樂得自在。迴來幾天,都溺在兩位新姨娘屋裏。


    誰知在丁姨娘屋裏說的還是這事兒。


    丁姨娘哭得梨花帶雨,秦天河一句話沒聽進去。倒是給美人的嬌弱姿態讓他好生心疼,摟在懷裏哄了一番,又喚蝶姨娘來奏了一段琵琶,也勸了一迴話,才再讓美人展顏。


    丁姨娘鬧著要他責罰大小姐,秦天河沒理她,倒是蝶姨娘的一席話讓他心裏活動不少。


    蝶姨娘說:“反正老夫人樂意,堂小姐將來怎麽樣,誰也怪不到大人頭上去。若是大人執意反對,難免無端得背上個不孝的罪名。奴婢聽說。汝陽候不是聖眷正隆麽,大人何不借此做個順水人情?橫豎也就是遣人往汝陽候府送個帖子的事兒。咱們再陪些厚禮,汝陽候府就沒有不樂意的道理。尚書府與汝陽候府的關係。哪有怕更近一層的道理?”


    “再說了,將來萬一小姐在候府受了委屈,身邊也好多個吹枕邊風的人不是?於咱們尚書府,也是大有好處的。”


    細想之下,秦天河覺得蝶姨娘的話確實有道理。


    正巧汝陽候世子著人遞來拜候帖子。


    午時剛過,簫雲過府問候甘氏,順道向秦天河辭行。說是有事要先往蘇陽,又轉告汝陽候的話,讓秦天河這邊事情處理完後,即向皇上請旨,返迴蘇陽。


    秦天河應下,又客套了一陣,終於沒忍住向簫雲,說是要擇個吉日著人把巧玉的八字送到汝陽候府,又說隻是侄女子,汝陽候府簡單過個妾禮也就是了。


    秦天河對著簫雲“嗬嗬”一番,“世子爺英華蓋世……”


    話未說完,目光落在簫雲冷得跟冰塊似的臉上,秦天河立時察覺到氣氛不對,這個冰山世子爺好似老毛病又犯了。


    不由微微愕然,“世子爺……”


    “大人想抗旨?”


    簫雲的唇角斜向上挑,露出半個笑容,落在秦天河眼裏,倒像極了要吃人似的表情,加上“抗旨”這頂大帽子,驚出秦天河忙連連作輯,“下官斷斷不敢,世子爺這話……從何說起?”


    “皇上不過賜婚嫡女,大人卻想趁機陪嫁親眷入候府,就是欺君!”


    簫雲拂袖而去之後,秦天河咀嚼了好一會兒,才徹底明白過來,汝陽候世子這是指責他借機攀附呢,雖說有些牽強,但巧玉確實府內親眷,此說亦無不可.


    秦天河不由驚出一身冷汗,大唿女人真正見識短淺。


    這時遇上汝陽候督辦蘇陽弊案,風頭浪尖之上,送女作妾,這事兒若給別有用心之人扣上一頂大帽子,他豈不是耗子逗老貓—沒事找事?


    秦天河轉頭便將蝶姨娘埋怨一番,虧得丁姨娘溫言軟語的勸慰,才把事兒緩了過去。


    汝陽候世子忿然離開的情形,很快便被當作笑話傳遍了尚書府上下。


    秦巧玉知道事情己無寰轉的餘地,心中不免哀戚,由丫環扶著往院中走了一迴。呆立九曲橋上,望著水中不勝贏弱的倒影出了神。


    水中的魚兒還成雙成對,為何隻有她孤零零地總是孑然一身?


    她的希望是那麽渺小。為什麽上天要對她這麽殘忍?


    她盡了一切努力,到頭來仍是兩手空空?


    自幼時見他第一眼開始,她就羞澀的懷著的那個美好夢想,如今破了,碎了。


    她隻想陪在他身邊,隻想,或許偶爾也好,她能輕撫他的臉,能從他的臉上得到一點點帶著愛意的笑容;每天夜裏,她總懷著那一絲奢望的想象,他的懷抱會是怎樣的溫暖、寬厚、美好的味道?憧憬著若能貼著他的麵頰,她又該有怎樣如鹿撞般的心跳?


    就為了這個夢想,她才懇求爹娘,她要跟著來到京城;她才刻意討好奶奶,討好伯娘,直做到卑賤的地步,才好容易換來一點憐惜。


    誰知人性都是自私的,她這個堂小姐,和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相比,總是微不足道的,活該被人犧牲的。


    身後傳來若有若無的輕聲嗤笑。


    她不是沒聽到,卻是不願迴身。


    知道汝陽候世子要來,她就一直在求菩薩保佑,卻還是很不幸的被鳳翎言中。


    她是自取其辱了。


    巧玉的眼前迷糊得再看不見水中的東西,下意識的緊絞手中的帕子。


    任她怎麽下力撕扯,它紋絲不動。


    她心中的怨氣卻越結越深,緊咬雙唇,直至嘴裏泛起絲絲血腥味。


    “阿玉在這兒呢!”


    聽見熟悉的聲音,巧玉慌忙吸吸鼻子,用帕子小心地往眼角輕抹,生怕花了臉上的妝,無端又惹來一陣嘲笑。


    活動一下唇角,她才轉身故作輕鬆的笑,“二姐姐,也來看風景麽?”


    瑞璿快走兩步,滿臉憂色的凝眸看她,微微搖頭,“我是擔心,才想著過來瞧瞧你,尋了一大圈兒了……妹妹身子又弱,站在這兒,涼著可怎麽好?”


    瑞璿雙手捧心,“你聽聽,我的心到現在還砰砰跳得厲害呢,就怕妹妹出什麽事兒。”


    瑞璿話說得急切,額上還沁著薄汗,真是一臉擔憂的模樣。


    巧玉的心口湧上一陣熱浪,眼睛模糊一片,不由輕聲微咳,“謝謝二姐,我有什麽好擔心的……橫豎活著也了無生趣。”


    “這話說得我也心酸……”瑞璿一邊歎,一邊親手扶住巧玉,輕撫她的背,待她咳得稍平緩了一些,轉身揮退丫環,“我與阿玉說說話,你們邊上呆會兒去。”


    與巧玉手挽手一起緩步往亭中,石桌前坐下,瑞璿先是歎口氣,“阿玉,你要想開些,多大的事兒,張口閉口總死啊死的,人要真死了,可什麽都沒了。”


    巧玉苦笑,“我活著總礙人眼,死了倒幹淨。我本來什麽都沒有,草芥的命,不像二姐姐,是金枝玉葉。”


    瑞璿“嗤”一聲,“什麽金枝玉葉?我好心來勸,阿玉這是拿我取笑?”


    巧玉這才想起陸氏的事兒來。


    陸氏與安樂候府斷絕了關係,半病半瘋的,瑞璿又許了個年老無用的鰥夫,情形還真的比自己好不到哪兒去。


    巧玉忙麵帶歉意地握她的手,“對不住,二姐,我不是那個意思。”


    “什麽意思都好,”瑞璿不著痕跡的從她掌中抽出手來,輕扶鬢發,“我們都是為人所害,所以我這才對你心生憐意。哎,”


    瑞璿重重的歎口氣,目光轉身欄外的不知何處,“其實妹妹比我境況好得多,妹妹畢竟還有希望,我又有什麽資格憐惜妹妹?”


    “姐姐快別這麽說,”巧玉忙著想解釋,卻捕捉不到瑞璿的目光,隻好跟著歎氣,苦笑,“姐姐說笑,我……有什麽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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