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細長的傷疤自簫雲的肩骨斜貫而下,在近脊梁骨不足半寸的地方剜了個狹長的洞,長五指,寬三指。好在傷口被很好的處理過,裏麵填滿了黑色的藥膏,傷口上似乎還有一層薄薄的膜,並沒有包紮。


    周圍肉色微紅,毒是解了,傷口卻依舊觸目驚心。


    鳳翎看不清傷口裏的具體情況,而傷口邊沿處的皮膚卻極為平滑齊整,像是被剪子剪過的一樣。


    恐怕事實也是如此。


    就傷口看來,應該是箭傷。


    箭尖帶著倒勾,拔出來的時候才會連著皮帶著肉,形成這樣一個不規則的大傷口,而箭上啐了毒。


    這是一心要取人性命啊!


    簫雲即時的處理,應該是封住大穴,再將傷口內的肉剜去,上解毒藥。


    鳳翎不由暗暗慶幸,幸虧簫雲自小行於江湖,毒藥傷藥總不離身,而師尊墨方又是天下奇人,奇方奇藥必不會少,換作別人,隻怕早一命歸西。


    用的藥確實不錯,毒該是解了,傷口周圍處的膚色己顯出淡淡的粉色,她初時看到的是藥膏的顏色。鳳翎這才微微放下心來。


    “是誰?”鳳翎寒聲問。


    簫雲穿好衣裳,轉身又牽她的手,無謂的淺笑,“上陣殺敵,小傷,小事。”


    “胡說!”鳳翎微慍,擰眉摔開他的手,“明明就是新傷!絕不過三五日。依你的身手,必然是遇了埋伏。依日程算來,這時你們應該己經入了京城。是誰想要取你性命?這麽大的事兒,你還想瞞我?”


    簫雲的麵色微滯,拉她入懷,柔聲哄著她,“是我不好,別氣。別氣。不是想取我的命,是……十一,我救之不及,這才不慎。”


    鳳翎倚在他的手臂上坐直身子,擰著眉看他,“十一爺?”


    “哦。”簫雲應了一聲。


    關於遇襲這件事,他本來不想多說,但又心疼鳳翎愁容滿麵的。隻好伸指去撫她的眉心,故意用賣弄似的語氣逗她,“我把他們統統抓了,一個不落!十一說,誰射傷我的,會替我把他的肉也一片一片的剜下來。你要不高興,我親自去,在他背上剜出個一樣的傷口來?不,”


    目光落在她微嘟的粉唇上,簫雲忍不住啄了一口。板著臉重重地道,“我剜他十個!”


    信誓旦旦的。


    鳳翎隻得失笑,白他一眼,心中卻是大駭。


    她該想到的。


    朝中誰都知道,大呂朝自建國以來連年征戰而致國庫空虛,伽蘭部遠在加城又神出鬼沒的作亂,百姓叫苦不堪,告急奏折紛至遝來,而皇上不得己才對其隱忍多年。


    洛十一邊城一役,立功平亂。以極少的損失取得了最大的勝利。不僅去了皇上一塊心病,也足以令皇上對其刮目相看。


    皇上如今龍體欠安,立儲一事更是迫在眉睫,洛十一此次立功,無疑能替他自己在朝中爭得一票。這就觸犯了別人的利益。


    朝中最有力的儲君人選,皇八子與皇六子。


    簫雲看著她眸中帶笑,麵上卻掩不住些些難色。


    六皇子是惠妃一脈。於她,於簫雲都沒有什麽直接利害,簫雲當不致如此為難才是,那麽,隻有皇八子,安樂候!


    提起安樂候,便不得不牽扯到秦天河,她的爹。


    轉眸間。鳳翎己心中了然。


    因為她,簫雲開始顧忌到秦天河。是否間接說明。洛十一,或者皇上,己經知道安樂候什麽,並且開始蠢蠢欲動了呢?


    記得沒錯的話,邊城大捷之後便是震驚天下的蘇陽縣弊案,之後皇上立洛十一為太子。


    不足半年之後,皇上駕崩。


    永樂元年,新皇滅安樂候府。


    沉吟一會,鳳翎抬眸向簫雲,道,“聽說蘇陽縣弊案一直並無進展。那是金錢案,若是戶部參審其中,應該也不會落人口舌吧?”


    突然的思維跳躍,讓簫雲愣怔了一瞬,卻也即刻明白了她話中的含義。


    蘇陽縣弊案,起於男丁保田新政。


    新政頒布之後,以人計田計稅,大大侵害了官紳地主的利益,曾一度引起恐慌。


    然而,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很快的,便有人發明了轉嫁之道:地方官紳勾結衙門管文書的吏胥,向朝廷瞞報自己的財產,以多報少,或者把負擔轉嫁給親戚或鄰居,造成田多稅少,無田有稅,產去稅存諸多流弊,並以此衍生出許多貪汙舞弊案。


    而短期內,新政確實也給國庫帶來一定程度的充盈,是以皇上尚沾沾自喜而不自知,百姓卻是苦不堪言。


    最終,一個八歲孩童為家人申冤壯烈的撞死在京兆尹的車架之上,引起皇上的關注,這才撕去了新政偽善的麵紗。


    皇上自責之下更龍顏大怒,責令三司會審,追查男童所在的蘇陽縣弊案。


    然而,積蠹己久,要想一日除之,又談何容易?


    參審官員免了一批又一批,罷了一撥又一撥。當事人死盡,牽連又廣。時隔大半年,誰也沒能查出當日之事來,皇上又日日記掛著。


    時而久往,蘇陽弊案便成了人人避而不及的刺刺球。


    鳳翎的意思,不如讓秦天河參審其中。以秦天河風吹牆頭草的個性,能查出什麽來才怪。瞞而不報也好,瀆職也好,依大呂製,不是罷官便是外放。


    脫離安樂候,方能撿迴一家平安。


    兵行險著卻以退為進,她想趁機壞了尚書府,再救下秦天河甚至家人的性命。


    好個聰慧又決然的女子!


    握緊她的手,簫雲的臉上露出柔和的笑意,“安,我來辦。”


    “好。”鳳翎輕輕應下,似有些累了,倚靠在他的肩頭,閉上眼。


    簫雲一手攬她的腰,一手撫她的背。道,“你放心,皇上新責督辦此事的是我爹,汝陽候。”


    先帝在時,汝陽候以雷厲風行剛正不阿而聞名。有他督辦,再有簫雲暗中監查,秦天河可以瀆職,可以無能。卻不致貪沒。


    大呂製,瀆職不過外放、免官,貪沒卻將招致殺身,甚至滅族之禍。


    鳳翎在他的懷裏動了一下,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我知道,還有十一爺。”


    洛十一將協辦此案,最終將蘇陽縣流弊從根上鏟除,再被立為太子。


    “十一……”簫雲沒聽明白她話裏的意思。可才說了兩個字,低眸見她臉上都是疲憊,便笑了笑,環緊她,不忍再問。


    簫雲的懷抱溫暖又寬厚,偎在他懷裏,鳳翎很快的便要睡了過去。


    半醒半睡的,鳳翎忽然想起隋風的錦囊和墨方的話來,費力的睜眼看看周圍,“你的劍呢?”


    “劍?”


    “恩。墨劍。哪兒?我要瞧。”鳳翎硬撐著抬起脖子看了一圈,沒見著,便又偎了迴去,閉上眼,昏昏欲睡。


    簫雲的聲音裏帶著好笑的意味,“困成這樣,還問它做什麽?”


    “墨劍啟天相……”


    鳳翎實在是困了。偎在他懷裏,嘟嚷了一句。不過,不管簫雲有沒有聽明白,她都沒有力氣再解釋。


    簫雲沒有再多問,“等從汝陽迴來,我送來給你瞧。”


    鳳翎扇了扇眼睫,“你要迴汝陽?”


    “明日。”簫雲有些微涼的唇瓣在她的額頭上停了一會兒,道。“差不多了,你歇吧。”


    簫雲的語氣裏有太多不舍。懷裏小貓一般的小女人卻隻沒心沒肝的“吭哧”了一下,動動身子,還觸碰了他身體裏最敏感的部位,然後睡實了。


    簫雲苦笑,小心翼翼地放低右臂抵在她的頸間,一手自她膝下穿過將她打橫抱起,走向床前放下,蓋好錦被。


    單膝跪在腳踏上,簫雲修長的食指撫開她額前的留海,停在她的眉間。


    指尖下那張熟睡的小臉紅撲撲的,隨著鼻息間輕柔的唿吸,如羽扇一般的長睫輕輕的,有節奏的抖動。


    這女子,美好,晶瑩剔透,讓人不忍觸碰。


    執著而又深情的,簫雲用指腹輕描她的眉,卻又不覺輕歎口氣:才兩個字,差點就讓她看穿,差點讓她決然離去。


    盟誓容易,他要如何,才能做到一世都不負她?


    指尖之下,鳳翎眉峰動了動,兩眉之間擠出一個小小的皺褶來。


    簫雲勾勾唇角,輕輕將她眉間撫平,收迴手。


    簫雲正要起身,鳳翎半眯著眼,忽然於半空中捉住他的手,喚了他一聲,“世子爺。”


    “恩。”簫雲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重又半跪了迴去,溫柔的笑,“怎麽?”


    鳳翎笑笑,閉上眼,“阿蓉的事,別操心。”


    阿蓉,我來救。


    其實鳳翎想這樣說。


    不過這種話說來話長,她實在困了。不說別的,怕是在簫雲這兒就要費一大番唇舌,


    救阿蓉,意味著她和阿蓉將同生同死。


    同生,皆大歡喜;同死,他如何接受?


    別的女人?不行,她死也不能接受。


    然後還有那必不可少的……肌膚之親。她要怎麽開口?


    既便迷迷糊糊的,鳳翎還是感受到臉上火燒一般的發燙。


    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鳳翎下意識的抿唇。


    唇間忽然冰冷的冰冷的,是不是他的唇?


    鳳翎意識模糊,己經沒有力氣再辯清楚,終於熟睡了過去。


    屋裏燈光如豆。


    簫雲握著拳,在鳳翎床前靜立了一會兒,他說不清自己此時複雜的心情。


    她叫他別操心?什麽意思?


    還是?


    這女子,真的敏感若此?


    目光再一次盤旋在她秀麗絕豔的臉龐之上,簫雲的表情變得有些難以置信。


    難道她真知道了十一出給他的難題:阿蓉,阿鳳,你選一個;親人,愛人,你自己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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