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在等。”簫雲縮迴手,看著她淡淡的說道,語氣裏似乎帶著些些譏誚與不快。


    看一眼漆黑安靜的窗外小園,再看一眼簫雲。


    簫雲也正垂眸看她,眸黑如墨,朗若晨星,卻蹙著眉,帶著似下一刻就要迸出的怒意,模樣很不耐煩。


    鳳翎心裏頓時也湧上一股氣來,轉身往桌前走,“我不去了,世子爺請便!”


    “你別後悔!”簫雲威脅她,依舊沉著聲,聲音卻比剛才之前提高了幾分。


    “請便!”鳳翎轉身梗著脖子瞪他。


    你還能綁著我去不成?


    簫雲抿抿薄唇,麵色稍緩,說出來的話卻讓鳳翎哭笑不得:“打暈,一樣帶走。”


    討厭的話,討厭的語氣,討厭的事實。


    簫雲如果真的別有用心的想帶走她,根本不需要征詢她的意見。


    若換作別人,鳳翎或許還要掙紮抵抗一番,而這一路走來,她對洛十一和簫雲是完全信任的,這時不肯走,半是害怕從窗裏跳下去,半是與簫雲鬥氣。其實對於洛十一究竟要給她看什麽重要東西,還需要簫雲深夜來接她,鳳翎心裏也是十分好奇的。


    至於她總拿來堵簫雲的什麽男女大防的話,好不容易重活一世,何苦再找個枷鎖來約束自己?


    世人的目光,與她何幹!


    鳳翎咬咬下唇,站起身來,卻猶豫著不敢往窗前走。


    “不是很膽大麽?”簫雲高高挑起右眉,譏誚之意盡現。


    鳳翎知道大約他說的是幾年前替他處理屍體的事情。


    她見過死人,卻從沒試過從三樓跳下去!她死過,死不過一瞬,甚至都感覺不到疼痛;而像瓷娃娃般摔成幾塊,她卻想起來都發怵。


    見她不動。簫雲再次向她伸手,聲音裏摻著難得的柔和,像是哄著她一般,“不怕。”


    鳳翎垂眸看他的手。第一眼便見著了他掌心裏泛著黃色、隱約可見的厚繭,滿目皆是。


    鳳翎的眸光便跟著閃了幾下。


    簫雲的手修長而白皙,指尖如筍,手形漂亮得一如他的臉。唯有掌心的這些厚繭,就像隱在貝殼中的砂礫,看著十分紮眼。


    像甘氏的手,柔美而粗糙。矛盾的結合。


    滿手的厚繭,哥哥亦如是。


    鳳翎微驚,心裏竟莫名湧起些些的感動。


    世家子弟的手都很漂亮。而其中練武之人亦不少,辟如趙翦瑜。


    趙翦瑜自負文武全才,身上功夫亦是不弱,而同樣掌間潤滑,掌心裏也不過一層不易察覺的薄繭而己。


    她從未見過哪個世家子弟的手中會有如他一般的厚繭。掌心、指腹厚厚的一層,她離他有些距離,昏暗的燈光下亦看得十分清楚。


    鳳翎忽然覺得安心,雖然並沒有伸手向他,但卻邁開步向他走去,如他一般側身站在窗邊。


    簫雲霎眼。揚起一側唇角,即便隻綻開半個笑容,卻也令他的麵部線條變得柔和無比。


    他曾經是個很溫柔的人。


    這一刻。鳳翎甚至產生了這樣的錯覺。


    “我……還是叫醒琥珀吧?”鳳翎轉頭猶豫著說,“去的久,萬一有什麽事兒,琥珀也好替我遮攔。”


    “信得過?”簫雲問。


    “是連性命都能托付給我的人。”鳳翎看向琥珀答道。


    “好。”


    簫雲話音才落,鳳翎並未見他如何動作。一縷白光掠過,琥珀便身子一顫。醒了。


    “小姐!”琥珀尖叫一聲,跳起來擺開架式就往簫雲身上撲,卻聽見鳳翎喊了她一聲,又伸出食指在唇邊擺出個噤聲的手勢,琥珀便生生的煞住雙腿,握成拳的雙手停在半空。


    仍是警惕的看著簫雲,“小姐……”


    鳳翎看一眼簫雲,轉臉道,“我有事要和世子爺出去一趟,天亮前迴來。你替我守著門,任誰也不讓進。就說小姐我睡覺最怕打攪,被叫醒了會亂發脾氣。有人敢硬闖,不論是誰,你替我打出去便是!我擔著。”


    “世子爺?”琥珀看向簫雲,腦裏閃過見過聽過的熟悉的人。


    這是一張很容易被人記住的臉,琥珀想起她在宮裏時就看到過。不是賊人,琥珀稍稍放下心來,“不過……奴婢跟著去吧?”


    她相信小姐,世子爺也不像壞人,但深夜孤男寡女的,怎麽想怎麽奇怪。


    鳳翎擺手,“迴來我再跟你解釋,你先替我守著。”


    她說話的時候,簫雲己經往窗外察看一番,一弓身便從窗格子裏跳了出去,鳳翎慌忙轉身朝窗外探出頭去,簫雲一手抓住窗棱,掛在窗外,一手朝她伸出,“下來。”


    “哦。”鳳翎跨上窗棱,一咬牙鑽了出去,衝著簫雲伸手的方向撲了下去。


    琥珀來不及驚叫,撲到窗前時,隻瞥見一眼在樹叢中疾速奔跑的人影。


    鳳翎緊閉雙眼,卻感清晰的感覺到自己下落的力量,耳邊的風聲唿嘯而過。


    鳳翎很用力的抿緊雙唇,強迫著自己不能尖叫出聲。下一刻,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她拉入一個寬闊厚實的懷抱中。


    鳳翎不自覺的放鬆了緊咬的唇,緊緊的拽住他的衣袖,盡量蜷緊身子窩在他的懷中。


    接著快速的幾起幾落,她雖然依舊不敢睜眼,卻感受到簫雲的跳躍與奔跑,速度快得驚人,有幾次的感覺,似乎是從高處一縱而下,然後卻又衝向雲霄,又如豹子一般在林間奔跑。


    她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刺激卻很有趣,自由自在又無拘無束。


    她心裏不由喜歡上這種感覺。


    簫雲忽的換了個姿勢,將摟緊她的胳膊抬高了幾分,又將頭低下幾分,離她的額很近。鼻間的氣息拂過她的額頭,暖暖的。


    感受到簫雲猛的一個縱身,踩住什麽猛蹬了一下,再一個迴旋,一個縱身,便有什麽東西劃過鳳翎的指尖,她下意識的抓緊,卻發現扯下了半片樹葉,這個季節的樹葉有些發幹,略一揉搓,便碎成了末。


    鳳翎忽然明白,一直小心翼翼盡量與她保持距離的簫雲為何突然低頭緊貼著她的額。他的速度如此之快,若不是他的遮擋,她的臉便很可能被尖利的枝條劃傷。


    同時她也知道簫雲帶她走的哪條路。


    他沒有選擇從她屋後院中的高牆躍出,對他來說,那或許比較簡單,但是院中有守夜的奴婢,牆邊亦有巡夜的家丁侍衛,若是不小心給人發現,逃脫自是不成問題,可萬一不慎,她將名聲盡毀。


    他繞過湖邊的小林,跳入側院的花園。


    側園是秦天河親自著人改成的園子,園中綠樹成蔭,小橋流水、亭台樓閣相映成趣。秦天河時常喜歡一人在園裏散步,批閱卷宗,時間一久,府裏的人便都養成了不入側園的習慣。


    沒有人會深夜入側園,是以側園裏巡夜的家丁比較分散,又有花草遮掩,躲藏起來較為容易。而側園臨街的牆砌成山形,中間高聳而兩側稍低,牆邊各種一棵棗樹。


    前世的時候,她和秦守文便時常偷偷來側園打棗子吃,吃不完的,再帶迴去給甘氏做成棗泥。


    那種香香甜甜的滋味直泛到舌尖。


    “行了。”簫雲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鳳翎睜開眼,簫雲似笑非笑的眼近在咫尺。


    轉一眼周圍,高聳的牆寂靜的街道,她卻還在簫雲的懷中。


    “放我下來。”鳳翎紅著臉掙了一下。


    簫雲的手臂一鬆,她便雙腳著了地,張嘴才要謝,簫雲己經轉過身去,給了她一個大大的背影。


    “走吧。”簫雲隻扔了一句,便快步往街角走去,鳳翎將身上的鬥篷裹緊,低頭跟上。


    街角的暗處停了一輛小巧的馬車,馬車夫大約己經等了很久,遠遠的就迎了上來,向簫雲施過禮,轉身快步迴去打車簾,見鳳翎近前,便恭敬的伸出手臂讓鳳翎搭手上車。


    簫雲則抬臂格開他的手,很自然的扶了鳳翎一把,將鳳翎送上馬車。


    馬夫縮迴手,眼裏閃過一抹驚異,卻不敢多說,放下車簾又去牽簫雲的馬來。


    接著“啪”一記鞭響,馬車開始緩慢而平靜的行走,車外亦很靜。


    長長的舒口氣,輕靠車中,鳳翎幾欲跳出嗓子眼的心才漸漸的平靜下來。


    卻又想起蕭雲的手,再想起簫雲出神入化的身手。


    她便找到了合理的解釋。


    一路之上簫雲都沒有說話,束馬一直跟在馬車窗附近,唯有“達達”的馬蹄聲均勻而有節奏,就像踩著鼓點一般。


    到洛十一府邸不過半個時辰。


    馬車自側門進入府邸,鳳翎下車換了乘軟轎,簫雲則徒步跟在一邊。


    “十一爺呢?”鳳翎撩起轎簾小聲問簫雲。


    “武場。”簫雲的語氣有些發沉。


    大約是什麽地方又不耐煩了,嫌自己問得多罷?鳳翎便閉嘴沒有再問。


    轉過二道垂花門不久,鳳翎就聽見簫雲吩咐轎夫,“去武場,我隨後到。”


    她再撩開簾子的時候,隻看見簫雲大步往遊廊邊轉過的背影。


    “世子爺去哪兒?”鳳翎問轎夫。


    轎夫微側了頭答道,“迴姑娘,小的不知。”


    鳳翎就見轎夫腳下健步如飛,大約也是個練家子,洛十一府裏的都不是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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