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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安樂候是當年隨著先皇打天下,馬上封候的十大異姓王候之一。


    如今太平盛世,在異姓王候紛紛落馬,風光不在的時候,安樂候陸炎卻與安國公梅衍博並稱為朝廷兩大元老級支柱。


    說是兩大支柱,不若是兩大勢力。


    或許是武官出身的關係,安樂候己年愈花甲,鬢發雖有些花白,卻身材挺拔,精神矍鑠。


    此時因見的不算是外客,安樂候穿著藏青色雲肩通袖膝襴紋直身,雖是便服,卻自有一股攝人的氣勢,目光亦炯炯有神,讓人不敢逼視。


    秦天河正色,整理衣襟,鄭重行過大禮。


    安樂候卻是十分隨和從容,手勢示意秦天河落座,自己也在案前坐了下來,接過下人遞上的茶盞,放在嘴邊輕唿幾下,小飲了一口,才抬眼向秦天河笑道,“一路辛苦。你嚐嚐這茶,說是從四德茶場送來的新品,冬日出芽,與別不同,我甚喜歡。”


    秦天河忙謝過,端起麵前的茶盞,小抿了一口。


    “如何?”安樂候問。


    秦天河心裏有事,哪裏嚐得出茶的好壞,見陸候爺問,當然順著他的話答,“迴候爺,甚好。”


    安樂候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盞,“一切可順利?”


    “迴候爺,還算……順利。”


    不知怎的,秦天河其實對於甘氏的事情還是滿有信心的,迴答起來卻有些心虛。


    “可我怎麽聽說,你將女人也帶了迴來?你打算……如何安置?”


    安樂候直視著秦天河,麵上的笑容不改,話音也不疾不緩如春風一般的。聽在秦天河的耳朵裏卻還是讓他發怵。


    秦天河站起身,雙手入懷,摸出疊著的幾張紙來,展開托在掌中,走幾步,攤放在安樂候麵前的案上。


    “這是……”安樂候問,往紙上瞟一眼,話未說完,卻忽然身體一顫,猛的將桌上的紙抓起來。端正身子,對著燈光的方向細看。


    秦天河抬眼看過去,發現安樂候瞪大眼睛。雙唇微張,雙手也微微的有些發顫。


    秦天河不覺亦有些詫異。


    人前的安樂候,從來都是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這樣的表情卻還是第一次。


    隋風究竟藏了什麽,能讓安樂候如此失態?


    不過秦天河緩神的工夫。安樂候的情緒己經再沒有先前的痕跡。


    安樂候將紙放在案上,輕輕撫平,才抬眼向秦天河,道,“這個,你從何而來?”


    “迴候爺。”秦天河忙收斂心神,往案前近了一步,“這是在小婿鄉裏家中無意所得。小婿詢問過後,得知為……甘氏之物。”


    秦天河將圖紙的得來詳細的向安樂候說了一遍。


    說完,秦天河一手托袖,另一手伸掌往紙上輕指,“這上麵有隋風二字。圖中之物也細末未知。事關重大,小婿不能辯明真假。這才帶甘氏迴京,待候爺定奪。”


    “甘氏?”


    “小婿……來京之前的……妻,姓甘,名葉兒。”秦天河如是解釋。


    “甘葉兒……”安樂候一手撫須,微微蹙著眉頭將甘氏的名字念過幾遍,微微搖頭,又看向秦天河,“她如何有此物?”


    “據說,是甘氏先父的遺物。”


    “遺物?”安樂候聲音竟又是一顫,帶上些許沙啞,“你是說……”


    秦天河知道他問中的意思,點頭,“在小婿來京之前,甘氏的父親就過世了。”


    “如何過世的?”


    秦天河想想,搖了搖頭,“時隔己久,小婿未能肯定。隻是當時覺得有些蹊蹺,甘氏之父向來康健,卻無疾而亡,小婿猜測,或是自盡而亡,因為那時正逢甘母病逝。”


    “甘氏之父何等模樣?”安樂候的聲音驟然一緊。


    秦天河卻是搖頭,“甘父容貌盡毀,形容醜陋,小婿並不知其本來模樣。”


    安樂候微微點頭,也不知是不是疲了,聲音有些發澀,“甘母呢,何等模樣?”


    秦天河仍是搖頭,“小婿未曾見過。”


    安樂候目光忽的精光一閃,眯了眼睛看秦天河,語含譏誚,“你與甘氏相對十幾年,連其母都未曾見過?”


    秦天河慌忙點頭,“是。甘母身患奇病,不能見光,是以甘父不使人見。”


    安樂候長長的“哦”了一聲,垂目於紙上,沉吟不語。


    半晌,秦天河才小心翼翼的問道,“候爺,依您看,這可是隋風之物?”


    “爭假難辯。”安樂候抬起眼來,隱隱一聲歎。


    “那麽,甘氏……”


    安樂候不答,卻是將兩肘撐於桌上,再將兩掌交疊扶於自己的額頭,閉目想了很久,才又垂下手來,坐直身子,道,“不過是個女人,你帶迴府便罷,待我斟酌此圖,再細作打算。隻是,當年之事,須和皇上小心解釋,勿生事端。”


    “是。”


    原以為要費些口舌的,卻沒想到安樂候居然這麽痛快的就答應要留下甘氏。


    秦天河心頭一陣竊喜。


    他對甘氏的感情,說有,畢竟隔了那麽多年,也未必有多濃厚;可若說沒有,他也能清楚的感受到,再見甘氏時心裏的那種年輕時就有過的悸動,


    甘氏於他,是對年輕時光的一種記憶;同時,還是他與幾個兒子之間維係感情的紐帶。


    畢竟,夫妻之情易舍,父子之間卻是連著血脈的。


    所以內心裏,隻要當年之事能圓滿解決,秦天根河還是希望能把甘氏留在身邊的。


    隻要有了安樂候的這句話,一切問題都可迎刃而解。


    安樂候不再說話,以手撐額,盯著麵前的圖紙,似乎陷入了沉思。


    奏天河想開口告辭。


    安樂候案前的燈光忽的跳動了幾下,橘色的燈光映射在他眉間的幾道刀刻一般的皺紋上。便如淩波一般起舞。


    昏暗而跳動的燈光下,這張極為剛毅的臉卻顯得有些蒼老,迷茫,不像那個曾叱詫風雲的候爺,倒就像一個陷入過去的普通老人。


    秦天河第一次有這樣的錯覺。


    “那麽,候爺,小婿……告退。”秦天河刻意壓低了聲音,小聲道。


    安樂候沒有說話,隻是抬起壓在額前的手,輕輕的揮了揮。是讓他離開的意思。


    秦天河行了禮,轉身離開。在將近門口的時候,身邊又傳來安樂候的聲音。


    “或許……”


    秦天河轉身。恭敬的微弓身子,“是,候爺。”


    安樂候放下撐在額頭上的雙手,卻又在鼻前交疊成塔狀,揉了幾揉。重重的吸口氣,才又定睛向秦天河。


    語氣並不甚肯定,“或許,你聽過……南屏的名字?”


    “南屏?”秦天河的聲音裏帶著疑問,“不曾聽說。”


    “你的授業恩師,叫……”安樂候又問。


    “姓馮名思勤。字羽鶴,是小婿鄉裏住了十幾年,是鄉裏最有名的先生。”


    “羽鶴啊……”安樂候一聲長歎。


    “候爺識得?”


    安樂候聲音一緊。“不識,隻是想起來問問。他……現在何處?”


    “小婿迴京前,馮先生書齋走水,先生或許喪生火場。”秦天河帶著可惜的語氣迴道。


    安樂候“哦”了一聲,便又撐住額頭。陷入沉默。


    “候爺……”


    “沒事了,你先迴府吧。”安樂候垂下手來。語重心長的道,“一個女人,也不容易,甘氏那兒,好生待著,等有機會我見過再說。至於長倩,好好兒說,別起爭執才好,十幾年的夫妻也不容易,互相多體諒擔待些。”


    秦天河應下,快步離去。


    安樂候在案前呆坐許久。


    案前的燭芯越燃越高,長長的火光帶著輕煙曼曼起舞。當燭淚一滴滴落下,在桌邊留下小小的一攤圓圓的印記。


    忽的不知何處的一陣風,燭光倏地一閃,滅了。


    安樂候渾然不覺。


    許久,才用顫抖的雙手再次抓起麵前的圖紙,安樂候卻是一聲低笑,“南屏,南屏……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


    昏暗中,笑聲隱約,像極了低泣。


    “梆梆”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候爺,候爺。”


    笑聲頓收。


    安樂候清清嗓子,坐直,“進來。”


    房門推開,候爺夫人洛氏進來,四下看看,笑道,“黑乎乎的,怎不給候爺掌燈呢?這些人,越發怠慢了。”


    “是,奴才該死。”一直候著的長隨陸展應聲而入。


    點了燈,書房裏即刻便又亮堂起來。


    “我不喜人打擾,不關他們事,”安樂候坐直身子,在額間揉了幾揉,笑道,“真是年紀大了,這樣也能睡過去。”


    洛氏一邊吩咐丫環將端來的燕窩放在安樂候的桌上,親手揭開開蓋子,雙手端給安樂候,笑道,“我讓人燉的燕窩,候爺趁熱喝了吧?天河也是,什麽天大的事情,非得這麽早來打擾候爺休息?”


    安樂候接過洛氏遞上的燕窩,平靜地道,“是有些事。”


    洛氏的目光不經意的落在安樂候麵前的圖紙上,抬眼便向丫環們使了個眼神。


    丫環退下。


    “這是……天河拿來的?”洛氏問。


    安樂候喝了一口燕窩,“恩”了一聲。


    洛氏很自然的將圖紙拿起來細看。


    安樂候向來敬重洛氏,與洛氏之間也並沒有什麽秘密。是以他並沒有阻止洛氏的動作,反而將身子往一邊讓了讓。


    “這是……隋風的?”洛氏皺眉。


    “夫人以為呢?”安樂候很隨意的問。


    洛氏將圖放迴原來的位置,笑道,“妾身分不清真假。但勿論真假,妾身隻是有些奇怪,這也來得太容易了些,許多人尋了多少年,也未必能得之毫末。天河卻居然拿來了三張。”


    安樂候點頭,將手中的湯盅推到桌角,指著圖紙,道,“圖是真的,字是假的。”


    “所以……”陸氏沉吟,“有人拿到了隋風的東西,卻又想隱瞞什麽?”


    不待安樂候迴答,陸氏看著安樂候,眉峰輕挑,急道,“天河的……”


    安樂候點頭,“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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