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河的餘光所及。


    甘氏和顯文、守文皆是垂眸低眉,眼觀鼻鼻觀心,一般表情,仿佛眼前的事情與他們無關。


    玉嬤嬤低哼,“哪像咱們家的小姐……”


    “哎,”鳳翎挑眉輕喝,打斷她,“這是哪戶人家規矩?主人說話,奴才在旁嘀咕?我是鄉下丫頭,沒見過世麵,敢請您老人家指教,我是聽你主人的,還是聽你這奴才的?”


    秦天河側臉瞪了玉嬤嬤一眼,玉嬤嬤不敢再吭。


    “鳳丫,”李氏衝她皺眉,“你個野丫頭!好好說話,這是你爹!”


    自從秦鐵柱死前將甘氏交到李氏的手裏,李氏對甘氏一家人的態度比之前更好上許多。


    這時大概是怕自己的語氣重了,李氏放緩了些聲音,道,“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這是你爹,他走的時候你還小,有些生。還不過來行禮,給你爹好好認認。”


    鳳翎不動。


    李氏嘟嘴衝她招手,“快來啊,來奶的身邊,給你爹好好瞧瞧……你好好瞧瞧,這丫頭的眉眼跟葉兒小時候可是一模一樣?”


    李氏後麵的話是對著秦天河說的,嘴上笑著,卻是悄悄抬指抹去眼角的淚。


    甘氏也伸指撫眼角。


    二人大概都是想起秦鐵柱了。


    鳳翎不情不願的往秦天河麵前挪了兩步,隨便行了個禮,說了句“問安”,連爹爹都懶得叫。


    李氏幹咳了兩聲,對著秦天河笑,“這孩子,怕燥,也是給咱們寵壞了。畢竟上麵三個男娃,就一個丫頭。你這個做爹的,就多擔待吧。”


    甘氏抬眼看她。


    鳳翎懂得她眼裏疼惜的含義:娘心疼奶奶。


    自從爺爺走後,奶奶蒼老沉默了許多,若不是為了爺爺的臨終囑托,她又何苦為了鳳丫向自己的兒子陪笑臉?


    鳳翎卻是心疼娘,所以隻好又鄭重的行了禮,硬是擠出半個笑容,“鳳翎給爹爹問安。”


    李氏展顏,對秦天河道,“也甭這麽正兒八經的。咱們都按鄉裏的老習慣,喚她作鳳丫。那是守文,三兒。”李氏向秦守文招手,將他喚到跟前,“你爹在時,最疼的就是他,總說他最像你。原也是跟著馮先生讀書的,隻可惜……”


    李氏歎了一聲,沒有再說。


    秦天河聽洪福說了南山書院的事情,為免徒增傷感,他沒有追問。打量了秦守文一番,發現他俊秀而有靈氣。果然有自己小時的影子。


    秦守文恭敬的問安。


    秦天河又問了些讀了什麽書,有什麽心得之類的問題,秦守文對答如流。又聽說己經過了童生試。秦天河對這個兒子打心眼裏歡喜,臉上便有了幾分慈父的笑意。


    他看了一眼洪福。


    洪福會意,行禮出去,很快就命人抬了個杉木箱子進來放在秦天河身後的屋角。


    羅氏伸長脖子,終於等到送禮物的時候了。


    “路途太遠。也不好帶太貴重的禮物,”秦天河接過洪福遞來的一個長形錦盒。打開來,雙手捧著遞到李氏麵前,“這是兒子親手為娘挑選的玉如意,願娘此後事事如意。”


    李氏接過,將玉如意捧出來撫摸了一番,仍舊放迴去,笑道,“你真有心,娘還是第一次見到玉如意,原來長得這般模樣。”


    “等娘進了京,兒子孝敬更多的小玩意兒給娘把玩。”


    李氏笑笑,合上錦盒,放迴桌上。


    秦天河又依次將帶來的禮物分發給秦天江、秦天海,也都是玉壺、玉盞之類的玩賞之物。


    羅氏和齊氏則一人一套純金頭麵。


    齊氏並不太執絡,隻看了一眼便交給秦天海收著,不卑不亢的道了謝。


    羅氏沉甸甸的捧在手中,笑得合不攏嘴。


    鳳翎往她手中瞄了一眼,差點兒嗤之以鼻。


    倒是黃澄澄的真金,隻可惜款式陳舊,花色老套。鳳翎記得,在京城秦家,陸氏打賞下人的首飾頭麵也比這些好上許多。


    難怪三嬸根本不看在眼裏。


    除了玉如意還算上等品,那玉壺玉盞色澤暗啞,形式呆板,也就中下之品。


    再說,兩個叔叔之中,誰有時間、有閑情去把玩這種消遣的玩意兒?


    禮的貴賤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心意。


    他根本沒有這份心,以為隨便從哪個角落裏掏出個東西,在鄉裏也能當得個寶貝。


    又送了對金鐲給翠英,送了個“上善若水”綠玉擺台給顯文一並收著。


    再接過洪福手裏的深紅色錦盒,秦天河加深了嘴角的笑容,打開來遞給秦守文,大概是想考考秦守文,故意賣了個關子,“這是為父珍愛之物,瞧瞧,你可認得?”


    秦守文雙手捧過,仔細瞧了一會兒,抬眸答道, “迴爹爹,守文沒有見過,不過馮先生曾講過這方麵的課。若是猜得不錯,當是“胡曉月銘”清端石日月長方硯。”


    秦守文侃侃而來,表情平淡,眼裏並沒有秦天河想要的驚喜。


    他略略有些失望,才想說什麽,秦守文雙手捧著錦盒遞了迴去,不疾不緩的道,“馮先生說,這硯市值二十兩。”


    鳳翎忍不住“嗤”了一聲,真是好大數目。


    三哥這巴掌,打得忒響!


    秦天河有些下不來台,接過,合起來再遞給秦守文,訕訕的,“為父看中的,是胡曉月先生銘,胡先生仙風傲骨,是一代騷客,刻硯亦與一般不同,你需將其用到實處。”


    “是,多謝爹爹。”秦守文垂目接過,麵露惶恐之色,“爹爹以珍愛之物相贈,守文受之有愧。守文見識短淺,隻是聽馮先生說起,未親眼見過,僅猜測而己。聽馮先生說,胡先生早期硯刻疲軟無力。造型花俏,並不為世人所喜,然晚期刻畫細致,造型古樸,請教爹爹,這款硯是胡先生早期還晚期作品?”


    又給了秦天河一個響亮的巴掌!


    胡曉月是前朝製硯大師,許多傳世硯台能拍得百兩金高價,為許多皇親貴胄的珍藏。


    二十兩,你說是早期還晚期?


    珍愛之物?唬弄人還想得個好名聲!


    秦天河麵色發黑,一時還真答不上來。心裏不免對陸氏很著惱。


    除了那支玉如意,其它的禮品皆是陸氏準備的。陸氏還說得好聽,為他分憂。他雖有過目,但並沒有怎麽上心。


    沒想到卻讓他在兒子麵前丟了一迴大顏麵。


    “爹爹,”鳳翎脆生生的將他從走神中喚迴來,“三哥還在等您指教呢。”


    “那個……”秦天河幹咳了一聲,“為父平時繁忙。對胡先生亦研究不多,等你進了京城,家中倒是有許多書籍可供你參考。你這好學的模樣,還真像極了為父。”


    呸!


    還好秦守文接了東西沒有再說。


    秦天河不緊不慢的給眾人發禮物,急壞了一旁的玉嬤嬤。


    幫著準備禮物的主意是玉嬤嬤出的,意思是讓秦天河有個開口提起陸氏的機會。卻沒想到禮都發完了,他對陸氏隻字未提,不像當初在京城說的那樣。


    到了鳳翎這裏。看著她對著手裏的玉鐲一臉鄙夷的目光,秦天河很想挖個洞給自己鑽進去。


    在京城裏找到這麽老式的鐲子還真不是件易事。


    “鳳姑娘,快戴來試試,那可是我家夫人親手挑的,上等的羊脂白玉。我家小姐要,夫人還舍不得給呢!”


    玉嬤嬤站在秦天河的身後。看不到他的表情,趁最後的機會奉命提醒一迴。


    話音才落,“當”的一聲,玉鐲落地,碎成了幾瓣。


    鳳翎抬眸冷笑,“這可怎麽好,摔壞了這麽貴重的羊脂白玉,隻好勞您家夫人再去哪個古玩鋪子扒拉出一隻來,”


    鳳翎將重重的咬著貴重二字,瞄了一眼秦天河,“不過還好就十幾兩銀,我爹賠得起。是吧,爹?女兒該死,這麽大的數目,白費了什麽夫人的心意,又是哪裏的小姐喜愛之物,爹爹若不幫忙,女兒隻有一頭撞死的份兒了。”


    話裏夾槍帶棒的,秦天河的臉頓時變成了豬肝色。


    玉嬤嬤沒想到這小小的丫頭竟能識貨,也是微驚,不過該說的話還是要說。


    “大人,這太不敬了,這可是夫人……”


    “滾。”秦天河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字眼。


    “大人,夫人她……”玉嬤嬤背負著主人的重托,明知是死路,也隻得硬著頭皮往裏闖。而且,這全家團聚的架式她怎麽看怎麽不對。


    洪福忙拉她一把。


    找死也得看地方啊,可別連累他。


    玉嬤嬤隻好跟著洪福出去。


    秦知文、秦巧玉收到什麽,羅氏都當白撿的,開心不提。


    常歡這裏就更不用說了,洪福信裏寫了是秦天海的義子,秦天河也就沒大在意。


    常歡看也沒看,隨手就遞給秦天海,很敷衍的道了聲謝。


    秦天河心裏不快,但也沒有多說,環視一眼周圍,終於找到了新的話題,“咦,二子呢?”


    羅氏訝然,“不是進京了麽,沒有去尋你?”


    九月間,秦樂文就送了信來,跟前世一樣,淺雲被冊封為縣主,跟在皇後身邊。秦樂文跟著洛十一,得了個五品侍衛的官職。


    可秦天河有這樣一問,鳳翎倒不覺得十分出奇。


    京城的事情洪福是不知道的,自然不可能先報告給秦天河。


    依秦樂文的性子,進京以後沒打上門去就很好了,根本不可能主動聯絡他。


    聽了羅氏的解釋,秦天河這才想起冊封典禮那天,和淺雲一起拜見皇上的年輕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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