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屋裏傳來陣陣咳嗽。


    “哎,來了來了,外婆,”翠英胡亂的伸手往臉上一抹,轉身關上屋門。


    鳳翎前世隻與翠英有過幾麵之緣,並不了解翠英的為人。所以她原本是想找個機會跟翠英聊聊,話裏行間的,總能看出些人的本性。


    可這時翠英家裏忙,鳳翎也就不好打擾,正準備轉身迴去的時候,門又開了,隻見翠英扶著個佝僂著背,骨瘦如柴的老婆婆出來,讓她靠著門邊坐著曬太陽。


    替她捶捶腳,又扶著讓她靠得更舒服些,翠英自己便蹲在開始洗衣裳,一邊洗,一邊唱著不成調的曲子,時不時的,還仰起臉來衝老婆婆笑笑。


    翠英的歌聲不算動聽,笑容亦不算美麗,但卻足以感動鳳翎。


    在如此困境中還能帶著這般堅強的笑容,還能想到以歌聲來溫暖別人的女子,鳳翎相信,才是真正該和哥哥相攜一生的人。


    鳳翎引著甘氏來的時候,亦是見到這樣的一幕。


    己是風燭殘年的老人微仰著臉,麵色雖然蒼白,表情卻是十分的安詳,似乎是為那並不優美的歌聲陶醉。


    甘氏牽起鳳翎過去。


    翠英的歌聲戛然而止。


    老人則微睜了眼,乍地見著麵前的生人,不免有些吃驚,忙在翠英的攙扶下坐直了身子,未開口說話,先是一陣猛咳。


    “外婆,外婆,您別急,別急……”翠英一麵在老人的背上輕拍,一邊焦急的安慰,帶著哭腔。


    甘氏也有些意外,忙上前也拍著老人的背。柔聲道,“大娘,您別驚著了,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路過的時候來看看您。”


    老人好不容易止住咳,抬眼看甘氏,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我老眼昏花了,敢問您是……”


    翠英緊握著老人的手,帶著戒備的打量著甘氏和鳳翎。


    鳳翎笑著過去碰碰翠英的手。“英子姐姐,你不認得我了麽?我是鳳丫呀,咱們見過幾次的……阿大是我哥。這是我娘。”


    “鳳丫?”翠英愣了愣,仔細打量她一番,這才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是呢,鳳丫啊。瞧我這記性。”


    翠英說著,先將老人扶正坐好,低聲安慰了兩句,“甭怕,外婆,是阿大的娘和妹子。”


    等老人緩過氣兒來。翠英才站直身子向甘氏規規矩矩的福了身子行禮,“見過秦大娘。”


    甘氏稱好,趁機打量了翠英一番。


    翠英膚色微黑。銀盤大臉,丹鳳眼,高鼻梁,不算太漂亮,可隻是這樣站著也自有一種吸引人的魅力。低著頭。身子卻挺得筆直,尤其是緊繃的嘴角。挺直的脖頸,將主人倔強、不認輸的性子暴露無疑。


    翠英微抬起眼角,發現甘氏正在打量著自己,不免有些忐忑,在身前輕輕的搓著雙手。


    拘謹卻不害怕。


    甘氏的心中不免對翠英有了幾分歡喜。


    “阿大娘啊,”老人邊咳邊想衝甘氏招手,卻隻是微微抬起右手,又無力的垂下,又是幾聲咳嗽,翠英忙過去扶住老人,一邊替她撫胸。


    老人抬手止住,邊咳邊道,“還愣著做什麽,去搬張凳來給秦大娘坐啊……再倒碗水來。”


    翠英忙應了,轉身去將自己坐著洗衣裳的小凳搬來。


    甘氏道了聲謝,就傍著老人坐下。


    看看翠英在灶前忙碌的身影,老人顫顫巍巍的拉起甘氏的手,想說什麽,卻隻是動了動唇,滴下淚來。


    甘氏慌忙輕拍老人的手,“沒事,沒事,大娘。我平日總聽人說起翠英,說這孩子又聰明又能幹的,正巧我今兒經過,就想著找您說說話兒,沒想到還驚著您了,是我的不是。”


    老人搖頭,抬起瘦骨嶙峋的手抹自己的眼角,道,“你能來瞧我,我別提多高興了,哪裏還是你的不是。我隻是……年紀大了,總容易傷心。若不是帶著我個拖累,英子……”


    這時翠英正端著碗過來,忙打斷她的話,“外婆,快別這麽說,要不是有外婆,我……”翠英的話也開始哽咽,扶著老人的肩頭,“外婆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英子……”老人說不出話來,又抹了把眼角,才接過碗衝甘氏勉強笑笑,“瞧我,給您笑話了。來,喝些水……也沒有茶來招待你。”


    “不礙事,我也不喝茶。”


    見著甘氏捧起碗來喝了一大口,老人的眼角立時又泛上淚花。


    甘氏並沒提及秦顯文,隻是與老人聊了會家常,鳳翎就與翠英坐在門前的石階上聊天。


    兩人得到的信息與之前所知基本相同。


    翠英的大伯家離秦家村約莫百裏,舅家也有幾十裏,外婆病後兩人才流落至此。


    一路之上,甘氏緊擰著眉頭,一句話沒說。


    鳳翎知道甘氏在擔心秦鐵柱和李氏。


    朱翠英的家境實在太貧寒,娘家與舅家的關係也不好處理。這樣的親事,秦鐵柱和李氏十之*不能同意,不然,秦顯文的親事也不至於拖到今日還未定。


    若甘氏還是從前的甘氏,秦顯文恐怕就隻有抹淚痛哭的份兒。


    好在如今的甘氏心中有份自己的主見。


    迴秦家以後,甘氏沒有去找秦鐵柱,而是將秦顯文喚到屋裏促膝長談,談了她對翠英的看法,也問了秦顯文的打算。


    甘氏告訴秦顯文:朱翠英是個可以為妻的好姑娘,若是他定要認這門親事,她願意為他爭取。但同時,秦顯文亦要承擔此事所可能帶來的後果。


    甘氏問他是否願意即便因此被趕出秦家,即便從此窮困潦倒,也願與翠英互相扶持,不離不棄。


    秦顯文鄭重考慮之後,點頭,說願意。


    於是甘氏再去找秦鐵柱和李氏,將朱翠英的境況與人品一五一十的說與秦鐵柱知道。


    “阿大畢竟是你的兒子。這事兒你怎麽看?”秦鐵柱黑沉了臉,語氣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


    甘氏沉吟了一會,道,“我同意。俗話說娶妻娶賢,葛家的事情就是個教訓。除了人品,身外之物都是虛的,孩子們年輕,以後的事情得靠他們自己的雙手來掙,現如今,咱們什麽也說不好。重要的是孩子喜歡。”


    李氏卻不同意。“再怎麽說,咱秦家再怎麽不濟,那也是秦家村土生土長好幾輩兒的。沒理由去撿個來曆不明的做媳婦吧?再說了,那葛家姑娘再怎麽不好,那也是葛家嫡姑娘,那也說明咱秦家的身份不一般吧?”


    “不行,說什麽我也不同意!我明兒就去找三姑子來。我就不信了,我秦家的長孫,還能找不著個像樣的媳婦!”


    “娘說的理兒我知道。”甘氏點頭,麵不改色,“娘若不同意,阿大也到了這般年紀。不如讓他分出去自立門戶吧?”


    “你這是要分家?”李氏“蹭”的站起身,冷笑著向秦鐵柱,“他爹。你瞧瞧,有這樣威脅婆婆的媳婦麽?不過是管了幾月家,你倒是翅膀硬了,還是打算好了,分出去討個媳婦來伺候?”


    甘氏跪下。道,“娘誤會了。我是要一輩子伺候娘的,從沒有分出去的話兒。我的意思,老話說,兒大不由娘,我知道阿大鐵了這分心的,娘若真不肯迎朱姑娘進來,不如就讓他們分出去單過,要生要死,那是他們的命;若不然,咱們秦家怕得白養了這個長子長孫。”


    甘氏站起話,說出的話緩緩而來,神情卻是愈發的堅毅,“失去一個孫子,還是得到一個媳婦,娘,這事兒我都聽您的。”


    “嗬,嗬,嗬,”李氏連聲冷笑,“瞧瞧,瞧瞧,他爹,這,這是個當媳婦的本份兒麽?什麽意思,哦,敢情,我要不應這門親,怎麽著,你還打算慫恿著你兒子離家私逃不成?嗬,你就這麽教孩子的?”


    “我什麽也沒教。”甘氏垂眸,語氣依舊堅定,“孩子喜歡的,我這個當娘的就喜歡。”


    “放屁!想當初我就不該……”


    “夠了,”秦鐵柱揉揉額頭,打斷李氏的話,向甘氏道,“就按你說的辦吧,你看中的姑娘,總該不會錯,就算將來錯了,也是你的錯。聘禮是早準備好的,隻是這下聘的地方,你打算……?”


    “爹若同意,我明兒就找三姑上門提親,下聘的地兒,我再跟翠英外婆商量,看是大伯家還是舅家,再怎麽的,總是一家人,姑娘總得找個合適的地兒,風風光光嫁出去吧?”


    秦鐵柱點頭,“就依你的吧,你去辦。”


    翠英的外婆見著秦家上門求親的媒人三姑,當時就哭了出聲,翠英的終身一直是她心頭的牽掛,哪有不應的道理?接著又合了八字,說是天作之合。


    外婆更是笑得精神頓時好了幾分。


    翠英心裏雖然高興,但又怕自己出嫁以後,外婆沒人照顧,進退兩難的。


    於是,甘氏提議,要麽就先訂親,反正孩子們還小,成親的日子以後再說。


    外婆卻不同意,說此生唯一的心願,便是親眼看著翠英成親。


    翠英拗不過外婆,也隻得依她。


    下聘的地方,外婆的意思,她要尋個時間去找趟朱家大伯家,秦家下聘到大伯家,翠英就從大伯家出嫁。


    翠英對外婆的話一向千依百順,唯獨這件,斬釘截鐵的否定,“我的親人隻有外婆,什麽伯伯舅舅的,早死了,要嫁,翠英就從這屋裏嫁!”


    翠英在這件事上的堅持十分對鳳翎的脾氣,於是鳳翎對翠英這個嫂嫂也非常期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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