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風雨交加。


    年久失修的窗棱子砰砰作響,就像是誰隨時要越窗而入;屋角簷下的雨點劈劈啪啪,一聲緊過一聲,還有不知是屋內還是屋外無名小蟲子淒慘而怪異的鳴叫聲,都像是故意來擾人不得安眠。


    鳳翎在甘氏的懷中蜷緊了身子。


    深夜裏愈發的冷。時己隆冬,母女倆身上蓋的還是秋季的薄被,根本不能抵禦寒冷。


    膝頂著腹,鳳翎將自己蜷得更緊些,卻依舊能感到腳底,頭頂透著的寒風,就如惡魔一般口吐著濕氣想將她整個兒的吞噬;而臉頰邊掠過的寒風就如冰刀,想將她一片一片切下來。


    鳳翎幾乎一夜未眠。相比自己,她更擔心哥哥們。


    秦家院子小,早就住不下許多人,所以在東廂的廚房邊兒上搭了一間草屋給顯文哥仨住著。


    這樣的天氣,自己住得廂房都能那麽難熬,哥哥們的境況更是可想而知。尤其是守文,前世一直到死都糾纏著他的寒症,也許就是幼時這樣日複一日的寒風浸骨。


    窮人家的日子一向難熬,寒冷的冬日更是窮人的克星。


    她印象很深,二哥瞎眼去世的前年冬天,是百年不遇的天寒地凍。過不了幾日,村裏就會此起彼伏的傳來老人過世的哀樂。


    鳳翎閉著眼,在心裏輕歎口氣。腦中浮起前世京城的畫麵,她那個父親生活的繁華奢糜。此時此刻,她的父親怕是在錦被鋪陳的暖炕上摟著哪個如花美妾,你儂我儂後再接著做個喜得貴子的大美夢吧?


    甘氏也睡得不安,夜裏醒了幾次,每次醒來,都會將薄被往鳳翎這邊拉,將她的肩頭後背脖子處的被子掖緊。


    這是鳳翎腦海裏熟悉的動作。


    等甘氏睡著,鳳翎就小心翼翼的將身子稍撐起些,小手伸到甘氏身後,摸她的後背,甘氏果然半個後背都露在外麵,冰涼冰涼的。


    鳳翎含著淚,伸手拽住甘氏肩頭的被角,有些吃力的一點一點將被子往甘氏身邊拉。她人小力弱,甘氏又掖得緊,等她將甘氏的後背蓋住,自己己經累得直喘氣。


    可過不了一會兒,甘氏就會醒來,再將被子全裹在她身上。


    幾次下來,甘氏大概也意識到了她的動作,在她後背輕拍,一邊用呢喃不清的聲音說著,“鳳丫乖,自己蓋呢,娘……不冷。”


    鳳翎強忍住想嚎啕大哭的衝動,往甘氏的懷裏縮了縮,趁她睡得模糊的時候,又將薄被往她的身上拉過些。


    “娘,從今往後,鳳丫會照顧娘,我要讓娘過上好日子。娘,您別難過,不希罕咱們的人,咱們也不希罕!”鳳翎偎在甘氏的懷裏,輕輕的說道。


    這些話與其說是對甘氏說的,倒更像是她對自己說的,是今生她對娘的承諾。


    甘氏不知有沒有聽見這些話,隻是輕聲的抽了抽鼻子,將鳳翎摟得更緊了些。


    下了一晚上的雨不知什麽時候停的,漸漸的,耳邊終於聽不到惱人的劈啪聲。


    鳳翎迷糊著才要睡過去,身邊的甘氏己經起身點燈穿衣裳。


    鳳翎睡眼朦朧的朝窗外睡了一眼,黑咕隆冬又靜悄悄的,應該不到四更吧?


    “起這麽早做什麽,娘?還早吧?”


    “爺要去老叔公家裏,遠著呢,得早些起來做飯,爺吃了飯好出門。你才病好,天又冷,你就再歇會,爺奶要起身的時候,我讓顯文來喊你。”


    甘氏小聲說著,一邊己經將衣襖穿好。


    “我睡醒了,跟娘起身。”


    鳳翎說著,揉揉眼睛坐起來,一邊穿衣裳一邊瞧著甘氏。娘這身衣裳也不知穿了多少年,補丁多得己經看不到原來的布色,洗得發白。


    這麽單薄的衣裳,如何抵禦寒冷?


    京城的女人們卻是狐皮小襖,錦衣華裘!


    鳳翎僅有的一點兒睡意被一陣錐心的疼痛驅趕得無影無蹤。


    “娘,你冷不?再加件……襖吧?”


    鳳翎發顫的聲音透中著無力。她知道自己問得虛假。這是娘僅有的一件小襖。稍厚的一件之前改給了樂文穿,而自己的那件,是樂文穿小的。


    等賺了銀子,第一件事,就是要給娘買件新棉襖!又厚實又漂亮的新襖!


    “娘沒事。天冷,你快些穿衣裳,可別再涼著。”


    甘氏應著,快步走到炕替鳳翎將領上的盤扣扣好,又替她在結了個小辮搭在腦後,偶然間觸及鳳翎臉頰的指尖,冷得像冰。


    鳳翎低頭裝作整理被褥,硬生生的將眼角的淚滴逼迴眼眶。


    不能掉淚!


    眼淚最無用,除了讓娘傷心,不能改變任何東西。她再不能讓娘傷心!


    甘氏替鳳翎整好衣襟,自己就轉迴台前,拿著篦子隨便的梳了幾下,將一頭長發在腦後挽成髻,再用木簪簪上。


    這時門外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是守文的聲音,“娘,鳳丫,起了沒?”


    “起了起了!”鳳翎應了一聲,扔了手中的薄被,快步跑過去開門。


    寒風跟著守文一起進門,鳳翎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真冷。


    守文鼻尖凍得通紅,卻帶著溫曖的笑。手中端著一盆熱水,拎著個水壺,肩上還搭著件棉襖,一邊快步走近,一邊衝著鳳翎直擺頭,“快進屋,咳,快進屋,外邊,咳咳,冷。”


    “我不冷,三哥,”鳳翎掩上門,接過守文手中的盆放在架上,將帕子浸在熱水裏再絞幹。


    守文己經將手中的水壺放下,棉襖撂在炕上,跟甘氏請安,又迴頭去倒了杯熱水遞到鳳翎手上,“今兒冷得很,二哥燒了水,我送些來給你喝,暖了身子再出屋子。水也打好了……咳咳……”


    “我沒事,一點兒不冷,哥,我一會兒喝,你先暖暖。”


    鳳翎接過杯子放迴桌上,雙手托著帕子將守文腫得像個桃子似的手包起來,透著熱氣的帕子下傳來冰冷的感覺,守文的手,果然凍得像冰。


    “我不冷,真的,一點不冷。”守文紅著臉掙紮。


    鳳翎卻將他的手握得緊緊的,直到帕子變涼,端起桌上的杯子,遞給守文,“哥,你先喝!”


    守文推推杯子,“我不喝,你快喝!馮先生說的,這樣冷的天氣,起床一杯溫水,可以去寒症。你快喝!”


    鳳翎擋著杯子,癟癟嘴,“哥先喝,我再喝,不然,我哭!”


    “好好,我喝,我喝,”守文忙不迭的說著,自她手裏接過水,一口飲盡,卻忘了這水是才燒了送過來的,燙得“啊啊”大叫著一手扇著嘴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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