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十年以前的故事,想起那時候,自己懷裏躺著的那個粉紅色肉嘟嘟的小嬰兒,甘氏的話語裏透著堅強與溫柔。,


    “你出生就乖,從不鬧人。可不知怎麽了,滿月的第二天,自早上開始就哭個不停。傍晚的時候,我爹來了,說是來看你的。我……”甘氏吸口氣,頓了頓,才繼續往下說,“鳳丫,你不知道,你小的時候有多漂亮,粉粉嫩嫩的,其實我不想讓爹看你,我……不敢把你遞給他,是爹伸手來接。我……怕他嚇著你。”


    “嚇著我?為什麽?”鳳翎不明白,母親如何會有這種擔憂,外公嚇自己做什麽?


    “你外公……他長得醜。”


    沒想到是這個原因。


    鳳翎幾乎失笑,一個才滿月的嬰兒如何辯人美醜?更何況,娘生得這麽漂亮,外公再醜,又能醜到哪去?


    “你外公從來不說,我不知道他的臉是怎麽變成那樣的,像是被火燒的,臉上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我小的時候特別怕他,特別怕見著他。他的臉,我不敢看。”


    火燒的!


    鳳翎駭得渾身一顫,居然和她前世一樣!她太記得那種感覺,那種徹骨的疼痛,以及那種恨不得把自己帶骨頭吞下去的奇癢。


    甘氏誤會了她的動作,將她摟在懷中,一手撫她的肩,一手輕輕的拍她,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安慰自己,“別怕,鳳丫,娘在。娘陪著鳳丫,鳳丫不管去哪裏,娘都陪著。”


    鳳翎定定心神,強壓下泛上心頭的濃濃苦意,“我不怕,娘,您繼續說。我想聽。”


    “外公盯著你的臉足足的看了半晌,可說也奇怪,你一到他懷裏就不哭了,我心裏稍稍安下些,這才轉身去倒茶。誰知你突然又哭得撕心裂肺般的,我轉頭就見得外公飛快的往你的繈褓裏塞了什麽。”“塞了什麽?”鳳翎緊張的問。“我不知道。”甘氏搖頭,“我不知他在做什麽,隻是奔迴去要把你奪過來。你卻又不哭了。這時,我見得外公笑了,鳳丫,那是我第一次見你外公笑得這麽開懷,這種笑,我到現在都記得。“‘外公將你還給我,說,“這娃兒,就叫鳳翎吧,鳳凰的翎羽,秦鳳翎。


    “很好聽的名兒呀,我才要謝他,他卻接著說了句奇怪的話,讓我這些年來,一直心裏不踏實。”


    鳳翎的心懸到了嗓子眼,緊緊的抓緊甘氏的手,“什麽話?外公說什麽?”


    “鳳以福為翎,浴火而涅磐。然福臨禍至,以後萬般,皆是造化。”


    甘氏沉默了一下,才又繼續說道,“當時我沒聽懂,爹說的話我總是聽不懂,所以也沒有追問。”“後來我才發現,你的肩頭多了個紅印,形狀像年畫上的鳳凰尾翎。晚間的時候,那印子還通紅通紅的,透明的能看得見裏麵的血。我這才明白,為什麽爹要給你取名鳳翎,是他給你烙了個鳳翎的印子。”“我沒看見的時候,他給你的肩上烙了個印子。”


    甘氏說完這句便陷入沉默。後麵的話她沒敢對鳳翎說。因為她知道,爹雖然不愛說話,但應在她身上的話,每說必中。


    她是被涅磐二字嚇著了。她信佛,涅磐的意思她明白,死而重生!


    先死才有生!


    所以鳳丫才哭個不停!


    想來想去,她隻能找到一個解釋,老天要帶走鳳丫,而爹爹是在救鳳丫。


    於是她一直堅信鳳丫肩頭的鳳翎便是她一生平安的護生符。


    事實也證明她的猜想。就因為這個鳳翎,十年來,鳳丫沒病沒痛,一直健康成長著。


    如今這護身符沒了,鳳丫怎麽辦?甘氏不敢往下想。


    聽了這話,鳳翎的心頭反而變得亮堂堂的,心情也跟著興奮起來。


    外公的意思很明白:鳳是傳說中的神獸,以福字為翎。浴火涅磐,死而重生!而福禍總雙至,重生以後的發展,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事實證明她的猜想,她從未見過的外公絕不是普通人,他是誰?他如何做到這一切?他改變了她的命運,他自己的命運為何如此悲慘?


    關於外公,鳳翎的心裏冒出無數個問題,急急的問道,“娘,你說說,外公是個什麽樣的人?”


    “外公……”甘氏沉默了很久,才說出一句話,“是個專情的人。”


    鳳翎沒想到是這樣一個答案。


    她聽不出娘話語裏帶著什麽樣的感情,像是無奈,像是羨慕,卻沒有恨。


    她以為,娘會恨外公,恨他一直以來的不聞不問。


    若換作是她,父親生而不養,讓她的一生孤苦無援,她一定把他恨到骨子裏去,就像前世她恨她爹一樣,這種恨,她到今世都不能忘懷。


    不過,再聽下去,鳳翎就明白為什麽甘氏的話語裏帶著難以言喻的羨慕之情。


    “我爹的一生,隻為我娘活著,除了我娘,他的眼裏看不到任何人,包括我。他偶爾的笑容,隻為我娘的眉尖輕跳,他常以為她醒了。”


    “可通常那不過是他的錯覺。接下來的幾天,他會一直守在炕邊,不吃不喝。那個時候,我總偷偷的躲在門邊,看他握著我娘的手,哭著喊她,南屏,南屏,南屏……”


    南屏,鳳翎前世的記憶裏沒有這個名字,外婆的名字。


    甘氏喃喃的將這個名字反複念叨。


    守著娘哭泣,總是父親最痛苦的時候。甘氏對娘的印象很淡,小時她總不能理解爹娘的痛苦。現在想起來,居然心痛得掉淚。相愛不能長相守,眼睜睜的看著愛人的生命在自己麵前一天天消逝,是多麽痛苦的事情!


    “南屏是我娘的閨名。”甘氏的聲音輕且柔,伴著時不時的輕歎,“自我記事起,我娘就是睡著的,從沒醒過。鳳丫,”


    甘氏溫柔的喚了鳳翎一聲,又繼續沉浸在她的迴憶當中,“你不知道,我娘生得有多美,你所見過畫上最美的女人也不及她萬一。”


    “她就那麽躺著,緊緊的閉著雙眼,不看我爹,也不看我,她就像生活在畫裏,就像……在做夢。就這樣,她躺了二十年,從沒醒過。”


    “二十年?”鳳翎咋舌,“一直睡著?隻是睡,怎麽能活下來?”


    “每隔一段時間,我爹都會出趟遠門,然後帶著大包小包的草藥迴來,再用上幾天的功夫,熬成藥湯,用嘴含著一口一口的喂她。除了這些藥湯,我娘吃不進任何東西。”


    “這麽說,外公懂醫術?”


    甘氏想了想,搖頭,“我不知道,我想懂一些吧。我從沒見他替誰瞧病,可也從沒請大夫來替我娘瞧病,靠著他的湯藥,我娘活了二十年。直到……你出世。”


    “我?”


    鳳翎的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外公外婆合在她身上的所有事情是不是太過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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