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鷲蕩天,孤城生死局。——day51


    寒風凜冽,冬日的大地一片蕭條。


    幾隻禿鷹在曠野上啃食著戰爭死神拋下的幾具屍體,啄食他們肋骨間僅存的腐肉。


    滎麟關的城頭之上,花冠公主酈莯右手按劍,長身而立,遠遠地眺望向地平線上的一抹黑色旗幟。


    地平線上的大軍一眼望不到盡頭,而隨風招展的黑色旗幟之上,正用金絲編織而成的,乃是展翅高飛的禿鷲圖樣。


    她的手指摩挲著劍柄,任由刺骨的寒風吹打在她細膩的臉龐上,鬢角的長發隨風亂舞。


    「終究還是來了麽?天鷲將軍,克拉克·萊拉……」


    她的公主習氣,已蕩然無存,纖纖玉指依舊修長秀美,卻已結上了一層薄薄的繭。


    這裏不再有花冠公主酈莯,僅有大降靈師酈莯。


    一身簡輕巧的戎裝,簡樸的粗麻披風,發髻間唯一的頭飾,是具有強力魔法加成的瑪瑙製品。


    不,除此之外的頭飾,還有土灰與草屑。


    她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唿出一口白濁的熱氣,舔舐過幹澀的紅唇。


    「還真是抬舉我們啊,明明冪陰城還未淪陷。竟然是天鷲軍團全軍出動,前來攻擊我們這一個小小的關隘。」


    她輕歎了一口氣,斂容望向身邊的老者,頷首道:


    「大師,不知您可有什麽高見?城頭上風大,若您觀望之後有什麽想法,我們進去再說。」


    白楊裹著厚重的披風,蜷縮在一架四輪車之上,他佝僂的身型如同八十歲的老者一般,眼神中毫無生機。


    幹癟的嘴角與精瘦的型體,無不昭示著老者的身體狀態已及其糟糕。


    他之所以在士兵的簇擁下,登城眺望,也隻是希望掌握戰場正麵的形勢而已。


    盡管酈莯有所反對,但他執意而為。這是他身為大魔導師領軍多年,所養成的習慣。


    但到了現在,這份習慣卻成了一種自我安慰。


    仿佛隻需要一番精心排兵籌劃,就能夠戰勝敵人。


    「公主殿下……唔咳咳……以我之見,我們不若放棄滎麟關,向加萊城撤退。萊拉的大軍,實在不是我們千把弱卒、數百魔法師所能抵禦的……」


    「您從沒接觸過戰場,也許無法理解戰場的殘酷。卻要擔任指揮官,以弱擊強,老臣實在不能放心……」


    滎麟關內,有著都市聯合最強的精銳——


    宮廷魔導師團。


    然而,不足百人,且狀態不佳,無法擔任正麵戰場的防禦者。


    而滎麟關原本的守軍,僅是千餘老弱病殘而已,他們要麽疏於戰陣,要麽垂垂老矣,實在難以抵抗萊拉的天鷲軍團。


    至於克拉克·萊拉的天鷲軍團,僅目測估計,人數在一萬以上。


    他們車甲齊備,弓馬嫻熟,一應兵種應有盡有。攻城戰法、車械同樣一應俱全。


    與兩個月前不同,此時的冪陰城已無法提供任何支援,梁城主困守危城,各個都市的援軍被相繼擊破。


    天鷲將軍萊拉仍有後援,而白楊卻很難指望加萊城的方向,蔡榕的援軍能夠如期而至。


    這是一場以卵擊石的戰爭。


    白楊對於戰爭的勝利,近乎不抱任何期望。


    「就連你父親的軍隊,也敗在他們手上。恐怕,我們不可能擊退帝國的銳卒啊。」


    白楊自從蒂花城外一戰之後,似乎就對戰爭失去了信心。


    從他蒼老的麵容上看見的,並非是恐懼之心,而是如同死灰般的不抱任何期望。


    如同上天早已注定,都市聯合難逃滅亡。


    酈莯黛眉緊蹵,輕咬著紅唇,不甘地說道:


    「大師,父親他一定沒有戰死!明明沒有發現大軍的屍體,這說明他們隻是迷路了而已。」


    「……迷路?兩個月間,杳無音信啊……」


    白楊眼神呆滯,無奈地搖了搖頭,歎道:


    「公主殿下,認清現實吧。我們都市聯合,將成為帝國擴張道路上的,下一個犧牲品……」


    他的麵孔深埋在厚重的棉毯之中,幾乎要不可見。


    酈莯見著白楊的這幅蒼老而弱小的模樣,不禁心中一酸,連忙讓士兵將白楊扶下去休息。


    「大師,這裏風大,或許您太累了,下去休息吧。」


    目送白楊離去後,酈莯的臉色逐漸變得陰沉,原本俏麗精致的五官也顯得漸漸扭曲。


    她對白楊的勸告不以為然。


    「開什麽玩笑?認清現實?大師當真是老了……唯一的現實,隻有眼前鋪天蓋地的帝國侵略者,以及我全城將士城在人在的決心而已!」


    岑——


    她右手一動,抽出青蓮寶劍,狠狠地斬在了城垛之上的縫隙之中。


    劍鋒稍稍嵌入縫隙。


    以酈莯兩個月以來所鍛煉的臂力,她竟然能夠將鈍刃的法器寶劍城牆,不得不說她已習慣了軍營中的生活。


    但是,也令人心碎……身為萬金之軀的花冠公主,她現在卻如同下級軍官一般,在城頭上對著牆垛發火。


    何況,牆垛愚駑,不解風情。


    不遠處的台階上,蔡粲身著相較於公主更為華美的法袍,望向她被冷風吹花的俏臉與淩亂的長發,隻得長歎一口氣。


    大師白楊的建議,在場的眾人不會有人理睬,他們都已經決意守住滎麟關。


    身後的加萊大平原無險可守,無數農戶村落星羅棋布,乃是都市聯合後方的大糧倉,決不能容許帝國大軍染指。


    賭上花冠公主的名號,保衛滎麟關!


    「蔡粲,紅蓮陷阱是否布置完畢?一切準備好了嗎?」


    「迴稟公主殿下,一切準備就緒,縱是滎麟關告破,也必然讓萊拉付出血的代價。」


    蔡粲故作鎮定,堅決地迴答了酈莯的詢問,心中卻百味雜陳。


    (公主殿下,莫非您果真決定,在此荒郊野外,與這滎麟關口共存亡了麽?)


    他隻覺得眼角略有些濕濡,卻被初春的寒風一瞬間吹幹。


    然而,他不會告訴酈莯的是,他早已備下了馬車與迷藥。


    一旦滎麟關城破,他無論如何也要將酈莯救出關口。


    哪怕有違公主殿下自己的道義和想法,蔡粲也絕不會容許那種情況的發生。


    咚隆——


    咚隆——


    關口之外,鑼鼓喧天。


    天鷲軍團大軍壓境,開始了第一輪進攻。


    眼見帝國方麵的第一排敢死隊,在監軍的監視下,朝著關口下猛地撲來。


    「城頭上的兵大爺,饒過我們吧!」


    「啊啊……大哥,別用箭射我……」


    ……


    酈莯耳畔傳來這些敢死隊員的嚎哭聲,皆是熟悉的口音。


    他們大多是帝國在各個戰場上俘虜的,都市聯合各城市的敗兵。


    以這些人為敢死隊,無疑是想要擊垮酈莯等人的鬥誌,打擊關內的士氣。


    「該死的萊拉,果然是如同禿鷲一般的惡毒女人,竟耍出這般花招來!」


    酈莯在心中,用近一兩個月在兵痞之間聽得的汙言穢語,暗罵了一番萊拉女將軍的身體與祖宗。


    虐待俘虜、打擊士氣,對窮途末路的敵人予以玩弄後、壓榨最後一份價值,再予以痛苦的殺害。


    這正是天鷲軍團的優良傳統。


    所謂禿鷲,正是會啃食獵物屍體的食腐動物,所傳達出的軍爭旗幟也是無比鮮明——


    我會榨幹你的每一滴血、吞盡你的每一寸皮肉,而後再將你暴屍荒野,我的敵人!


    滎麟關城頭上的士卒麵麵相覷,耳畔傳來陣陣求饒的鄉音,令他們手中的弓箭巍巍顫抖著。


    隻見稀稀拉拉的箭雨從城頭上射出,明明是鐵頭羽翎的精良箭簇,卻如同劣質品般,射去幾米的距離,便被冷風一吹,掉落在地。


    酈莯一揮青蓮劍,在劍鋒上抖出一道荷花般燦爛的淡紅色法陣,迅猛襲向敢死隊的前列。


    粉紅色的劍氣一閃。


    轟——


    一陣烈焰升騰而起,將十數名同胞的身體化作了灰燼。


    五十一級降靈師在憤懣之下使出的魔法,絕不可能是蜻蜓點水,潤物無聲。


    其中夾雜著極為暴虐的能量。


    「不必顧慮!全力放箭!帝國野蠻侵略者對待俘虜的方式,你們是知道的!這不是在殺戮你們的鄉親與兄友,而是在幫助他們解脫……」


    酈莯聲嘶力竭,含淚嬌叱,激勵將士們的士氣。


    「殺敢死隊員者,與殺巴萊爾人同賞!」


    士兵們同樣含著淚,射出一排排密集的箭雨。


    一陣急促的箭雨過後,扔下兩三百名鄉友們的屍體,滎麟關頭上隱隱有著抽泣之聲。


    巴萊爾帝國的殘忍,令這些將士們又有了全新的體會。


    對於初次指揮作戰的酈莯而言,能夠不為所動、果決地殺死這些敢死隊員們,不得不說是極為正確的判斷。


    慈不掌兵。


    但是,這些降卒同胞,乃是由她親口下令亂箭射殺,這是唯一的事實。


    酈莯覺得,自己的心在隱隱滴血。


    但那又能怎樣呢?難道任由這些降卒,為巴萊爾的侵略者開道嗎?


    唯有抹幹了眼淚,緊握手中的青蓮寶劍,滿懷殺意地望向巴萊爾人的大陣,以求替相親複仇罷了。


    「萊拉!這般玩弄我們將士的感情,我定要讓你血債血償!」


    酈莯很快適應了指揮官的角色,不過那遠沒有她所想象的那般威風。


    在殺敵報國、光耀門庭之前,指揮官首先要麵對的,唯有堆積如山的累累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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