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時,袁秩忽然覺得背後發怵,似乎有什麽東西頂到了脊背之上。


    他本能地意識到,那是法杖核心。


    耳畔傳來蔡粲沙啞的嗓音,那是唯有陷入瘋狂之人才能發出的低吟,如同來自地獄的冥音。


    「放開公主殿下……這樣說,想必不足以威懾你!哼哼,我知道你已經做好玉石俱焚的準備了……」


    蔡粲的五官近乎於扭曲,嘴角浮現出猙獰的笑容。


    「然而……元素魔法師的火係魔法,足以令整個宮殿,頃刻間化作一片焦土。」


    「而宮廷魔法師團若是在城內作亂……軍營、坊市、六門提督的府邸,恐怕沒有什麽,是能夠幸存下來的。」


    蔡粲幽幽的威懾,令袁秩也不及覺得脊背發涼。


    場上唯一理性尚存之人,僅剩平日就是一副風輕雲淡之態的雷隱。


    他見著場麵瞬間失控,不由拍案而起,流星般的雙瞳凜然望向花冠公主酈莯。


    「你們統統給我住手!你們要做出令親者痛、仇者快的內鬥之事嗎?」


    雷隱朝著公主一拱手:


    「公主殿下,還請住手!您以千金之軀試險,若是玉石俱焚,隻恐為帝國得利。」


    酈莯不甘地瞥向一旁魁梧的袁秩,加上脖頸上灼熱的痛感,令她幡然清醒。


    她一收法式,梁狄英脖頸上套著的青玉色劍氣,頃刻間消散在空氣之中。


    梁狄英如同大刑獲釋一般,無力地癱倒在了地上,不住地喘著粗氣。


    「梁城主,恕罪了。」


    她輕慢地朝著梁狄英一拱手,便一手拉上蔡粲,朝著城主府外快步離去。


    門口的衛兵正欲阻攔二人,梁狄英卻虛弱地擺了擺手,示意放二人離去。


    梁狄英勉強從地上滾起,抱著他癱軟的啤酒肚,悻悻望向尚未曾離去的雷隱。


    「哼……都是一幫乳臭未幹的毛孩,偏偏手上的力量大了幾分,便充起閻王爺了。商談不攏,竟然動粗相逼,真不知這公主的禮儀課,究竟學到哪裏去了?」


    他對著雷隱吼道:


    「雷隱,你還杵在這兒幹什麽?還不趕緊跟上你的公主殿下滾出去?」


    雷隱卻淡然搖了搖頭,朝著梁狄英恭敬地躬身一拜。


    「梁城主,公主殿下也隻是不滿二十的年輕女子罷了,剛剛經曆喪父、亡國之痛,一時心中無處發泄,多有失禮。」


    「希望您以城主之尊、長輩的海量,不要怪罪她的高傲無禮。」


    雷隱的恭謙態度,令梁狄英的自尊心稍有滿足,臉上的慍色稍有緩和。


    雷隱伏身行至梁狄英身邊,向他側耳私語道:


    「城主大人,在下希望與您尋個僻靜無人之處詳談。我能夠說服公主殿下接受你的條件……」


    梁狄英聽得耳畔此言,不由喜上眉梢,撫掌而笑道:


    「還是雷家的後生明白事理,相比於酈家與蔡家,不愧是以商業立身的家族,這左右逢源、長袖善舞之事,想來你也是得心應手的吧。」


    雖是嬉笑間說出的言論,卻輕帶了些挖苦的顏色。


    雷隱微笑著搖了搖頭,說道:


    「商人趨利而動,這隻是一般的小攤小販而已。但凡大商人謀國,絕不會被一個利字蒙蔽了慧眼。」


    「而城主您坐擁冪陰大城,有著死水河這般天險,且手下精兵猛將數以萬計,老成謀國。相比於惶惶如喪家之犬、意氣用事的花冠公主,孰優孰劣,簡直一目了然。」


    「若我雷隱連這點大勢所趨都不能看透,也就不配為花庭議會的議員了。」


    梁狄英受到雷隱的這般吹捧,隻覺得心中有些飄飄然。


    想想自己手中所掌握的資源,遠比一個空有虛銜的公主殿下來得豐富,他隨即釋然了。


    至於蔡粲身後站著的那個老者,梁狄英全然不放在眼中。


    「雷隱啊,照你這麽說,相比於花冠公主,你更願意忠心於老夫咯?」


    雷隱沒有正麵迴答梁狄英的問題,卻話鋒一轉道:


    「用人自當不疑。以梁城主的遠見卓識,難道還看不透在下一個年輕後生的心意嗎?」


    哈哈哈哈——


    梁狄英仰天大笑,滿臉的絡腮胡子都愉悅地顫抖了起來。


    (花冠公主酈莯,連身邊的人都掌握不住,看來你也就隻有這點水平啊!和一個乳臭未幹的蔡家公子共事,能有什麽前途可言?)


    他一把拉上雷隱,愉悅地朝著後堂的方向走去,一麵說道:


    「雷隱,若你果真幫我控製住了公主一行人,將宮廷魔法師團收編,我大可以將酈莯這小丫頭賜予你做妻,你看意下如何啊!」


    或許梁狄英曾經聽聞,雷隱向葉檀求取酈莯而不得的消息,因此才想出這般借花獻佛的手法,籠絡雷隱的心。


    雷隱一副誠惶誠恐之狀,趕忙伏身跪下:


    「在下惶恐,在下絕沒有迎娶公主殿下的福分……不過,依我所見,以公主殿下的絕色姿容,城主大人倒可以將她納為小妾,倒是相宜。反正她國破家亡,也已無處可去了,這也算是您對她的一種恩澤。」


    他不僅拒絕了梁狄英的說媒,反而一通邏輯,聽得梁狄英心裏十分舒暢。


    梁狄英笑盈盈地拉上了雷隱,令袁秩遣散了周圍的侍衛。


    二人走入內室,促膝暢談了一整個下午……


    day-2


    次日清晨,雷隱正要拜訪酈莯的房間,卻聽聞房間中傳來陣陣抽噎之聲,聽來很是動情。


    雷隱沒有急著敲開方麵,隻是伏在房門上細聽門中傳來動靜。


    「父親大人……就連蔡粲都相信您已戰死……但女兒絕不相信……您一定還在某個地方……與帝國的侵略者相抗戰……」


    那啼哭聲令人心碎,隱隱含著一抹嬌媚與哀憐。


    (似乎是公主殿下的啼哭之聲?不是吧……)


    雷隱從未見過酈莯流淚的樣子。在他的印象裏,花冠公主酈莯經常出入於軍政場合,無論是演講或是辯駁都很有一手,頗有一副巾幗不讓須眉的姿態。


    她在花之競技場中,與兄長的一番辯駁,令酈湉啞口無言,近乎以一人之力,救下了當時身處弱勢的扈從蔡粲,才有了今天的大魔導師代理。


    她在誓師祭典之上,主祭天地祖廟,令無數貴族女子為之折服,一人登壇為三軍祈福的英姿,仍然曆曆在目。


    她昨日與沙場老將梁狄英對峙時候,那份上位者的凜然氣概,甚至令梁狄英為之膽寒。


    (公主殿下竟然會在房間中獨自抽泣?這還真是令人感到意外呢。看來縱是公主殿下,也有著身為弱女子柔弱的一麵。)


    雷隱苦笑著搖了搖頭。


    盡管在梁狄英麵前,雷隱百般詆毀花冠公主酈莯,將她貶斥為不值一哂的千金小姐,但他心中卻絕不是這般想的。


    (能夠被我雷隱看上的女人、能夠令我雷隱輾轉反側的佳人,又怎麽可能是一個愚昧無知的花瓶公主呢?)


    實際上,酈莯在雷隱心目中的形象,甚至比在蔡粲心目中的形象更為高大。


    正是因為蔡粲時常伴隨公主左右,能夠時常見到酈莯柔弱的一麵。且為了尋求心理平衡,他會在心中不自覺地壓低酈莯的身段。


    所以,蔡粲幻想中的公主殿下,乃是鄰家女孩一般可人的少女。縱是天縱英才,也隻是替這位鄰家女孩增添了些許人設罷了。


    然而,雷隱平日裏接觸公主的機會並不算多,唯有在花冠怒放盛開的時刻,他才有機會見到公主。


    現在,伴隨著流亡之路,接觸公主的機會隨之增多,雷隱自然會發現一些以前不曾發現的,花冠公主不為人知的柔弱麵。


    咚咚咚——


    雷隱輕叩酈莯房間的大門。


    「什麽人!不可以進來!」


    從房間中,傳來一聲驚慌的嬌叫聲,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是我,雷隱,昨天和梁狄英討論了一番關於時局的事情,我希望告訴你一些消息。」


    「喔噢——」


    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響。


    大約過了半刻鍾的時間,房門被緩緩打開了。


    隻見酈莯攃著淡淡的粉底,淡妝畫眉,雪白光滑的肌膚上白璧無瑕,精致細膩的五官如同上天的造物一般,美得超凡脫俗。


    一襲深綠色的錦緞衣袍緊緊地裹住她的身體,雖然遮蔽了她優美的身形曲線,卻無法掩蓋她高挑修長的身段。


    花冠公主酈莯,今天依舊是美豔動人。


    不過,雷隱卻敏銳地注意到,酈莯的眼眶稍有些紅腫,且嘴角的曲線略有些不自然。


    想來是自己的突然拜訪,令她不得不斂容矜持,收起黯然傷神之心。


    雷隱略有些不忍,若此時仍然是處在蒂花城中,想必他會被無數宮娥仆從攔下,等到酈莯完全平複之後,才有機會麵見尊容。


    的確,酈莯在近幾日的舟車勞頓之中,已經全然沒有身為公主的尊榮了。且不說梁狄英這般貨色輕慢於她,就連本方內部,都常有些閑言碎語。


    至於雷隱與蔡粲,也不及當初在蒂花城時那般恭敬有加了。


    意識到這一點,雷隱雖有些無奈與自責,但他並不會因此,就將酈莯視作自己幻想中的對立麵,也就是花瓶公主般供養。


    或許,酈莯能夠稍稍降尊,更有利於團體內部的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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