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蔡粲萬死不足以恕罪!」


    在白楊的床榻之側,蔡粲長身而跪,神情中滿是悔過之意,態度極為謙卑。


    酈莯優雅地坐在一旁的便椅上,輕紗微朧的小腿上下疊放,露出一段白皙的腳踝,雙手疊放在膝蓋的束身裙擺上,斂容望向白楊。


    「咳咳……罷了,想必是公主殿下的到來,讓你分心了罷?迴去以後,隻需補齊財務損失、增加執勤天數悔過,此事就算作罷。」


    白楊精瘦的臉上顯得極為蒼白,嘴唇幹癟而並無血色。


    他的反應,遠遠沒有預想中來得那般強烈,並未追究蔡粲的失誤,甚至似乎對此並不上心。


    連一句斥責的話語都沒有,甚至還點破了蔡粲的心結,這令蔡粲稍稍覺得有些意外。


    當然,他絕不可能把過錯歸咎於公主殿下的到來,這是極為不負責任的想法。


    「不,是學生學藝不精、心智不堅,與公主殿下無關。但凡所要補齊的財務、魔法協會方麵的執勤工作,學生絕不敢有半分懈怠。」


    「如此甚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不枉我對你多年的培養。」


    白楊勉強擠出一分笑意,欣慰地望向蔡粲。


    這令蔡粲愈加丈二摸不著頭腦,不明白為何導師醒來之後,忽然變得如此寬仁大度。


    在他的預計之中,導師應該會寬恕自己的罪行,但免不了一頓重責與斥責,甚至被幽禁一段時間,閉門思過。


    「大師,您的身體,是否還有不適之感?」


    他下意識地覺得,可能是白楊的精神狀態問題,導致他的判斷力與威懾力都大不如前。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蔡粲絕不希望,是由於這方麵的原因,導致大師對他態度的緩和。


    如果大師因為今天的事情一病不起,他就真的沒有臉麵再在蒂花城內混下去,甚至可能主動申請辭職離去。


    然而,這份擔憂,隨即被更為惡劣的擔憂所取代——


    房間中的氣氛,從蔡粲的懺悔,轉向了更為壓抑沉悶之感。


    白楊幽幽開口道:


    「剛才半昏半醒之間,為師忽然覺得一股惡寒侵身,有著極為可怕的預感襲上心頭,到現在還未緩過來。」


    「大師,究竟是什麽預感?」


    酈莯黛眉微蹙,關切地開口問道。


    白楊搖了搖頭,隻是說道:


    「不好說,似乎並非與為師有直接關聯,那惡寒的規模遠非為師所能抵禦,但似乎也並非針對為師而來。」


    「這是什麽意思?」


    白楊被酈莯進一步追問,蒼老的眉額間擰作一團,沉吟半晌。


    「帝國的擴展日益強盛,軍備修習,常年為我國邊陲大患。且近日又與北方的星庭教會瓜葛緊密,莫非……那惡寒正是北國的象征?」


    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他沉重地搖了搖頭。


    「恐怕,國家將有大難臨頭,非為師所能扭轉。此事關乎國家,所以並非針對為師一人,為師卻會受到波及……」


    白楊忽然提出了這般不吉利的說辭,令蔡粲與酈莯不禁臉色稍變,眉間一寒。


    酈莯對此不置可否,隻是安慰白楊道:


    「大師,或許您多慮了。僅僅風寒侵身而已,想必是受到冰淩風暴的侵襲,導致身體有些吃不住,您要多加修養才是。」


    「或許是如此吧。但願是為師多心了……唉,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人老了,種種碎碎念想自然也就多了。」


    「大師哪裏話,您未至耳順之年,正值壯年,為國之棟梁,又怎能言老?」


    白楊微微頷首,點了點頭,又似乎想起了點什麽。


    「公主殿下,就算是我多心也罷。屆時如果國家真有大難,身為首席魔導師,我必然要隨著你父親一同保衛國家,恐怕身遭不預。」


    酈莯終於矜持不住,趕忙站起身來,正要反駁白楊的這種怪想法。


    蔡粲忽然伸手,不顧禮儀,作勢攔下了酈莯的行為。


    他眉宇間同樣閃過一道憂色,輕咬著嘴唇,一臉嚴肅的神情望向白楊。


    「大師的預言,必有他的道理。公主殿下,你我同樣身為大師的學生,你應該虛心接受大師的教誨。」


    此時的白楊,如同風中殘燭的老者,令蔡粲為之動容。甚至一時間忘卻了身旁的女性,乃是國家最尊貴的花冠公主。


    酈莯心中微微一驚,她沒想到蔡粲此時的態度,竟如此恭敬嚴肅。


    (莫非,蔡粲相信了大師的這般預言?國家果真有難?)


    她重新斂容而坐,擺出了貴族女子應有的禮儀,對白楊的態度十分恭順。


    白楊的神情變得愈加憂鬱,如同打蠟的老樹般垂危。他常年修習魔法得來的敏銳直覺,正不停地鞭笞著他的理性,告訴他這般預言並非推測,將是確有其事。


    他輕咳兩聲,接著說道:


    「公主殿下,你身為執政官閣下的小女兒,千金之軀坐不垂堂。而蔡粲身為你的扈從,必然隨你出入,同樣能夠幸免……」


    「……如果,被我不幸言中,不,希望我不會言中……」


    白楊露出一副猶豫的神情,言辭也亂了條理,但神情中流露出的感情,竟如同托付後事。


    「我有兩樣秘寶,一樣賜予你,蔡粲……我原本希望在辭世之際,將大魔導師之位,和此物一同傳賜予你。」


    說罷,白楊一展手臂,極為洗練的魔法力猛然充斥在整個房間中。


    白楊的食指在空間中一劃,如同冒險者打開儲物空間一般,他也同樣在空中劃出一個空間,內壁發出幽幽的紫色寒光。


    同樣是儲物空間,白楊的空間乃是魔法煉成,其儲物容量遠小於冒險者的儲物空間,僅用於存放貴重物品。


    「此物,乃是都市聯合的大魔導師,自建國以來世代流傳之物,我現在將它正式傳賜於你。如果我的預感幸而沒有成真,我會在合適的時候,表奏執政官酈忻,讓你正式成為我的繼承人。」


    白楊似乎完全寬恕了蔡粲剛才的巨大失誤,仍然如初地信任著他。


    這份師恩,令蔡粲頓時熱淚滂沱,嘴角不住地抽噎著。


    想到自己平日裏,總是心存一股子傲氣,自以為大師的助手,天賦卓越。即是在大師的課堂上,也時常學些自己想要學習的知識,對於大師的講授不予理睬。


    即使在魔法素質考核的隆重場合出醜,大師同樣予以寬恕。


    「多謝大師,學生萬死……萬死不足以迴報大師的恩情,所以隻得求生以完成大師的一切夙願!」


    一股熱淚流淌過蔡粲的臉龐,令他覺得嘴角有些發鹹。


    白楊欣慰地點了點頭,將一張老舊的羊皮紙交付給他。


    上麵畫著的是一道簡潔的玄奧的魔法陣,正散發著漆黑的熒光。


    此物似乎是某個魔法的一次性發動卷軸。


    那魔法陣的規模似乎並不算大,似乎顯得極為簡單。


    然而,以蔡粲經常研究古籍上的魔法陣,他驚得頓時寒毛倒豎。


    因為,此魔法陣顯得過於簡單。


    「此陣,沒有魔法入點、沒有層級架構、甚至沒有灌注魔法力之處、沒有駐留魔法力的陣列?如何能夠封存魔法!?」


    白楊微微一笑,顫抖著嘴唇說道:


    「無人知曉,如果你想知道的話,隻有靠你自己努力了。畢竟,為師參了一輩子的魔法理論體係架構,卻也未能參透啊……」


    眾所周知,白楊的研究領域,正是魔法理論體係的架構。將這一常識性的領域深挖下去,探尋魔法的本源。


    但是,鮮為人知的是,白楊選擇這條道路作為畢生研究方向的理由,竟是由於一張魔法陣圖。


    「當初之所以選擇這條道路,還不就是為了這張紙上,畫著的這個簡單的陣圖。」


    「竟是如此嗎……」


    蔡粲一臉駭然,顫顫巍巍地接過了白楊手中的卷軸,將它鄭重地藏在了自己的儲物空間中。


    白楊緩緩開口道:


    「此物或為星團級的秘寶,傳自上古時代。據古籍上的記載,發動此陣便能夠與神靈相溝通,並召喚星之使徒,降靈這片大地。故而,名曰降星大典。」


    星團級道具,降星大典!


    「召喚星使?莫非是要召喚神兵天降,前去與帝國相抗衡嗎?」


    白楊沙啞著幹笑了兩聲,撫摸著蔡粲的頭,說道:


    「降星大典,乃是上古之物,一次性的道具卷軸。你要為師如何知曉,究竟會造成怎樣的影響?」


    蔡粲悻悻點了點頭,伏地繼續問道:


    「那學生又該如何使用它,以便在國家有難之際救下您、挽救這個國家呢?」


    「這個,就要你自己琢磨了,用或不用,並無定數。」


    他心中疑竇叢生,但對於大師也不知曉的魔法陣,他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


    何況,即是心懷敬重與感激,但哪怕是蔡粲本人,對於白楊所預言的危機,也並沒有什麽實感。


    白楊見交代已畢,又對蔡粲說道:


    「好了。接下來,為師要同公主殿下私下裏談談,你到屋外去罷。切記,最近切不可離開皇宮、不可離開公主殿下。」


    蔡粲點頭如搗蒜,連聲稱是,起身再拜後,離開了白楊修養的房間。


    酈莯輕歎一口氣,柳眉低垂,端正了身姿。


    「大師何以教我?以至於要讓蔡粲他出去?」


    心頭稍有疑惑,她的澄澈雙眸似一泓秋水,凝望向白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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