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九君伸出手,站在一旁的瑰鳥將鑰匙放到她手裏,沉重的鐵鎖落下,瑰鳥打開門,九君越過牢籠走到她的身旁。


    看她如此容易的走了進來,樂瑩眼中滑過一絲錯愕,隨後慢慢的歸為平靜,眼神有些空洞,隻是道:“笑笑還好嗎?”


    九君挨著草堆席地而坐,哪怕地麵的塵土染髒了淺色的裘衣也毫不在意,窗外清冷的月色從牆上的空窗之中映進牢房內,兩個人宛若許久未見的老友一般,好像這裏並不是牢房,而是讓二人暢談的一片草地。


    “目前很安全。”九君迴道


    樂瑩目光柔和,聲音略顯顫抖,“多謝。”


    “你似乎並不驚訝我會來。”九君轉頭看她


    她受了很重的傷,平躺在枯草上,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昏暗天花板,“初見時,便覺得你不是個普通人,後來這種感覺隨著見麵日漸增加,如今看你能隨意進出重兵把守的天牢,也是理所當然了,想來你若不是皇親國戚,也非富即貴,定是手握大權之人。”


    九君淡笑,“我若是皇親國戚,那豈不是成了你的仇人。”


    樂瑩微微搖頭,一時咳意上湧,輕咳兩聲,嗓中的有股淡淡的血氣腥甜,“對我來說,阿九就是阿九,贈我花贈我琴的朋友,阿九。”


    九君心中微微一動,一種從未感受過的異樣的情感在心頭化開,她啞聲道:“樂瑩,你還愛他嗎?”


    像是突如其來的沉默,卻又是意料之中的沉默,似乎過了良久,她才緩緩開口道:“愛,可是阿九,現在的他,我已經愛不起了。”


    因為愛他,所以不顧勸阻,執意上京找他,賠上了父親,祖母,叔叔乃至樂家上上下下幾百口的性命,因為愛他,不相信他會背信諾言,卻讓樂家的基業毀於一旦,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不幸,隻是因為她愛他,這樣的愛,要她如何繼續。


    “樂瑩,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的話嗎?”


    樂瑩含笑點頭,“記得,阿九,我心已死,相信那位公主留我一條性命也不過是權宜之計,她與元琛大婚之後,我定將會命不久矣,將死之人,要什麽你拿去便是。”


    “你恨他們嗎?”


    她映著月光,臉色蒼白如紙,“恨,恨她橫刀奪愛,還要對樂家趕盡殺絕,恨元琛背棄信義,屈服在利益與權力之下,休妻另娶,但我更恨我自己,明知他已背叛諾言,還不顧家人勸阻,執意而行,害死了親人。”


    九君抿唇,“樂瑩”她目光如炬,黑夜中宛若繁星,“我若是想拿走你對他的愛呢?”


    身旁的人忽然一滯,又慢慢的傳來淺淺的低笑聲,像是胸腔中發出的一般,漸漸的笑聲越來越大,變成了歇斯底裏,“愛不起,恨不得,愛恨之間變成了個怨字,你若想要就拿走吧。”


    那雙眸子依舊空洞,沒有靈魂,像是那朵凋零的曼沙珠華,支離破碎。


    九君淡淡的看著地上的月光,寒風從牆上的空窗吹進牢內,顯得更加陰冷,九君解開身上的皮毛披肩,將它蓋在一旁的人身上,卻留不住一絲暖意,“樂瑩,你相信這世界上有來世嗎?”


    “來世……”她輕聲低喃道:“如果真的有來世,我希望我不要像這樣粉身碎骨的去這樣愛一個人,更希望活在一個沒有束縛沒有門第貴賤之分的世界,女孩子也可以讀書治病救人,人們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說起這段話時,眸子不再空洞閃著別樣的光芒,帶著憧憬。


    “樂瑩,佛家說因果報應,如果有來世,你相信他們會受到懲罰嗎?”


    樂瑩搖頭,“我不懂報應,但如果真的有來世,我希望和那兩個人永無交集。”


    一時無言,沒有不得好死的詛咒,沒有痛哭流涕的怒罵,沒有竭斯底裏的喧囂,她有一百種方式宣泄著自己的憤怒委屈與絕望,她選擇了最安靜的一種,如果真的有來世,我希望自己從未遇到過你。


    九君握住她的手“會的。”


    凍僵的手指傳來一絲熾熱的溫度,樂瑩淡淡的閉上了眼睛,或許是多日的折磨,她已經奄奄一息了,又或許,這世界上最大的絕望,莫過於心死。


    九君和瑰鳥是正大光明的走出了天牢,一旁的侍者交代了看守天牢的獄卒,獄卒收了銀兩,一臉諂媚的朝九君幾個人點頭哈腰,拍著胸脯保證絕不會為難樂瑩。


    待幾人走後,獄卒一邊掂著手裏沉甸甸的錢袋,一邊搖頭道:“公主想殺的人,六皇子的人卻保著,皇家的事兒搞不明白喲~”?


    離開天牢後,三人迴到客棧,瑰鳥抱臂站在緊閉的屋門內,九君坐在圓桌旁,問一旁的侍者,“現在宮中局勢如何?”


    侍者做了個揖,迴道:“當今聖上身體抱恙,太子與四皇子明爭暗鬥日益加劇,東宮不受寵愛,皇上更加明顯偏愛貴妃所出的四皇子。”


    九君的如蔥般的手指輕輕的點著桌麵,宛若蜻蜓點水,卻發出有力的響聲,“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侍者猶豫道:“隻是六皇子出身低微,願意站在他這邊的人極少,朝中大部分人都還是以太子和四皇子馬首是瞻。”


    “皇上對六皇子的態度如何?”


    “不冷不熱,談不上討厭,但也絕沒有把他列為皇位繼承人的打算,估計也就是當成個閑散王爺養著。”


    九君目光微動,轉眼看向他“你呆在六皇子身邊也有段時間了,覺得他如何?”


    侍者一頓,隨後道:“明明文武雙全,胸懷天下,但鋒芒內斂,行事極為低調,從不與其他皇子爭鋒,在常人看來極為平庸。”


    九君點頭,“鋒芒固然能引起皇帝的注意,可也能引來其他勢力的忌憚,想當初五皇子也是備受皇帝寵愛,生母又是恩寵風及一時的趙婕妤,趙家雖不及皇後及貴妃一家,但在京城也是屈指一數的朝中重臣,五皇子性格囂張跋扈,不知收斂,最後才落得慘死的下場。”


    侍者聞言一愣,眼底露出幾分意外來,沒想到她竟然對宮中之事看的如此透徹,嚴肅道:“正是,隻可惜,現在朝中關係複雜,六皇子勢單力薄,處事更是步步小心。”


    九君一雙眼睛卻饒有興趣的盯著他,“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太子和四皇子還能相互製衡是因為他們之間的矛盾還是不夠大。”


    侍者的眼底閃過狐疑,“主子的意思是…….”


    九君挑了挑眉,似漫不經心道:“矛盾不夠大便去激化矛盾,勢力不夠大就去把朝裏的勢力換成自己的。”


    侍者歎了口氣,“主子有所不知,太子和四皇子身後的勢力又如何能輕易扳倒。”


    “不急,過兩日自會有人幫你,你隻需安心做六皇子的幕僚即可,必要時可適當點他幾下,讓他知道,該放手一搏的時候,太過小心也會失了時機。”


    侍者暗暗的舒了口氣,小心翼翼的抬起頭看了眼前的人一眼,少女墨色的眼眸幽深濃切,竟帶著一絲蒼茫的氣息,總讓人心生敬畏,不敢多言,領命很快就退下了。


    十一月的寒氣總是帶著別樣的刺骨,窗外的冷風唿唿作響,冰雪拍打著紙窗,路上的行人匆匆走過,路邊被凍僵的乞丐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而與窗外蕭條的景色相反的恰是貴德樓內舞姬們的鶯歌燕舞,貴族們的把酒言歡,富人們的紙醉金迷。


    包廂內,男子用目光打量著坐在對麵的女子,灼灼璞玉,淨世芳華,佳音遊曆四方,見過美女不計其數,能讓他用這八個字形容的女子寥寥數人,可是在他看來,這八個字都不足以配的上眼前的人,身著白裘,雙眸似水,卻略帶浮冰,神情冷淡,目光卻窺探人心,一副卓然世外之感。


    凝視半晌,他終於開口道:“姑娘,到底是何人?”


    包廂內一隻鼎爐燃起蜜香,香氣四散,線香繚繚,輔以人安靜凝神,清白的絲縷從她裙裾滑過,如鑲滾的暗花,九君視線從他臉上掠過,又手執清茶,細細品酌,迴道:“我是何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琴出自何人之手,還有閣下想救什麽人。”語氣淡淡,聲平無波。


    佳音定了定神,“姑娘,在下孤陋寡聞,這製琴之材雖聞所未聞,但製琴的手法與技藝絕對與在下已故的家師無二,不知姑娘與家師生前是何關係?”


    九君不急不躁,慢聲迴道:“故友。”


    佳音狐疑的看了對麵的人一眼,疑惑道:“看姑娘的年紀尚輕,應該在我之下,怎與家師結為故友?莫不是忘年之交?師傅的故友我也是略識一二,卻從未見過姑娘。”


    九君雙眸落在他的臉上,瞧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神色如雪逢春,堅色消融,目光卻隱隱透出刀鋒般的銳利之色,“我與潭修的關係自是無需與你交代,我一向不喜歡繞圈子,我隻問你,這琴可是出自你師父之手?”


    佳音輕頓,點頭道:“是。”


    “那便可以了”她將手中的茶杯置迴桌上,麵容也如同她的聲音一般,肅然若石,無半點多餘的表情,“如今樂瑩滿門被殺,家破人亡,你可願意救她?”


    想起牢中的徒兒,佳音連日來鬱卒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不瞞姑娘說,在下此次前來京城,正是想救徒兒與水火之中。”


    九君抬眸,微波流轉“不知閣下可想好對策?”


    佳音搖頭,眉間輕蹙,低聲道:“在下遊曆四方,廣結好友,有幸結識了一位權貴為友,這次來到京城,托這位朋友的福,有了可以進天牢探視的機會,不管怎樣,是死是活,總要見一麵再從長計議。”


    九君卻嗤笑搖頭,“元琛已寫了休妻之書,待三月春暖花開之時便要與那位澤蘭公主完婚,一旦完婚,你覺得以那位澤蘭公主的性子,會饒過樂瑩一條性命?從長計議,隻怕閣下還未計劃完,樂瑩便死在牢中了。”


    他攥緊袖中的拳頭,“這個我自然是知道,隻是我平日裏漂泊慣了,不問世事,更是無權無勢,唯有一個在宮中可以說的上話的師弟,卻視我如仇,想來樂家的事他沒少在裏麵推波助瀾。”


    “錯。”九君抬頭,“閣下可知你的名聲早就傳遍了京城的達官貴人之間,更甚有者,佳音一曲,重金難求。”


    “哦?”佳音一時錯愕,“在下遊曆四海之時確實與江湖上幾位愛琴的俠義之客撫琴會友,托幾位朋友的讚謬,也確實在江湖上小有些名氣,卻不知在京城也能為人所知?。”


    “不知佳音師傅可聽過一句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當真以為江湖之人便不貪名好利?朝堂之上的人就沒在江湖上布滿眼線?”她將茶倒入杯中,輕飲,眼中劃過一絲不屑,輕哼道:“這朝廷與江湖的關係隻怕要在不見光的地方更加錯綜複雜,再者,你可知你那師弟為何要如此恨你?隻是單純的恨你的天資聰穎?或者說你們的師傅更加偏愛你?”


    佳音神色一楞,奇怪道:“難道不是?”


    九君搖頭輕笑,笑他隻醉心於琴技,卻摸不透人心,“已故之人,偏愛又如何?若你真是隱姓埋名,不為世人所知,天資聰穎又如何?他對你心懷怨氣莫過不是你明明不在京中,名聲卻能從江湖傳到宮廷之內,他常年在宮中為達官貴人演奏,教導公主,縱然琴藝再高,那些貴人們早已聽倦,你卻不同,你遊曆四海,隻識琴不識人,若為知音者你可暢彈三日,若是想重金求你一曲,卻是難上加難,物以稀為貴,對那些富貴之人更是如此。”


    佳音接過九君遞來的茶杯,麵色極為複雜,輕歎,“我並無意與他爭個高下。”


    “不經意間得到了別人窮極半生都未得到的最是可恨,嫉妒,本是凡人的原罪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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