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一個威嚴的女聲從後堂傳來,立時,廳中眾人左右一分,讓開了一條路來。蘇老太太慢步而行,來到了正當中。


    蘇老太爺摸摸鼻子,沒敢言語。


    蘇老太太看著丈夫,沉聲道:“是我喚孫兒們來的,待要如何?”


    蘇老太爺憋紅了臉,尋思著,若不開口,怕是要讓人笑話,便一昂頭,理直氣壯道:“是你……就、就是你!這麽積極承認,也沒人賞小金魚兒給你。”


    “噗哧”底下不知是哪個,竟然笑出了聲。


    蘇老太爺沒當迴事兒,指著紅繡身後的小丫頭,罵道:“沒看見你家老太太過來了麽?還不看座兒!”


    蘇老太太卻將衣擺一扽,坐在了榻邊沿兒上,看著還撲在地上的佟老姨太太,訓斥:“還不站起來?等著你家老太爺扶呢!”


    蘇二爺這才親自扶起他娘。


    蘇老太爺這會兒是看誰都不痛快,他指著管家蘇恆訓道:“你也是蘇府的老人兒了,老太太膽兒小,遇事有思量不夠的,你應當多勸勸!怎麽還順著聽著,這麽晚啦,還驚動少爺小姐!少爺們都是小子,也就算了,幾個小姐正是年齡,若是衝突了,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哼笑一聲,應道:“老太爺說得當是!”


    她衝著站在蘇二爺右後方的老仆,冷笑:“雖說你現在給冬園管事兒,可到底是蘇府的世仆,當初給你撥調過去,也是想著你為人老實可靠,如今看來,卻是這闔府的主子們都看錯了眼兒!這人都說是老小孩兒、老小孩兒,咱們家老太爺性子單純,返璞歸真,雖然喜歡嬉鬧,可也是有底線、也聽人勸的!如今這般折騰。想必是有人挑唆了!”


    夫婦倆這麽一折騰,蘇恆那裏還好,可被老太太數落的老仆,登時跪在原地,渾身打著顫的磕頭道罪。


    老太爺偷著拿眼睛搭了老太太一眼,好麽,老兩口子還挺默契,老太太正好也看過去,兩人的眼神兒無聲的一碰、一掰,隻那一瞬間。便如千軍萬馬、鼓炮齊鳴。雙雙相較。這勝負也隻在一瞬之間,幾個唿吸過後,勝負已然明了。


    老太爺清清嗓子,指著那老奴。罵了句:“笨東西,笨東西,下次再不招你玩兒了!”


    老爺子轉頭衝著蘇恆道:“那個,今兒這事兒就算了,下迴須得記得,要以主人為重!去吧去吧,你去賬房取些銀錢,發給大家……你自己再單取仨大洋,帶迴去。給孫子玩兒去吧!”


    說完話,老太爺便捂著腦袋直哎喲:“哎呦,喲,我這頭怎麽是暈的?快來人,給我扶屋裏去!”


    錦歌看得是目瞪口呆。可見到周圍的人皆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便將口中的話咽迴去了,隻在一旁低頭暗望。


    老太爺在那兒一喊,自然有的是人爭擁上去,其中者以蘇懷晶為甚。


    可是,她剛扶到老太爺的胳膊,就被自己的父親一把甩了下去。


    老太爺一拍榻沿,高道一聲:“哎呀,我想起來了!”


    他指著佟老姨太太,怒道:“都是你生養的好兒女,竟把我給糊弄住啦!”


    老太太咳了一聲,看向丈夫:“如今這般晚了,老爺該是養精蓄銳的時候,有事兒明兒再說也是一樣,哪裏要讓孩子們跟著熬夜兒?老爺平日裏無甚大事,明日晚起片刻,多休息一番便能精神,可孩子們明兒早上還有各自的公務要處呢!”


    老太爺眼睛一立,脾氣撅了起來:“沒門兒!這事兒說不清楚,我是睡不下的!我不得舒坦,小崽子們也別想舒坦了去!”說完話,便指著蘇二爺夫婦和蘇懷晶,一頓劈頭蓋臉的痛罵。


    聽了一會兒,在蘇老太爺的責罵以及蘇二爺等人的辯駁聲中,錦歌總算是聽明白了。


    原來,這還是和原先提過的那個道士相關。


    也不知蘇懷晶是如何的口吐蓮花,亦可能是財帛動心,總之,在蘇二爺夫婦“親眼”見得道士憑空煉金後,便待之以重禮,竟將蘇老太爺名下一個五進的院落贈予了他。


    要說蘇老太爺這般生氣,卻是有緣故的,其中之意,也隻有他老人家自己知曉。


    蘇二爺贈的院子,原是有個極其溫雅的名字,曰“集賢小築”,是蘇老太爺的父親年輕時,用自己親自賺的銀子購買了地麵兒和材料,又親手設計並幾番刪改了圖紙、親臨現場日日督建,曆時幾載所建而成的。後來,蘇老太爺六歲時,因為一次在父親宴請好友、展示才華時,勝過了諸人的子嗣,給他父親臉麵增光,才使得他父親在酒意朦朧中,將小築給了他。


    這間名為小築的院子,因是建在城邊兒上,所以格局並不算小,而其精致富雅之質,便是連如今的老宅,也比不上其十分之一。隻可惜蘇老太爺的母親,對丈夫的一切都不感冒,因此,蘇老太爺在一連數次勸母親搬家無果之後,也就放棄了,隻是自己偶爾去小築呆上兩天。


    這種集內涵、精神、價值於一體的房子,二兒子說給人就給人,連招唿也不打一聲,著實氣煞了蘇老太爺。偏偏蘇二爺的夫人另有算計,拉雲見事情鬧出來後,公公不依不饒的,又哭又鬧,從晚飯一直鬧到深夜,又是裝病又是裝暈。這要死要活的,實在不像是一家之主的做派,便引著人出言,頂了兩句。意思是,老太爺曾經說過,私產都是給二房的,如今二房不過是提前自取己物而已,老太爺實不當如此反應。


    說話這人,是蘇家的二少奶奶,也就是蘇錦忠的妻子。


    為此,蘇老太爺大發雷霆,差點兒沒對蘇錦忠動了家法,嚇得他親娘的妹妹小佟姑娘出言相滬,倒把蘇老太爺的怒火勾向了佟老姨太太。於是,才有了錦歌剛才看到的那一幕,佟老姨太太很不體麵的跌倒在地上。


    如今,父子倆,一個要對方立刻歸還集賢小築。另一個則以已贈之物不好要迴為由,開始了拉鋸戰。


    最後還是老太太拍響了桌子,道:“夠了!有事兒說事兒,速戰速決,別讓一大家子人跟著挨著!”


    蘇懷生趕在老太爺開口前出聲:“父親、母親!您們有所不知,那道士是位老神仙!有了他,二老何愁不能長生?兒子也是一片孝心啊!”


    “我呸!”蘇老太爺大聲嚷嚷著,“給我拐杖、給我拐杖!”他眼還真尖,一把奪過丫鬟手邊兒的兔頭仗,上前就去抽人。一邊抽一邊道:“你不氣死你老子。我就能長命百歲!老子我。還要什麽長生不老呢?如今我隻要想到,自己竟生出你們這幾個孽畜來,心裏就膈應!長生不老啊,老子可不想千百年的記著你們!”


    這話吼得蘇懷生耳畔生雷。他見父親如此堅定,著實沒了辦法。


    蘇老太爺發起強脾氣,他指著佟老姨太太道:“你給我聽著,你兒子若是不能將宅子還給我,我就將他告到警署去!我、我……”老爺子一拍扶手兒,喊起來,“我告他忤逆、告他不孝、告他不問而取是為偷盜,告他!”


    老太爺正氣哼哼的發泄心中鬱悶,由於有些激動。腦袋還晃了一晃,這一晃不要緊,正好瞥到自己那個站在角落裏的“好”女兒——此刻還麵帶不服的蘇懷晶。


    老太爺咽下唾沫,深吸口氣,將心緒調節到平穩。攢好力氣,便指著蘇懷晶大鬧:“還有你呢!你也別撇嘴、也別不服氣,實話告訴你,你老子我不但要連你一起捎帶著告,還要去告姑爺他算謀嶽家之罪!我倒要去法院問問他,我好好的女兒嫁進了趙家,怎麽就變得如此俗鄙,還要算計自己親爹!”


    這一頓話嚇得佟老姨太太麵無血色,原本還站著的蘇懷晶也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而蘇懷生,則猶如被點了穴位一般,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拉雲見老太爺動真格兒了,跟著“撲騰”一聲給老太爺跪下,哭道:“老太爺,您若真是這樣做了,可就毀了我們錦息啦!您,您這不是要、要逼死我們家老爺麽!”


    蘇老太爺哼了一聲:“你們要是顧著錦息,就不應當幹這種事兒!聖人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你一個婦道人家,又是兒媳婦兒,我不責罵你……可老二他是受過聖賢教蒙的,如今他還在政府裏麵做事……老二,你拍著胸口問問自己,你做的這事兒,哪件事是應了‘善道’、哪一件是應了‘孝道’、又有哪一件應了‘人道’?”


    “老爺,您看在我伺候了您這麽多年份兒上、看在幾個孫兒孫女兒麵兒上,就饒了二少爺吧,我求求您了!”


    老太太歎息一聲,老太爺一迴頭看見妻子直往廳內角落的鍾表上瞅,頓時眼皮一跳,立時冷哼一聲,站起身來。


    他推開抱住自己腿的佟老姨太太,便背著手就往迴走,老爺子一邊走一邊頭也不迴的說:“他們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兒女……這麽著,我給他五天時間,五天之內,宅院送迴,我既往不咎,否則……”


    老太爺的聲音消失在屏風後,老太太看著一群人慌亂而不知所措,便衝著錦歌錦落揮揮手:“六丫頭、十丫頭,你倆過來!”而後,對著底下各人的仆從吩咐:“還不把你們佟老姨太太扶起來?還有你們,沒看見老爺、太太、姑奶奶都坐在地上啦?”


    蘇錦忠夫婦並小佟姑娘這才反應過來,忙上前去摻人。


    老太太扶扶鬢發,緩緩發聲:“行啦,這時候不早了,再有一兩個時辰就該天亮了,大家都各自安歇去吧,不要吵到了老太爺。”


    “老太太,您救救二少爺吧,他也是您的兒子啊!”佟老姨太太剛起身又跪下,她抱著老太太的雙腿就不放手,拉雲也湊過來跟著哀求:“老太太,您救救我們爺吧!老爺自小是您看大的,您就多疼疼他吧!”


    老太太看著蘇二爺伏在地上,也不敢抬頭,不禁歎道:“老二,你將頭抬起來,我與你分說兩句。”


    蘇懷生紅著眼睛,抬起頭來,隻聽老太太說:“你雖然不是從我肚子裏出來的,卻也在我跟前兒養了十幾年……這世上人皆道‘有狠心的兒女,沒有狠心的爹娘。’我也實不忍心看你落到不好的境地。這麽著,我給你想個辦法,若是你能同意,就這麽辦;若是不行,也隻當我從未說過。”


    蘇懷生一聽,猶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連連頓首求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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