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事兒啊!”十夫人見來人是老太太房裏的紅繡,丈夫在門口兒和她嘀咕了一會兒,待迴來時手裏還拿迴一封信。


    蘇十爺此時還在沉思,楞怔怔的走迴床榻,嘴裏念念有詞。


    十夫人見他沒聽到,又問了一遍:“可是老太太那兒有事兒?”


    蘇十爺這才抬頭,眼裏有著莫名的亢奮:“乖乖誒,有好戲看啦!”


    十夫人被他吊得好奇不已,拉著蘇十的胳膊就晃悠:“哎呀,你說細致點兒啊,弄得我心裏跟有小貓撓似的。”


    蘇十爺也可恨,他還惦記著剛剛沒聽完的曲兒呢,這下子小心眼兒活泛起來,見他媳婦兒沒招沒落的模樣,那叫個解氣啊。


    他翻身躺下,拉過被子蓋到頭上捂得嚴嚴實實的:“快睡吧,這麽晚了,有事兒明兒再說!”


    十夫人目瞪口呆的看著丈夫利索的動作,再是氣悶也沒轍啦,她磨著牙恨恨的捶了丈夫幾拳,卻見他隻是哼哼唧唧,怎樣也不肯開口,便隻得罷休,氣咻咻的翻身上床自行睡去。


    蘇十爺見動靜小了,這才將被子拉開一條縫兒,他瞅瞅妻子,咧著嘴笑了笑,一個沒弄好,口水嗆進嗓子眼兒裏,險些咳出來,便趕忙用手捂住嘴,按下癢意。


    又過了一會兒,他動了動身子,一邊兒賊兮兮的笑著,一邊兒偷偷兒的將信折好,輕輕的放到媳婦兒耳畔,又扒頭瞅瞅妻子睡熟的樣子,這才心滿意足的笑眯眯地翻身睡熟了。


    過了一盞茶不到的時間,屋裏響起一陣紙張的摩挲聲,接著是一陣稍重的喘息聲,有那麽一會兒,那一直開著的台燈突地熄滅了。


    在黑暗中,兩隻手悄悄的伸出被子,握向對方。


    ……


    壽客園的燈光一直亮著。奶嬤嬤拿著一件毛皮大衣來到門口兒,給扶門而站的二夫人係上,輕輕勸道:“夫人,咱們還是先迴堂屋吧。”


    二夫人鐵青著臉,整個人在寒風中凍得有些簌簌發抖,牙齒顫扣,唇哆嗦的隻能勉強發出聲音。


    奶嬤嬤聽她拒絕,歎口氣繼續勸:“您說您這是何苦呢?這都站了小半個時辰了……這要是凍個好歹出來,有誰來疼您?怕是巴不得您騰地兒的人不知怎麽偷笑呢!您好歹想想息少爺啊!”


    二夫人生性倔強,平素看不出來。不認識的人大都以為她是個爽利人。卻不知。這個外表爽利的夫人。她一旦鑽了牛角尖兒,那是十頭牲口都拉不迴去的。奶嬤嬤心裏也不是滋味,可又不好說得太甚,好在二夫人是個惜命的。剛剛也隻是為憋的一口氣才犯起強來,如今被點醒,便點點頭,僵僵的說:“嬤嬤扶我一下,我動不得了。”


    奶嬤嬤一聽大驚,怕她凍壞了,忙招唿人準備捂暖的物件兒和藥品。二夫人僵直著身子進了堂屋迴到臥室,在丫鬟們的忙乎下,好歹舒展了身子。暖和迴來,這才抽抽噎噎的哭開了:“嬤嬤,說得對,是我犯了傻,若真閉眼去了。豈不是便宜了那個小婦養的賤種?”


    奶嬤嬤捧來一碗湯藥,哄道:“夫人能想明白就好,來,快將這碗祛寒湯喝下,好好發發汗,再好好的睡上一個踏實覺,嬤嬤保證您趕明兒個一起來,就身行清爽。”


    二夫人喝過藥,奶嬤嬤扶著她躺下,給她掖好被角,便準備熄燈,卻被二夫人拉住:“好嬤嬤,您且莫走,先陪我說說話兒吧。”


    奶嬤嬤本想哄她休息,隻是見二夫人雙淚橫流,顆顆淚珠兒連成行,它們順著眼角就滑入發鬢,讓這個平素精神奕奕的夫人顯得蒼白而脆弱。她心裏一酸,便哽咽著音兒說:“好、好,我的大姐兒,且讓嬤嬤安排一下再陪你?”


    二夫人猛然聽到曾經的小名兒,竟恍然憶起昔日的閨閣生活,又想到如今的日子,心裏酸楚非常,那眼淚更是撲簌簌的往下掉。


    這時,奶嬤嬤已安排好心腹丫鬟分別在堂屋和臥室門口看著,這才走迴到床邊兒,在一旁的繡墩兒上坐下,她一邊給二夫人擦淚,一邊歎氣。


    這是她奶大的孩子,她最是清楚,這個大姐兒自小被家裏寵壞了,要說她為人狠吧,可她又狠不到家;說她心軟吧,她偏偏又不願做個善人;這人整天想著算計,卻又沒那個腦子;最令人傷心的是,夫人她自成婚起,碰上的對手還全都是聰明人。


    奶嬤嬤這邊哀歎著,那邊兒二夫人開始發泄著怒道:“嬤嬤是沒聽到,散席時,老太爺當著這麽多人麵兒給我沒臉,說讓我將兩個侄女兒盡早送迴去,還讓她們少來府裏。您聽聽,這是什麽話,難道做公公的不應該給兒媳婦留幾分臉麵麽?……您不知道那個錦歌,看著厚厚道道兒,卻是個心裏藏奸的,麵和心苦啊!從她嘴裏說出來,好好兒的話,就能逼得人幹生氣……二爺更是愈發地不體恤我了,他隻道我不給他爭氣,可他怎麽不想著是如何對我的呢?枉我一心為了他,可他倒好,抓住個事情便不依不饒,剛剛竟還說出,我若是不送侄女兒們走,他便不來正房了。哼,打量我不知道呢,說這麽多作甚?不過是他心裏想著那個佟家的賤人罷了!”


    奶嬤嬤耐心的聽她說完,靜了半晌才道:“夫人啊,有些事情,嬤嬤我一直想勸您,可是一直也沒機會開口,如今您說到這,不如聽嬤嬤給您講講?”


    二夫人本就是想和人說道,此時哪有不應的,她聽奶嬤嬤說:“說來咱們家這兩位表小姐著實有些不像話,實在不是能上得台麵,給您爭氣的……您啊,也別忙著開口,且聽嬤嬤說。”


    奶嬤嬤按了按二夫人的被邊兒,阻止她開口,自己分析道:“說來,這娘家人到婆家去,不說是給自家閨女掙臉吧,也不能拉後腿啊。大舅爺過往疼您,是不錯。可您這十幾年有少幫補他們了?便是大舅太太那麽板刻的人,都對您笑臉相迎,為的是什麽?二位表小姐也老大不小了,可是規矩上……您想想,若是您當家了,三少奶奶家裏來這樣的親戚,見天兒的打秋風不說,還成天欺負您的金孫們;這……吃您的、喝您的,整日裏還四處擺譜,恨不能攪得小輩兒們不得安寧。您想想。這事兒要是落到您身上。您又當如何?……您且再好好想想,二爺臉色不好,可不是打她們來了之後?”


    “嬤嬤!”二夫人有些不愛聽了,“那終歸是我哥哥家的孩子啊!”


    可奶嬤嬤卻搖搖頭:“我的夫人喲。您可見小舅爺上門打過秋風?人家便是一丟丟的麻煩都不曾給您找吧?要說難,小舅爺和小舅太太在那幾年才真是難呢!那時候,小舅爺他們鮮少上門,素日往來,也隻是隻報喜不報憂……那時,咱們還以為他們過活的不錯呢!哪想到,那年我替您迴老家一看,我的天啊,嬌生慣養的小舅爺身上穿的那衣服都是打補丁的!”


    奶嬤嬤擦擦眼淚。繼續道:“那時,小舅太太正當孕,懷著身子的人瘦的那叫個憔悴,衣服穿在身上直逛蕩。我不好意思直問,側麵兒打聽才知道。那時,他們想吃個肉都得等過節,白麵那隻能是偶爾嚐嚐,平素吃的飯菜……說句不敬的話,您沒出門子時,咱們家的粗使丫鬟吃的都比他們強。可是就是那麽難,人家膝下的一兒一女都是規規矩矩、懂禮懂節的,那麽小的一對兒孩子,竟然乖得叫人心疼。臨走時,我送上一疊銀票,小舅爺說什麽都不要,還是我好說歹說,他才留下,還愣是打了借條兒。小舅太太送您的一包袱針線繡品,原是他們打算賣出去換錢用的。我不收,小舅太太還不依。臨走時,小舅爺千叮嚀萬囑咐,讓我跟您麵前兒隻道他們很好,讓您別惦記著,說您在府裏也不容易,他這個做弟弟的不能幫您撐腰,卻萬不能累您操心……”


    二夫人聽了心裏難受的說不出話來,奶嬤嬤一邊哄她一邊道:“可您看這兩年,小舅爺發達起來後,可不是年年給您送年禮?您的生辰、府裏老太爺老太太的生辰,這有年有節的,一車車的禮品往府裏送,您的腰杆是不是直得很?當初您給的銀兩,小舅爺當作投入,給您分了幹股,您第一年得的分紅,就是那些銀兩的兩倍多啊!如今年年少說都有一千多大洋的進賬,手頭有糧這心裏才不慌,您想想,小舅爺做的一切,可不都是為您著想麽?依嬤嬤說,這才是親兄弟呢!落魄時沒上趕著上府來,發達了卻不忘姐姐,唉,都說小舅爺生就平庸,卻不知人家才是有良心的人才呢。”


    二夫人低泣著說:“弟弟很好,隻是,他怎麽不說幫補哥哥一下呢!”


    奶嬤嬤臉色變換了一番,終究歎氣道:“夫人卻不知道,這裏麵的因由啊!”


    二夫人聽出不對,忙問,奶嬤嬤道:“夫人不知道,前麵兒的死鬼二舅爺、四舅爺當初做了個計,愣是把小舅爺逼出家門,自立門戶。三舅爺那時還正好病著,聽了這事兒,一著急,給氣死了。大舅爺又是個不關己事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的,這仇啊,就做下啦。”


    二夫人聽得驚出一身冷汗,厲色問:“這樣的大事兒,我竟不知道!嬤嬤既是如此清楚,緣何不知會我一聲?”


    奶嬤嬤道:“夫人啊,嬤嬤的為人和對您的一片心,您還不知道麽?”


    二夫人聽了這話才息下怒氣,隻是心裏終究不快。奶嬤嬤見她神色,心知她的想法,便好言道:“嬤嬤知道這事時,小舅爺已經衣錦還鄉又再度出洋了。那時,已是大舅爺當家,您這脾氣的,若是嬤嬤我猛然相告,您還不得鬧迴老家去?這娘家若是沒人撐腰……唉,大舅爺再打秋風,多少也惦記您幾分哪,要是鬧翻了,可怎麽好呢?”


    二夫人氣得直哆嗦:“可了不得、可了不得,這哪裏是一群兄弟?分明是一幫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啊!”她拉著奶嬤嬤的手,吩咐:“嬤嬤您手快著點兒,明個兒一早,立時將那倆丫頭送迴老家去,我是再也見不得她們了!以後大哥再來信兒,您一概不迴!我可不敢和他們來往呢!”


    嬤嬤見她太過激動,趕緊哄道:“我的好夫人啊,現在這外麵兒正鬧著呢,可不興和大舅爺鬧翻啊!”


    二夫人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得,隻是不聽,說一千道一萬也是容不得了,奶嬤嬤正沒辦法呢,就聽門外丫鬟聲音響起來:“見過二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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