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夫人大吃一驚,一雙眼睛瞪得正圓,臉騰的一下子就白了,怔愣著半天沒說出話來,半晌方才顫著音道:“嫂、嫂子……您、您說的是誰?別、別是我聽差啦吧!”


    豐大夫人歎口氣,拍拍豐夫人的手說:“你且別急,我也隻是和你說道說道,若你聽完還是不願意,就當嫂子我今天沒開口。這又不是搶親奪人,你可別先自己嚇自己啊!萬一真要嚇出個好歹來,可讓我這做嫂子的如何見人呢?”


    豐夫人迴過神兒來,心中多少有些埋怨,本不欲再聽,可轉念一想,嫂子的話也有幾分道理。這親事成不成的,全看她的抉擇,便是聽一聽也不妨事,更何況自家如今已然處於懸崖峭壁之上,那鄭氏夫人前天還提及了吳同失蹤的家人……如此看來,若是她不打算讓女兒受苦,這事於兩家而言怕就不能善了,眼下她絕不能自斷生路。於是,豐夫人抬頭道:“嫂子言之有理,隻是我關心則亂,失了分寸。”


    豐大夫人理解:“你的苦處我曉得,這事放誰身上,也不能冷靜……這口開得,我自己都有些羞愧,可眼麽前兒,也就這個選擇還算好一些……”說著對身旁的丫鬟使個眼色,丫鬟們心領神會,互相點點頭,幾個人打開窗戶,拿著矮凳坐到門口前麵繡東西。


    豐大夫人見清靜下來,道:“弟妹且附耳過來聽我說。”豐夫人依言探過身去,隻是臉色卻隨著嫂子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一通耳語,變得越發蒼白,眼中的憂怨漸漸被驚恐代替,聽到一半忙開口阻止:“嫂子慎言,我可不敢再聽了!”


    她慌忙將目光投向外麵,左顧右盼一番,見確無人聽才鬆下口氣。隻是她將手裏的帕子攥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再度攥緊,整個人顯得有些慌亂無措,真可謂是坐也坐不安、站也站不穩。豐夫人在豐大夫人麵前踱來踱去,想要出口指責,又想到這起因是自己丈夫惹來的,可不說些什麽,又無法撫下她心中的驚懼。


    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她才迴到原處,低聲道:“嫂子可知曉這是那殺頭滅族的大事兒!您和大哥隻看到事成功就,可萬一若不成呢?自古至今,放眼天下,這起事的有多少?而能成事的又有幾人?”


    豐大夫人歎氣道:“可如今不博上一搏,咱們家又能好到哪裏?滿人以文字治罪,自大清立,多少漢人因此獲罪而血流成河?咱們能拿豐氏一族做賭注麽?咱們豐家存世至今將近千年,若真毀於此,日後我等有何臉麵見列祖列宗?”


    豐夫人總覺得事情是被誇大了:“還是不行!……這事情哪裏就到如此地步?我們夫婦從府裏搬出來另立門戶至今有二十多載,今日夫君惹下錯事,要殺要刮我們一房擔著就是,大概也連累不到全族老少,便是嫂子這裏也不會被波及多少……總之,嫂子的好意咱們心領了,可這等違逆之事實不當做。您也說咱們豐家留存千年,若是一招不慎……這、這可就真的悔之晚矣了!……我勸嫂子趕緊熄了這念頭吧,就算不為了自己,也要想想子孫後代。這上位者向來喜怒無常,當初明成祖誅方孝孺之十族,不過是幾句話的因由。而今這等大事……嫂子也該想想自己的娘家。”


    豐夫人越說腦子越清楚,心裏明白怕是事出之前豐大老爺這裏就被人煽動得動了心,恐怕原先也有些搖擺不定,隻是沒想到正趕上她家惹出事端,這下便給了他們下定決心的由頭。這一想來,她心中不由得添上幾分驚怒,她女兒算是豐家和人家做交易的“定心丸”了?這都算什麽事兒啊,現在她家女兒可當真是麵臨了前有狼後有虎的危局!


    “今天嫂子的話我隻當沒聽過,咱們一言未語一話未說,隻是勞累嫂子聽我這無用之人哭了一個時辰,我、我先告辭迴府了。”豐夫人起身略有猶疑,心中歎氣,嘴上道:“我家蘊兒的事,也多謝嫂子前些時日的費心了,後麵我家自己想辦法就是,就、就不勞嫂子再操心費力了。”


    豐大夫人見豐夫人抬腿要走,也沒阻攔,隻是在她身後幽幽歎道:“弟妹好糊塗,有些事是你想躲就能躲的麽?何況當今真正管事的那位才是真的喜怒無常啊,唉,你迴去自個兒好好想想吧。”


    豐夫人腳下一頓,也不停留,反倒加快了腳步。


    豐大老爺等得弟媳離開,方才從後麵的茶室裏出來,看著自家夫人徑自歎氣。豐夫人微微一笑,問:“可是老爺在心裏怨我?怨我給豐家招來危局?”


    豐大老爺搖搖頭:“決定是我做的,與夫人哪有幹係?此事若是我不同意,夫人便是再有妙計也無用……我歎氣,隻是怕自己成為豐家的罪人啊!”


    豐家大夫人握住丈夫的手道:“弟妹那裏不明白,老爺心裏還不清楚?要說罪人怎麽也輪不到您!”豐大老爺搖頭:“如今說這個還有什麽用?”


    “有用!”豐大夫人目光堅定,“當初鄭、豐兩家反目,其中因由老祖宗隻許曆代當家人知曉,因此小叔他們並不明白如今事態之緊急。而今這般景況,老爺也合該和小叔坦誠相告,總不能真的讓一家人因為這個散了心。”


    ……


    這頭豐家大房夫婦商議,那頭豐夫人卻自己愁眉不展,心裏想著自己是滿腹的心事不能與人言,不由得愈發委屈起來,竟漸漸的落下眼淚。一旁豐父見了心中焦急,妻子自從祖宅迴來就悶悶不樂,無論他如何哄慰也不管用,問急了,妻子就紅著一雙眼埋怨:“若是夫君有幾分城府,我也好講出來分說分說。可夫君自來簡單,我若說多了就是給豐氏惹禍!你若當真想知,便自去問你家哥哥吧!”豐父聽了悻悻躲到一邊,他可不敢找尋他哥哥的別扭。


    豐夫人意識到自己失口,又怕丈夫呆性起來胡言,便換轉話頭,問:“夫君可曾見過嫂子娘家的那位侄女婿?”


    豐父見妻子搭理自己,雙眼放光,忙不迭坐到妻子身邊:“這人我知道,那天大哥找我,便是去會他。怎麽?夫人生氣可是與他有關?”


    豐夫人沒好氣問:“你家兄嫂做的好媒人,你道他們打算給蘊兒說的是哪家的親?”


    豐父摸摸腦門:“韓……家?不對啊,他家就一個兒子,哪有招兩家姑娘做正房的?大哥定不會讓咱家姑娘做小!”豐夫人眼珠一轉,問:“先別管這個,我問你,這韓家的事你知曉幾分?”


    豐父道:“這侄女婿姓韓,叫韓鵬彰,同治元年生人,說來才比小夫人兩歲!要算起來,他和咱們還是老鄉呢。當初韓家是跟著明成祖渡津來的天津衛,後來世代居於那裏。滿人入京之後,韓家人不想出仕就迴到老家紹興辦書院,但在天津衛的老屋卻一直留著讓人看守……我聽聞韓鵬彰自幼聰明,文武雙全,天文地理無一不曉、古今中外無一不通。光緒三年時,就被家人送到西洋留學,直到光緒九年才迴來。”


    “啊!我聽說嫂子的侄外孫兒,就是這個韓鵬彰的兒子,叫什麽韓世德,嗯,對,就是韓世德,他可是光緒八年生人。要照這樣說來,那嫂子的外甥女兒豈不是也留過洋啊?可我怎麽竟沒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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