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少爺蘇懷鳴,說來也是個妙人。


    他自小調皮搗蛋無師自通,算是蘇府的活霸王,整府上下無人敢惹,便是蘇老太爺這個心都偏到極點的人,對這個兒子也是沒有辦法。誰讓人家不單單長了一張能說會道的嘴,還有一肚子的壞水兒憋著算計人呢。一開始蘇六少爺還不屑對這些向來養尊處優戰鬥力卻是渣渣的人弄陰耍謀,但是後來發現實踐才能出真知啊,所幸以冬園為首的一幹人就成了蘇懷鳴讀兵法、看計謀之後的演練場所。他先是搞些陰謀手段讓人跳坑,再用陽謀耍的他們叫苦不迭,果然是與人鬥其樂無窮。


    六少爺這邊折騰的很嗨,那邊冬園的佟姨娘卻無處可哭,要說她沒什麽見不得人的想法那是不可能,原先她是想算計嫡房,可誰也不想被人當試驗品折騰啊。為了安生日子,隻能加把勁兒努努力吹吹枕頭風。蘇老太爺心裏也是一肚子氣,可奈何這個兒子太聰明,又不怕他這個做老子的,要是被數落的急眼了,他真敢跑到祠堂在祖宗的牌位前哭。老太爺能當著兒子麵兒說自己爹,也就是蘇六你的爺爺當初也是可勁兒寵妾的麽?老太爺的老太爺的牌位可在麵前看著呢,那可是真正的嚴厲人。


    蘇懷鳴歲數還小時,老太太並不管他,府裏總要有令冬園怵的人,她的孩子們才能平安。當初蘇懷娉蘇懷凝差點被蜜蜂蜇是誰幹的好事?那時倆孩子才剛十二歲,可恨蘇老太爺偏偏以人沒事為由,替冬園擋了下來。這口氣憋的老太太差點病倒。誰知這事被住在馮府習武的蘇懷鳴知曉,這人本來就秉持著你壞我更混的原則,這下冬園算是捅到馬蜂窩。蘇懷鳴直接奔入蘇府,將拿杆子挑起蘇懷冰,就將其扔進了冬園的水池子裏,讓她吃了好幾口池水,才給挑出來,等蘇老太爺趕來,人已經在岸邊往外吐水,狼狽之極。


    氣得蘇老太爺命人拿他,這小子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掄著杆子將佟姨娘也給掀倒,便是蘇懷生身上都被打了好幾棍子。此時的蘇懷鳴雖然剛剛九歲,但已習武四年,手上的功夫不淺,打得冬園之人有口說不出,最後還被老夫人責罰。這事之後,冬園便徹底怕了這個混不吝的少爺,他是真敢下狠手。冬園之人到底明白了,若是他們真敢動手害嫡房,這人是真敢要他們的命。除非能除了他,可這少爺平時主要在馮府生活不提,蘇府的一切也都被老夫人打點的滴水不漏,估計老夫人也緊盯著冬園,想找證據除掉他們呢。


    要說在蘇府,蘇老太爺最看重和最疼的子女是誰,肯定有人說是蘇懷生和蘇懷晶,其實不然。蘇老太爺最看重的是五子蘇懷錚,最疼的卻是那個混世魔王蘇懷鳴。有人要問原因了,沒錯,蘇老太爺很寵佟姨娘,這一點沒錯。原因還要從他小時候說起。


    蘇老太爺自小跟著祖母長大,母親蘇老夫人為人能幹,府中事務皆是由她打理,所以平素母子之間溝通很少。蘇老太爺的父親更是喜文厭商,成天舞文弄墨,不問家事。後來終於突破母親那關,納了表妹佟氏為妾,此後就更是不理庶務,隻醉紅妝。這人雖然疼寵妾室佟氏,到底當時也隻有蘇老太爺這一個孩子,因此此人每日裏除卻在書房看著佳人紅袖添香,便是帶著兒子去戲樓聽戲,便是後來佟氏生下一子,他也沒忘記這個長子。


    蘇老太爺每日跟著父親聽戲說文,遊船觀景,他父親偶爾看戲入迷,說些“寧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話也就算了,甚至還很不著調的和年紀尚小的兒子感歎真愛啥的,弄得蘇老太爺也在心底埋了根芽。待到成親娶妻後,雖然琴瑟和鳴,但是看著能幹的妻子總是覺得差點什麽,再到後來小佟氏的出現,終於給老太爺心底的萌芽破開土壤,讓其生長。令蘇老太爺隻覺和父親一般,人生完滿。


    老實講,蘇老太爺不是真的沒心沒肺,他也心疼自己母親苦守孤房,也怨恨父親冷落嫡房,也憎惡佟氏吸引了父親大部分的目光,也嫉妒庶弟在父親心中無人可越的地位。這種矛盾的心裏,是當時身為小孩子的蘇老太爺無法承擔的,再加之祖母畢竟向著自己的兒子,怎麽可能讓孫子討厭她的兒子,因此,在祖母的影響下,蘇老太爺甚至對於自己的母親也產生了一絲怨懟,怨他母親沒有佟氏的才貌,不是父親心坎上的人。


    另一方麵,蘇老夫人也有安排心腹在蘇老太爺身邊,她們也不可能幹看著少爺被別人拉走心思,故而時常引著蘇老太爺親見老夫人的辛苦操勞,又安排教書先生教導蘇老太爺孝道倫常,於是,蘇老太爺被幾房勢力有意無意的拉攏,生生的折騰出雙重人格了。


    蘇老太爺渴望抗爭,卻沒有膽量抗爭;蘇老太爺想要宣泄,卻不能宣泄。他母親拉扯著年幼的他和病弱的親弟弟生活的甚是艱辛,偌大的家業慢慢凋零,他無能為力。因為身份,他也承擔了許多本不該落在他肩上的苦難。後來,他有能力振興家業,也振興了家業,卻無心此道,想追求自己夢想的生活,卻也過了可以隨心發泄的年紀。


    蘇懷錚少年老成,生性敏慧、寬厚孝悌,看著他,蘇老太爺好像看到自己小時候,因此上他極為看重這個孩子。而蘇懷鳴更是讓他老大為懷,他甚至覺得這個孩子是老天爺對自己的獎賞。看,小六敢對自己爹最愛的妾室動手,敢因為被忽視而跟父親爭吵,甚至敢在祠堂和父親對峙!他能保護自己的母親和兄弟姐妹,他同時讓自己的祖母、母親、父親關注他,而不用在矛盾中苦惱、糾結;這個孩子可以撒潑打鬧,也能跟在自己身後撒嬌蠻橫,這些不都是他當初想做而不敢做,渴望做而不能做的麽?他做不到,他兒子卻做到了。每當看著蘇小六在自己跟前折騰,蘇老太爺打心眼裏覺得痛快,好像蘇小六變成了自己,他自己變成了他父親;好像幾十年前的他,也是這麽肆無忌憚隨心所欲。所以他是真疼蘇懷鳴,打心眼兒裏疼;也正是基於此,無論蘇懷鳴做了什麽,他也從未真的懲罰過這孩子,每次都是順著老夫人的話下坡。他有多愛自己,就有多珍惜這個孩子。


    蘇老太爺這種狀態真的是病,得治。可惜,解藥就是蘇懷鳴耍混。


    蘇懷鳴一走三十年,蘇老太爺嘴上說著不認這個不孝子,其實心裏還是很歡喜。每當夜深人靜時,他就拿出從妻子身邊順來的信,蘇懷鳴寫來的信,仔仔細細的瞧。一個字、一個詞,跟著信裏的人看信裏描寫的風景,好像自己當初也破門而出,在世間逍遙自在一樣。


    所以,蘇錦歌迴蘇府,隻要她和弟弟能像她爹那樣虎虎生威,蘇懷鳴敢保證,他爹能將蘇錦歌姐弟二人寵成蘇府新的小霸王。當然,蘇錦歌骨子裏的基因也是很彪悍的。這話要解釋起來,咱們還得繞到蘇錦歌親娘的身上來。


    話說,蘇六爺身上帶著兩把左輪,手裏拎著一個包袱,騎著駿馬,就開始闖蕩天涯。當時正值南北僵局、八國聯軍妄圖侵華的時候,六少爺一琢磨,咱是個男人啊,男人自當保家衛國,上陣殺敵,用敵人的鮮血鑄就男兒鋼鐵一樣的意誌。六少爺是說到做到,長鞭一揮打算繞道廣州,先和洋鬼子們過過招再說。


    世間最懸的是個巧字,六少爺和夫人齊蘅的姻緣,就沾了個巧字。一日,蘇懷鳴趕路途經張家口,便歇在了一家客棧裏麵稍作休整。這人是個體力充沛的,剛梳洗完畢就開始長著耳朵,“偷聽”消息。午飯時分,客棧大堂有一桌人聲鼎沸,看衣著像是有來路的,蘇懷鳴將飯擺在離他們不遠的牆角,豎著耳朵聽消息,原來在嘉興不遠的海寧那裏,出現一夥“海盜”,專門搶奪來往船隻。聽到這裏,蘇懷鳴有了主意。他一路加鞭趕馬往浙北方向趕路,一路上專撿土匪窩上走,憑著初生牛不畏虎的精神和膽量,在半個月後抵達目的地時,竟收編了一二百人,組起隊伍來都能成立一個加強連了。蘇懷鳴一時興起,給自己掛上了連長的稱唿,軍隊提前定名雙向軍,意味著現在他從北打向南,將來再從南打迴北,哈,他挺會給自己省事兒的。


    蘇懷鳴算是全才,泅水對於他而言是輕而易舉,但是對於連隊裏的人,能挑出善水戰的則少之又少。蘇懷鳴翻來覆去挑來揀去,攢巴了半天,才湊了一個班的人數,算上他自己也就十來個人。人組好了,得有家夥兒啊,錢財不是問題,善斂財的蘇六爺早在來時的一路上,就在倒賣以及劫富濟貧中,收獲了大筆銀錢。蘇懷鳴大手一揮,全換家夥事!隊伍裏不是沒有擔心的,隻是蘇懷鳴很有威信,大家都佩服他為人仗義又有本事,所以對於他的敗家行為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蘇懷鳴的隊伍看著人少,卻全是以一當十的精英。這些人功夫深點子硬,頭腦靈活身手敏捷,行事時上三路下三路的都能使出來,又加上他們人脈廣、見識深,更何況,能讓蘇懷鳴願意交往的,也都是講義氣、有良知的好漢,當初結莽也屬無奈,而今有人能帶著他們打洋鬼子,自是個個摩拳擦掌、熱血沸騰。


    蘇懷鳴著人在距馬鞍鎮以東的曹娥江附近埋伏,又命突擊班藏身海寧觀潮後的狹溝處,自己帶著一個文文弱弱、唇紅齒白的“書生”上了觀潮閣,兩眼發光的望著前方一裏地的方向,那群“海盜”的棲息地。蘇懷鳴心裏嗤笑:還海盜呢,小水溝裏小打小鬧不說,竟然搶劫百姓,欺負婦孺,真是齷齪!一幫五大三粗的爺們兒們不思砍殺洋鬼子,卻來欺負自己國民,不是渣滓是啥?嘿嘿,你們就都乖乖等著給蘇六爺我祭刀好啦。


    其實,蘇懷鳴的目的也是成為“海盜”,當然他的隊伍要往舟山那邊進發,好歹那裏毗鄰東海,島嶼上千,安營紮寨下來好好謀算一番,洋鬼子們的船物槍支財寶,還不是他蘇六爺的囊中之物?到時候他要槍有槍、要糧有糧,地勢天然、錢財蘊藏,那時便是好好迴擊鬼子們的時候。蘇六爺設想的很美好,隻是沒想到老天爺將他的婚姻打扮成了花樣大禮包,衝著他來了個“拋繡球”,砸的蘇六爺滿頭包,卻也被砸的心花怒放。


    蘇懷鳴算好時間,就等著放信號進攻呢,就看遠方浩浩蕩蕩來了數十隻帆船,每隻船上都密密麻麻的站著十來人,這些人有的手執弓箭火把、有的扛著八八式步槍,個個黑麵高壯,倒襯得領頭的那位嬌巧玲瓏,他們正朝著海盜的窩穴進發。蘇六爺一看就明白,這是要火拚的前奏啊!旁邊的參謀吧嗒唧嘴說:“老大,你這望遠鏡不錯啊,連對麵人的眉眼都看得清楚。”蘇懷鳴瞥他一眼:“你懂什麽,這是我表舅從波蘭給我帶迴來的。”說著話,賊嘻嘻的一笑,衝著周圍隱藏的下屬喊道:“爺們兒們,咱們可不能讓大姑娘領的人手比下去,來,向目的地,進發!”一嗓子喊得那些人跟狼似的吼了起來,倒和遠處殺戮聲相和。蘇懷鳴討了個巧,也不下水,隻吩咐一部分人守在岸邊,就瞄著海盜對準練習射擊;另一部分人,則專門逮漏網之魚。


    蘇懷鳴打出生就不知道啥叫客氣,因此在清點戰利品時讓手下盡量多劃拉好東西,當然,他到底還是要點臉麵的,打算和對方商量一下,用這些東西換幾隻海船。可惜沒等他出麵交涉,對方那位領頭的姑娘已經將他的人摔出去五六個。從動作上看的出來這姑娘也是個江湖人,沒動槍支炮彈,隻手比劃,憑的是手腳上的功夫。這幾下子看的蘇懷鳴口舌發緊,乖乖,單手能舉起將近二百來斤的漢子,好大的力氣!


    那姑娘是個爽快人,自報家門,人家姓齊,要和蘇懷鳴比劃比劃。並言明要是她贏了,蘇懷鳴剛才拿的東西也歸他,隻是隊伍得並入她齊家隊伍;要是她輸了,海盜的船隻她一艘不留。蘇懷鳴心裏樂開花,這不是老天送給他的財路麽?打!咳咳,這人雖然有點無恥,手下也能見真章,倒懂得適可而止的道理,隻是打贏並未傷人。那齊家姑娘為人信義,敢贏也能輸,技不如人怪不得他人,所以果斷的小手一揮,撤!將原先的戰利品一共送給了蘇懷鳴,帶著隊伍打算迴轉。


    蘇懷鳴哪能放人,長這麽大,他頭一次看見這麽合心的女孩——嬌俏豪爽、武藝高強,這要是娶迴家做壓寨夫人,呸呸呸,是軍閥夫人,那可真能震人。想到做到,先打聽清楚這姑娘有沒有訂人家。蘇懷鳴自覺為人要正派,不能壞別人姻緣,所以讓手下中但凡長得眉清目秀的統統到齊家鎮打探消息,又另備了禮品,和齊家的掌門人搞好交情。等知道齊姑娘單名一個蘅,年十五,尚未婚配後,便天天腆著臉往齊家湊,哄的齊家老少見了他上門就沒有不歡喜的。當然他的計劃也不能耽擱,這邊追著美嬌娘,那邊就開始在舟山附近的島建立根基,待他在那裏成了氣候,打算搬過去時,這邊正是和成為他妻子的齊蘅到齊家迴門住對月的時候。此時的蘇懷鳴剛過了二十歲的生日。


    到蘇錦歌迴蘇府時,蘇懷鳴和妻子齊蘅已經有了三子三女。長女蘇錦卓、次女蘇錦瑟是雙胞胎,年方十九,分別嫁給了蘇懷鳴手下年輕有為的得力幹將。長子蘇錦誠、次子蘇錦信亦是雙胞胎,年約十六歲,已經被送到德國去留學。因此那時,夫妻倆膝下隻剩下十三歲的錦歌和剛四歲的錦諾。因為局勢,蘇懷鳴夫婦最終做出一個決定——將最小的兩個孩子送迴蘇府,而他們夫妻倆,則即將離開這個拚鬥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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