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道笑著把車票遞給他。


    朱一鳴激動地接過車票,看起來跟人間界的火車票差不多,是黃泉站到酆都站。


    阿道又交代道:“黃泉全是幽冥邊陲,此處又都是新魂,都不會管別家事,所以你還算安全,但是酆都那邊的鬼都比較有見識,還有很多很厲害的老鬼,很容易看出你是活人,你自己要小心一點。”


    朱一鳴乖乖點頭。


    “另外,騰蛇很可能感知到活人的存在,會直接把你扔出去,所以你上車後,要去到第一節車廂,把這個交給騰蛇。”阿道說著遞給他一個酒壺。


    “因緣酒莊。”朱一鳴念著酒壺上的字。


    “騰蛇收到這壺酒,會讓你留在火車上的。”


    不一皺著眉頭哼了一聲,“這酒可貴!”


    朱一鳴很感動,“我知道了,真不知道怎麽感謝你才好。”


    阿道爽朗地一笑,“下次見麵再謝我吧!”


    朱一鳴點頭稱好。


    他連忙趕到黃泉站去趕火車。


    騰蛇已經停止了發瘋,廣播裏又變迴了那個甜美的女聲。


    “由黃泉開往酆都方向的列車已經開始檢票了,有乘坐本次列車的旅客,請整理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到檢票口檢票,指定站台上車,請提前準備好自己的車票和通關文書。謝謝您的合作,祝您旅途愉快!”


    朱一鳴在檢票口排隊,他前麵隻有五六個亡靈了。


    他看到有的亡靈想要混上火車的,被工作人員直接打得魂飛魄散了。


    他對幽冥界又有了新的認知,逃票是死罪!


    站台分兩處,朱一鳴跟大多數的亡靈一樣,被分去了甲站台,而戴著鐐銬還有鬼差護送的惡靈則被發配到最末尾的乙站台。


    火車內部跟人間界的高鐵也差不多,朱一鳴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還是個靠窗的,他的鄰座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穿著工整的壽衣,銀白色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顯然是壽終正寢。


    沒過多久火車就出發了。


    火車速度飛快,而且非常平穩,窗外的景色逐漸開闊,遠處有一些黑色的山包,路山包前是一片奇形怪狀的樹木。


    朱一鳴摸索著去一號車廂。


    剛走過兩節車廂就遇到了列車員小姐姐,讓他不要到處走動,檢查了他的車票後把他送迴了自己的座位。


    他又嚐試了兩次,都是同樣的結果,連周圍的亡靈們也開始關注他了。


    怎麽辦?他可能隨時都會被清除出去。


    隻能賭一把了。


    他從布袋裏拿出酒壇,直接就掀了酒封,頓時一陣酒香在車廂裏彌漫開來。


    既然阿道教他用美酒賄賂,騰蛇定然是個酒蟲。


    果不其然,他沒法去找騰蛇,騰蛇就來找他了。


    朱一鳴突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坐在座位上,周圍車廂內的景物都在飛快地向他身後退去,過山車一樣一直持續了幾秒鍾的時間,景物突然定格在一個車廂裏,朱一鳴還坐在他的座椅上,隻感覺頭暈目眩,要不是他這兩天沒怎麽進食,估計就要吐出來了,而他的手裏還緊緊地抱著罵瓶開封過的酒,一滴未漏。


    “好香的酒啊!”車廂裏傳出一個炸雷般的聲音。


    然後朱一鳴就看見一個頭發胡子雪白的老大爺出現在車廂裏,他穿著背心褲衩涼鞋,拿著個芭蕉扇,一步步晃了過來,蹲下身來,拿通紅的鼻子使勁嗅他的酒壇。


    這就是騰蛇啊,年紀挺大了呀,還在打工開火車,也挺不容易的……朱一鳴這樣想著,就把酒壇往他那邊送。


    “老人家,請您喝酒吧!”朱一鳴說。


    騰蛇順著聲音抬頭看向他的臉,“咦”了一聲,吃驚地後退了一步,拿出個老花鏡又仔細瞅了瞅他,表情有些傷感,點點頭,說道:“好小子,你果然還是迴來了。”


    朱一鳴心想:這老人家老眼昏花,恐怕把我認成別人了,說不好還是家裏的子侄晚輩,老人總是會多愁善感一些,就不要掃他的興了,於是也沒有否認,隻說道:“因緣山莊的酒,特意孝敬您的。”


    “你請的酒,老子從不浪費一口。”騰蛇一把奪過酒壇,就往嘴裏倒了一大口,喝完砸吧砸吧嘴,“好酒,不愧是天下無雙!哈哈哈哈哈……”


    朱一鳴又學到個知識點,原來這酒叫天下無雙啊!


    騰蛇又灌了一口,情緒高漲,就連火車都開得更加風風火火了。“自你走後,老子再也沒喝過這酒了,這都多少年了……”


    朱一鳴這才反應過來,阿道是不是知道騰蛇會認錯人才讓他來送酒的?


    那邊騰蛇酒興大發,把酒壇扔給朱一鳴,邀他共飲,朱一鳴沒喝過酒,嚐試性喝了一小口,隻覺得嗓子眼都要辣麻了,忍不住咳嗽起來。


    騰蛇哈哈大笑著搶過酒壇,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懷地說道:“你畢竟不是他了!”


    騰蛇一邊灌酒,一邊說著一些朱一鳴聽不懂的話,仿佛他是太寂寞了,看到朱一鳴,喝到天下無雙,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泄口。


    “黃泉裏的那小子竟然也還記得,難得!”


    “記得那時候在九幽深處,剛打完一場硬仗,損失了好些冥兵,老子正愁得不行,你也是這樣走過來,扔給老子一壺酒,還說了個文鄒鄒的名字,天下無雙,哈哈哈……”


    “老子看著你一步步做到冥府第一帥,老子比你自己還高興……”


    “當年地獄司惡鬼作亂,你我於百萬鬼眾中救出小冥神,你抱著小冥神走出屍山血海那一幕,老子還能再吹一萬年……”


    “那時你獨挑十殿閻羅,老哥哥我……我沒有勇氣站在你這邊,老子有愧……”


    騰蛇說著說著就開始抹眼淚。


    朱一鳴聽得心驚肉跳,也不知道他說的這人是誰,似乎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騰蛇揮了揮手,“哎不說了不說了,老子跟你個雞毛大的孩兒說什麽!”


    朱一鳴:“……”


    “老子現在有了盼頭,繼續等著你迴來就是。”說完,騰蛇大手一揮,朱一鳴就又坐著過山車迴到家原本的車廂。


    鄰座的老太太還在讀那本書的第一頁,仿佛他從來沒有去見過騰蛇一樣。


    朱一鳴看著窗外的風景,受到騰蛇情緒的影響,他也有一些惆悵,想到李雙雙生死不知,自己前路未卜,不由得更加心酸。


    隔壁老太太拍了拍朱一鳴的肩膀,“小夥子,你多大了?”


    朱一鳴:“十八。”


    “這麽年輕啊!年紀輕輕的就死了,很難過吧?看你的樣子,一定還有很多未了的心願吧?”


    一個壽終正寢的老人家,安慰一個剛成年就死掉的孩子,朱一鳴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生死有命,”老人繼續說:“別看我活到到這麽大歲數了,其實我跟你本質上是一樣的,不管活多久都會留下很多遺憾,人都不知道自己哪天會死,隻有在真正要斷氣的那一刻才會幡然醒悟,一輩子那麽短,其實我本可以讓自己更快樂一些的,可是卻想的太多,做的太少,有些時候應該去做的卻說了很多錯話,有些時候應該去說的卻做了很多錯事,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沒有做,想去的地方沒有去,想說的話沒有說,想見的人沒有見……”


    “多遺憾呐!”老人歎息著,又問道:“你有心上人了嗎?”


    朱一鳴第一反應就想到了李雙雙,他不由自主地抿了下嘴。


    老人嗬嗬一笑,“好了,你已經迴答了,你剛才想到的那個人,她應該還不知道你喜歡她吧,你連死後都不敢告訴一個陌生的鬼魂,那是萬萬不敢在生前告訴她本人的。”


    朱一鳴羞愧得麵紅耳赤,但是不敢讓老人看見他的麵色,隻好轉過頭去看窗外的風景。


    老人還在感慨,“隻有在死了之後才明白,及時行樂才是真理。”


    而朱一鳴卻在想,才沒有,他對李雙雙沒有那種男女之間的喜歡,他們是發小,從小一起長大,自然感情深厚,他怎麽會喜歡她呢?他朱一鳴算什麽東西啊,一個陰人,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哪裏有權利喜歡別人!


    想著想著,不禁眼眶又濕潤了。


    這時窗外的景色變了,火車似乎是在一處懸崖峭壁上行駛,兩邊都是濃霧籠罩的深淵,車身都已經扭到懸空了。


    騰蛇大概已經喝大了吧!


    雖然朱一鳴相信騰蛇不至於讓列車出事故,但這麽看著還是挺危險的,他甚至都有點恐高了,真的就是過山車啊!


    這時廣播響了:“各位旅客,前方即將到站,望鄉台,停站時間……嗷!!!”


    廣播還沒結束,火車突然一個急刹車,然後響起騰蛇粗獷的大嗓門:“望鄉台到站啦!”


    廣播女音繼續播報:“旅客在望鄉台可以看見人間界的種種,心裏默念你最惦記的人的名字,就能看見他現在的狀況,讓我們在這裏與親友們做最後的告別吧!”


    隨即火車裏響起一片鬼哭聲,哭爹喊娘,叫老公老婆的什麽聲音都有。


    有個婦女在大罵:“你個殺千刀的,老娘才剛走,你就等不及把狐狸精帶迴家了……”


    有個年輕男人也在哭喊:“老婆,別哭了,要好好生活啊……”


    也有人麵帶笑意,“看到你們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朱一鳴也看到了劉彩雲,李老頭把最近發生的一切都告訴她了,她也對朱一鳴來救李雙雙的事表示讚同,但是仍是擔心得茶飯不思。


    朱一鳴不再看,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李雙雙帶迴去,然後他自己也要迴去。


    廣播又響了。


    “請旅客們看下自己手中的車票,到達望鄉台站的旅客請注意,您將會被動下車,到達望鄉台站的旅客請注意,您將會被動下車……”一直報了三遍。


    就在朱一鳴還在思索被動下車是什麽意思的時候,火車再次開動了,而那些持望鄉台站車票的亡靈則被留在了原地。


    這是,直接被火車清除了吧!


    旅程還在繼續,後麵還經過了惡狗嶺、金雞山、野鬼村,每個站點也都有些做生意的鬼,至於打著什麽招牌做什麽生意,朱一鳴就摸不準了。


    一批又一批的亡靈被留在了那些站點,後麵的路他們必須自己走到酆都,他們將會一遍一遍被啃食,被惡狗撕咬,被金雞啄食,被野鬼纏身……等他們到達酆都時,可能連魂魄都不完整了。


    朱一鳴看見之前留在那些站點的亡靈已經被啃食得麵目全非,他們有的還在頑強抵抗,有的在趕路,依舊在朝著酆都的方向前進。


    還有一些滴答滴打車的出租車都被損毀了,司機可能也好不到哪兒去。難怪說司機是不會保護乘客的。


    所以沒有積攢功德的人,死後受到的待遇會差很多。


    朱一鳴突然想起阿道說過,打車的話可能到不了酆都,原來是這樣。


    他又問老太太:“那些戴鐐銬的惡鬼會怎麽樣?他們好像沒有下車。”


    老太太說:“聽說惡鬼會直接帶到十殿審判,投入地獄司,他們會受到無窮無盡的折磨。”


    朱一鳴悚然,“還是做個好人比較好。”


    老太太笑著點了點頭。


    火車裏的亡靈已經少了一大半了。


    窗外是無邊無際的曠野,偶爾遇到一兩隻殘缺的亡靈,他們追著火車跑了幾步然後就放棄了。


    火車又開了很久,久到朱一鳴都靠在車窗上睡了一覺,突然聽見車廂裏嘈雜起來。


    窗外的景色變了,出現了一條寬闊的河流,河邊開滿了鮮豔的紅色花朵,還能看見遠處有一座弧度美觀的拱橋。


    廣播又響了起來:“各位旅客,您現在看到的是幽冥界最著名的景觀之一,忘川水、奈何橋,忘川邊燦若雲霞的花海,就是曼珠沙華。”


    亡靈們都在竊竊私語,顯得異常興奮,因為這裏將會是所有亡靈的終點,是他們投胎轉世的最後一個站點。


    隨著忘川的景象逐漸遠去,前方又出現了一座城池的影子。


    酆都到了。


    酆都就像一頭體型龐大的巨獸一樣,匍匐在無邊無際的曠野上。


    酆都越來越近,不知不覺中,火車就已經進入了酆都的地界,外麵明顯熱鬧起來,屋舍、亡靈都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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