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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輕舟上了二樓的雅間。


    雅間的席位,正對著一樓的戲台,視線最好。


    桌上有幾碟子涼菜,一壇最上等的陳年花雕。


    花雕酒最好的口感,是隔水添入薑片加熱,能泛出馥鬱幽香,整個屋子都是甘醇的酒香。


    司行霈背對著門而坐,目光看著一層薄紗之外的戲台。薄紗擋住了外頭的視線,卻不影響雅間的人觀看戲台上的水袖佳人。


    聽到腳步聲,司行霈迴眸,看到了顧輕舟:“進來啊。”


    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他好像是約會顧輕舟的男人,久等自己的心上人赴約。那麽自然的招唿著,請她坐下。


    顧輕舟走進來,坐到了旁邊的次座上。


    司行霈隨手,給她斟了一杯花雕。清亮微黃的酒液,在白玉盞中蕩起瀲灩的漣漪,似一塊琥珀。


    顧輕舟沒有喝,她酒力不佳。


    “有意思嗎?”顧輕舟問司行霈,“讓別人擔心,你這麽悠閑就是想把我騙過來,是否太無良心?”


    司行霈笑,側眸斜睨她。


    “良心是什麽?”司行霈問。


    顧輕舟噎住。


    認識司行霈這麽多年,他何曾有過良心這種東西?


    司行霈的世界裏,隻有掠奪和進攻。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他可以不擇手段,真正的亂世梟雄。


    他唯一善待過的人,是她顧輕舟而已。當然,假如他沒有殺了她的師父和乳娘的話


    顧輕舟想著這些,又覺得如今想這些還有什麽用,心情一時間灰敗。


    “輕舟,你想要我的良心,我可以掏給你。”司行霈笑,幾乎要湊到顧輕舟身邊,“我的任何東西,都可以給你!”


    顧輕舟眉宇淩厲:“我不要,全是黑的髒的!阿駿呢,他在哪裏?”


    “急什麽?”司行霈道,“好好吃頓飯,聽場戲,喝壇酒,阿駿自然就迴家了。”


    對方是搞情報的,消息靈通,手段不錯,司行霈並沒有掉以輕心。


    他看似吊兒郎當坐在這裏喝酒吃飯,實則早已安排妥當。


    司行霈虛虛實實的,才能擊中對方的要害。


    昨晚去牢中提出李勝,是司行霈為了更重要的事,同時麻痹對方,以為他真的上當。


    等對方中計,司行霈就直擊要害,來找阿駿了。


    寶怡飯店是個妙地方。整個飯店的二樓做成雅間,三樓空出來不住人,四樓才是客房。


    這樣的話,房錢比五國飯店還要貴一倍。


    隻是,四樓遠離了一樓戲台的喧囂,倒也不吵鬧。有點聲音,若不是太挑剔的客人,都不會介意,畢竟早上九點才開鑼,十一點就歇了,下午三點開鑼,唱到晚上八點。


    整個唱戲的時間段,都避開了休息的時候,當然哪怕樓下戲台開場,也吵不到四樓睡覺。


    “這地方多好,有戲班,有飯堂,有客房。”司行霈笑道,“隨便藏個人,還不是跟玩鬧一樣?”


    顧輕舟沉吟。


    “的確是藏人的好地方。”顧輕舟道,“有人來搜查的時候,把人塗上油墨,往戲子裏一推,也許就糊弄過去了。”


    “那是糊弄一般人,輕舟這裏就過不去。”司行霈笑道。


    他說罷,打了個響指。


    副官進來。


    “叫小夥計過來,點菜吧。”司行霈道。桌上還沒有吃的,他在等顧輕舟。


    機會難得,上次請顧輕舟和司慕吃飯,出現了刺客,司行霈遺憾至今。他每次看到顧輕舟坐在他身邊乖乖吃飯,他的心情就會很好,有種難得的安靜。


    副官道是。


    很快,小夥計就到了門口,並沒有進入雅間,而是把菜單交給了副官。


    副官拿給司行霈。


    司行霈伸過頭來,問顧輕舟:“吃什麽?”


    顧輕舟想要往旁邊挪。


    司行霈就攬住了她的脖子:“躲什麽?躲得了嗎?”


    顧輕舟氣急。


    司行霈歎氣:“輕舟,我就是想你了。”


    顧輕舟的心,就倏然被什麽填滿。簡單的話,聽起來像是油嘴滑舌的調侃,可顧輕舟知道它的分量。


    它不管是從司行霈的口中說出,還是落入顧輕舟的耳朵裏,都是千斤重。


    顧輕舟很想跟從前一樣,撲過來抱住他,汲取他身上的溫暖。


    曾幾何時,他翻牆跳入她的房間,得意洋洋看著她:“輕舟,我迴來了。”


    每每想起,心就擰成一團。


    往事像一張很寬大的網,先罩住她,再慢慢收緊,把她打撈上岸,掙脫不了。


    顧輕舟把心沉了又沉,才能穩住情緒,聲音有點暗:“想吃紅燒圈子和鱸魚。”


    “真乖。”司行霈這才滿意,自己又嘩啦啦點了一大堆菜。


    半個小時後,副官幫著上菜,很快就堆滿了桌子。


    司行霈夾菜給她:“嚐嚐清蒸鱸魚。”


    顧輕舟低頭,吃司行霈揀給她的那塊魚肉,長長的青絲低垂,差點掉到碗裏,她用手撩到耳後。


    司行霈就看到她冰雪般潔白的皓腕微抬,襯托著青絲,越發覺得青絲有淡淡清輝,落在耳後,露出小巧的耳。


    他起身,坐到了她身邊。


    顧輕舟沒有動。


    司行霈俯身,吻了下她的耳垂。


    “真想今天就帶你走。”司行霈將頭擱在她的肩膀上,沉沉歎氣,雙手環住了她的腰,“輕舟”


    “別這樣!”顧輕舟推他。


    司行霈笑:“為什麽不能這樣?我未婚,你未嫁!”


    那離婚書是偽造的。


    而且,顧輕舟已經找到了最重要的破綻。


    嶽城的法律沒有承認,顧輕舟就不承認。


    她站起身。


    司行霈歎氣,隻得坐迴了自己位置上。


    “你好好吃飯,我不搗亂。”他無奈道。


    顧輕舟這才坐下。


    司行霈看著她吃魚,仍覺得她像是他的貓,矜貴,驕傲,有脾氣!


    他愛這樣的她。


    情緒是很奇怪的東西,一點點的醞釀,一點點發酵。顧輕舟吃魚的時候,情緒就不對勁了。


    她快要哭出來。


    她停下筷子,猛然灌了一大口酒。


    微暖微辣的酒入喉,似把一切都咽了下去。


    “快去救阿駿吧。”顧輕舟道。


    司行霈卻一把將她抱在懷裏。


    耳邊有戲台依依呀呀的軟語,她落在他溫暖結實的懷抱,浮浮沉沉的心,好似找到了依靠的港灣。


    顧輕舟不記得司行霈擁抱了她多久。


    他抱著她,再也舍不得鬆開。


    直到門口傳來副官的聲音。


    “師座,找到阿駿少爺了。”副官道。


    司行霈已經不再是小小的團長了,他手下的兵力,頂得上一個軍政府。


    可他為了一方百姓的安危,不願意大興幹戈。他委曲求全跟他父親和談,任小小少將,部下接受嶽城軍政府的編織。


    聽到副官叫他“師座”,而不是“督軍”,顧輕舟就能想到他的理想與抱負,想到他對天下的大愛。


    “好!”司行霈道,“把他送過來。”


    副官道是。


    很快,副官就把一個滿臉墨彩的少年郎,推到了雅間裏。


    司駿渾身無力,雙目努力睜開才能看清楚模糊的人影,好像是他的大哥和二嫂。


    他被人灌了藥,中間經曆了顛簸,後來就不知發生了何時。


    “盈盈呢?”他這樣想,陷入昏迷。


    顧輕舟上前,摸了摸司駿的脈,又查看了舌苔,才轉動自己紅寶石戒指的戒麵,取出銀針。


    她揚起臉對司行霈道:“是迷魂湯。”


    幾針下去,司駿慢騰騰有了意識。


    他想要開口,舌尖卻千斤重,怎麽也動不了,半晌才澀澀道:是我,阿駿。”顧輕舟握住他的手,“我在這裏。”


    司駿還想說什麽,重新陷入昏迷。


    等司駿再次醒過來,入目的是自家雪白的天花頂。


    他猛然坐起。


    他先看到了祖母。


    莫名其妙的,司駿很心虛。


    祖母身後,則是站了一大圈的人,包括他的父母兄弟姊妹,還有大伯家的兄長和嫂子。


    顧輕舟立在人群的後麵。


    “跟祖母和二叔說說,為什麽要留書私奔?”司行霈坐在老太太身邊,儀態威嚴,把二老爺的氣勢全壓下去。


    司駿和家裏其他孩子一樣,最怕大伯和大哥。


    大哥比大伯更可怕。


    司行霈開口,司駿哪裏還敢玩花哨,當即一五一十告訴了眾人。


    “我是學二胡的時候認識盈盈的。”司駿道。


    盈盈,就是王卿的化名。


    “她對我很好,然後然後我隻是喝了點酒她說她懷孕了我害怕,怕阿爸打我,怕祖母和姆媽罵她”


    司駿斷斷續續的,把頭埋得更低了。


    眾人卻聽得明白,一下子全部愕然。


    所有人都震驚,包括顧輕舟。


    他們沒想到,居然是這麽一檔子事。


    “好了,你們先出去吧!”老太太覺得不能讓更多的人知道詳情,後麵的問題要單獨問了。


    顧輕舟跟著眾人,出了屋子。


    司慕眼睛看著顧輕舟。


    顧輕舟沒言語,靜靜站著。


    司行霈則沒有出來。


    眾人站在屋簷下,都默不作聲,想聽聽裏麵的動靜,然後就聽到了司行霈的厲喝:“蠢貨!”


    大家的心,莫名其妙提了起來。


    “被人算計了,你還維護她?”司行霈罵道,“再敢亂跑,老子打斷你的腿!”


    二叔和二嬸也在屋子裏,卻愣是不敢吭聲。


    司慕看了眼顧輕舟。


    顧輕舟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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