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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輕舟沒有得失心瘋。


    她後來還是分清楚了現實和夢境,她從來沒有入夢,一切都是真的。


    疼痛和鮮血,以及司行霈的唿吸、心跳,都讓顧輕舟冰凍的腦子開始思考。


    這不是做夢,也不是幻想。


    分清楚了,她寧願是做夢。


    “李媽,李媽!”顧輕舟抱著李媽僵硬的身體,死也不肯鬆手。


    她嚎啕大哭,哭得肝腸寸斷。


    這個女人養大了顧輕舟,她勝過顧輕舟的生母,是顧輕舟生命的根基,比顧輕舟的命都要重要!


    而顧輕舟的師父,像顧輕舟的父親,給予她醫術和父愛。


    頃刻間,她失去了雙親。


    而害死他們的,是顧輕舟的愛人司行霈,他成了顧輕舟的滅門仇敵,顧輕舟和他之間,再也不可能結為連理。


    前一秒,顧輕舟還依門賞花,心心念念等待他歸來,籌劃著他們的生活,她過著溫馨甜蜜的小日子;下一秒,司行霈就變成了害死她全家的兇手,她失去了全部。


    “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李媽!”顧輕舟不撒手。


    她又去抱慕宗河。


    慕宗河被打爛了,身體根本抱不住,軟軟的,顧輕舟就哭得更加厲害。


    她聲嘶力竭。


    她可以做任何事,但她無法承受她的至親離開她。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和李媽相依為命,顧圭璋、秦箏箏都是仇敵。


    顧輕舟現在終於明白,顧維和顧緗失去秦箏箏之後,對她的恨意有多深。


    “不!”顧輕舟死死不鬆手,“不要死,不要死!這不是真的!”


    冰涼的針管,插入了她的脖子裏。


    她眼前發花,意識開始不受控製,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等她睜開眼,看到司行霈坐在床邊時,顧輕舟愣了又愣,繼而她大口大口喘氣。


    “司行霈,你不知道我做了什麽可怕的夢”她的話音未落,就瞧見了自己掌心的紗布。


    不是夢。


    “不,不會的。”顧輕舟大哭起來。


    而後的幾天,真真假假一直讓顧輕舟無法分清。


    她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裏,是春水盈盈的三月天,到處垂柳搖曳、桃蕊初綻。煙波流水的早晨,晨霧彌漫,空氣濕濡微寒,顧輕舟和師父走在阡陌縱橫的田埂上,水田中一叢叢碧油油的水稻苗。


    她嫩白的小腳,走在滑不溜秋的泥裏,留下一陣陣清鈴般的嬌笑。


    乳娘的聲音,在阡陌的盡頭,溫柔而敦厚:“輕舟,吃早飯啦”


    她沒辦法迴家了!


    顧輕舟昏迷了一天一夜,她知道自己應該醒過來,她甚至聽到了耳邊有人說話,但是她沒辦法睜開眼。


    一旦醒了,她就要失去一切。


    她隱約聽到了軍醫的聲音:“再給她打一針吧。”


    “她什麽時候能醒過來?”司行霈的聲音低沉而嘶啞,像隻受傷的獸,在痛苦中失去了鋒芒。


    “她沒事,隻是自己不肯醒。”軍醫道。


    屋子裏沉默了下來。


    顧輕舟則在夢裏走了一遭。


    從前生活的片段,一點點在腦海中迴放。


    師父教她背《大醫精誠》,她錯了半句時,師父拿戒尺打她的手背,說:“學醫,先學醫德!沒有醫德,醫術再好也是屠夫!”


    不知是哪裏疼,顧輕舟的眼淚湧了出來。


    她感覺有溫暖的手為她擦拭眼淚,這雙手綿軟,同時也有點粗糲,是乳娘那雙長期勞作的手:“輕舟乖,不要哭。”


    乳娘隻是顧輕舟母親雇傭的下人,顧家和孫家對她毫無恩情,她卻含辛茹苦養大了顧輕舟。


    李媽的女兒去世之後,她丈夫也病逝了,她就和顧輕舟相依為命。


    若沒有她,顧輕舟哪怕不死,也要被秦箏箏折磨得不成人形,從精神上失去一個人該有的自信和驕傲。


    顧輕舟從夢裏醒過來時,是第二天的深夜。皎潔的月色從窗口照進來,帶著寒意般,像鋪滿了一地的殘雪。


    司行霈半坐在床上,將顧輕舟抱在懷裏,他闔眼打盹。


    顧輕舟一動,立馬驚醒了他。


    “輕舟?”司行霈低聲喊她,聲音裏全是溫柔。


    “李媽和師父呢?”顧輕舟開口就問。


    她這幾天睡覺,每次醒過來都分不清夢境和現實,都以為自己隻是做了場噩夢,然後想明白了,放聲大哭。


    這次,她沒有再犯糊塗了。


    她一睜開眼,就知道再無僥幸,司行霈害死了她的乳娘和師父。


    “放在另一處宅子裏了。”司行霈道。


    “帶我去看。”顧輕舟道。


    司行霈猶豫了下,起身抱了顧輕舟下床。


    他為顧輕舟批了件外衣,親自開車帶著顧輕舟去看她的師父和乳娘。


    別館有重兵把手,正堂裏擺放著兩口棺木。


    司行霈已經請人給李媽和師父整理了遺容。


    師父還好,臉上沒有傷口,隻是胸腔被打爛了,裝束之後安靜躺在棺材裏,表情竟是寧靜悠然。


    跟他活著的時候一模一樣。


    李媽額頭上一個洞,卻怎麽也遮掩不住了。


    顧輕舟伸手,摸了摸李媽的臉。


    她這次沒有哭,眼睛腫脹的厲害,已經哭了無數次了。


    良久,顧輕舟問:“司行霈,他們為何會在你的專列上?”


    司行霈立在顧輕舟身後,毫無花哨,有一說一。


    “我派人去接他們來的。”司行霈道。


    顧輕舟表情冰涼,手按在棺木上,她聲音也帶著幾分冰涼:“我師父和乳娘藏得很深,輕易找不到他們。你去接他們,這話從何說起?”


    司行霈微微抿唇:“輕舟”


    “你派人去抓他們了。”顧輕舟不等他迴答,篤定道,“為什麽?”


    司行霈眸光不動,靜靜看著她。


    “怕我跑了,想要把李媽和師父捏在手裏,這樣你哪怕娶個軍閥千金,我也不得不委身給你做妾,是不是?”顧輕舟又問。


    司行霈眼芒微動。


    若她這麽以為,反而比司行霈預想中更好。


    他沉默了。


    他此刻的沉默,在顧輕舟看來是一種默認。


    “可是你出行無數次,你的專列從未遇到那麽大的襲擊,怎麽這次就偏偏遇到了危險?”顧輕舟又問。


    她哪怕沉浸在巨大的悲傷裏,仍不失睿智。


    “是李文柱的人。”司行霈道,“輕舟,我會替你報仇的。”


    “不,我的仇人不是李文柱。”顧輕舟的聲音,比霜華更寒,“若你不從山裏把師父和乳娘找出來,一般人都找不到他們。


    況且迴嶽城的方法千百種,你偏偏用了你的專列。你明知道無數人等著宰了你,你還用專列招搖過市,你就是想借刀殺人。”


    司行霈不言語。


    顧輕舟也不需要他的迴答。


    “可是為什麽?”顧輕舟這時候,忍不住哽咽了。


    司行霈拿捏她的師父和乳娘,想要掌控她,甚至要她做妾,她能理解;可他為何要安排人殺了他們?


    這一點,顧輕舟是死也想不通了。


    殺了他們,就等於毀了顧輕舟。


    司行霈這麽疼她


    顧輕舟第一次對司行霈,產生了懷疑和動搖。


    “你為什麽要害死我的乳娘和師父?”顧輕舟轉身,咆哮著抓住了司行霈的衣襟。


    司行霈用力將她按在懷裏:“隻是意外,輕舟!”


    他解釋說,“專列更快,而且車上有無數的侍從,他們會保護你的親人。不知是哪裏走漏了消息,這是個意外,輕舟,是李文柱害死了他們。”


    顧輕舟用力推開他。


    不是李文柱,是司行霈!


    哪怕打在乳娘額頭上的子彈屬於李文柱的,也是因為司行霈招惹了李文柱,這子彈本應該打在司行霈身上,顧輕舟的乳娘和師父是為司行霈挨槍了。


    她沒辦法說服自己原諒司行霈,更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原諒自己。


    “我為何不早點跟你魚死網破?”顧輕舟大哭不止,“在你一開始逼迫我的時候,我就應該像個貞潔烈女,跟你玉石俱焚。


    可是我像個女表子,我一邊說恨你,一邊跟你做齷齪的事,我甚至愛上了你!是我毀了一切,是我毀了李媽和師父。”


    養育之恩,半分都還沒有報答,他們全因為顧輕舟而死了。


    她大哭起來。


    哭得快要斷氣了,顧輕舟昏迷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過來,她睜著眼睛在床上躺了半個小時,突然間又像變了一副臉孔,冷漠而決然:“火化吧。”


    這樣,骨灰她能隨時帶著,不管她走到哪裏。


    顧輕舟應該不會住在嶽城了,她不會把師父和乳娘的屍骨留在嶽城。


    “好。”司行霈聲音嘶啞。


    他低下頭想要吻下顧輕舟,被顧輕舟繞開了。


    當天,司行霈就將顧輕舟的師父和乳娘火化。


    他們在林海公墓買了兩塊墓地,將師父和乳娘骨灰的三分之二下葬,用顧輕舟的名義立了墓碑。


    剩下的骨灰,顧輕舟放在兩個罐子裏,用布將罐子包裹,方便她隨身攜帶。


    而顧輕舟,也該跟司行霈做個了斷了。


    這天司行霈半夜醒過來,就見顧輕舟躡手躡腳靠近他,手裏拿著一把鋒利無比的短刃。


    他愣了下。


    那刀直直朝他的脖子上紮下來,沒有半分的猶豫和手軟時,司行霈快速往旁邊一翻。


    短刃插入枕頭,甚至插到了床板上,可見顧輕舟用了多大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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