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慧原本在大徐村的村口,等著人。


    正月初七了,這天兒還是冷得很,村口又是風口,沒個東西遮擋,耳朵早就被凍得通紅。


    待得巳時三刻,匆匆地從村子裏跑出來好幾婦人,一人手上都抱著一堆的東西。


    田慧吸著鼻子,避開了些。


    不過這大徐村,人生地不熟的,想來誰都不願意在大正月裏招待個“寡-婦”吧。


    這真是要將人活活給逼死,田慧心裏閃過一個念頭,隻是太快了,沒抓住。田慧一向不是個跟自己為難的人,想不明白就幹脆丟開不去想了。


    遠遠地看著三個婦人,打開幾個布包子,清一色地黑布包著的。朝著西方,正巧是對著田慧的方向,衝著田慧點點頭。


    田慧配合地讓開了,離了好些距離才站定,遠遠地看向這邊。


    看到黑色的布包裏,打開來都是些有了些年份的舊衣裳,舊鞋子。


    田慧頭也不迴地走遠了,原來是徐家人來燒東西的。也不知道做啥不去山上燒,想來那都是大和尚主持的。


    盼星星盼月亮的,終於將人給盼了出來,田慧就差喜極而泣了。


    今早出門的時候,田慧穿得並不多,原本以為隻是去趟段娘子那兒,那也就是一炷香的時候,哪想得到折騰到隔壁村子來了。


    北風唿唿,田慧這是被凍得眼冒金星了。


    “嬸子,你們可算是出來了,我可是凍死了……”


    一見到來人,田慧就歡喜地道。真是個心寬的,可憐見的。


    秦氏本就沒啥病,隻是以為有了兒子的消息。歡喜過了頭才有些走不穩的。


    看到田慧可憐巴巴的模樣,這才一會兒功夫就得凍成了這個模樣,還不停地吸著鼻涕。錢氏想也不想地就鬆開秦氏的手。幾步就到了田慧的麵前。


    “唉喲,怎就弄成這樣子了。這麽一會兒功夫都不會照顧好自己!”


    田慧感覺自己一鬆開這鼻涕就能流出來。吸了吸鼻子,才道:“那也要有地兒待啊,這大徐村人生地不熟的,就是有一兩家好心,哪會願意招待我這個寡-婦,這不是犯了忌諱不是……”


    秦氏在徐亮的屋子裏坐了那麽久,也算是想明白過來了。


    這話聽田慧說的這話,臉上忽明忽暗。再看田慧這神色不似作假,愧上心頭。


    到底是陪著自己朝夕相處的人,秦氏也知道本就是自己做過了。“慧娘,是嬸子的不是,嬸子這也是被衝昏了頭,你別跟嬸子計較,嬸子這裏給你賠不是了!”


    田慧哪會真要人賠不是,笑嘻嘻地打岔說過了。“嬸子說哪兒的話,咱還是趕緊迴去吧,我這手。都快凍僵了!”


    當晚,田慧就發起了高燒,迷迷糊糊的。囈語不斷。


    這就辛苦了秦氏,衣不解帶地又是灌藥,又是守著夜。


    她也算是嚐到了自作自受地苦頭了。這折騰地,秦氏根本就無暇去想自己的兒子如何了,隻用心地照顧著田慧。


    第二日早上,田慧才算是退了燒。


    “咋樣了,還燒著不?平日裏還老說自己是個大夫,這會兒自己病倒了,就束手無策了!”錢氏一大早就過來了。看著田慧退了燒了,才放心。也能調侃幾句田慧了。


    雖然田慧還沒醒。


    秦氏已經自責了一晚上了。“錢妹子,都是我的不是。我這一心想著尋兒子,我這是被迷了心竅了。我這想起來也是臊得慌,田慧這幾年一直照顧著我,我,我昨兒個還兇她,我是越活越迴去了!”


    秦氏抹著淚,拉著錢氏的手不放,一直在那兒說著,自己想岔了。


    錢氏恍然,“難怪我就說呢,怎麽慧娘瞧著可憐巴巴的,就跟著被人丟掉的野孩子似的。慧娘也不容易,咱做老人的不能幫她,也別在她心裏頭撒鹽啊!”


    秦氏畢竟上了年紀了,一晚上就打了一會兒盹,又不敢睡熟了,眼窩底下一圈地黑。


    “我這不是也心裏悔著,聽到慧娘昨兒個晚上又是喊爺爺的,我這在旁邊聽得,都忍不住落淚……這丫頭心裏苦著呢……”


    “慧娘平日裏從來不說,看似渾不在意的,心裏頭怕是都惦記著的吧,唉……”


    等田慧醒來,隻覺得這世界突然間熱情了許多。


    就連最喜歡跟她頂嘴的團子,捧著碗熱水,走得有些晃蕩,這熱水濺了出來滴到了團子的手背上。


    團子忍著痛,皺著小臉兒,“娘,喝點兒熱水,我每次發燒完了,嘴巴特別渴!”


    田慧雖說燒是退了,兩眼淚汪汪的,可憐巴巴地吸著鼻子。


    淚眼婆娑,“團子……”竟跟兒子撒上了嬌了。


    別看田慧身無幾兩肉,身子骨卻是結結實實的,這次還是頭一迴生病了,可不是嚇壞了一屋子的人。


    團子抱著她娘不肯撒手,骨碌碌地爬到田慧的裏邊,拉著田慧的手,哭噠噠地喊著“娘,你快醒醒……”


    圓子噙著淚,一想起自己是當家的,狠狠地抹了一把淚,就往村頭的楊大夫的院子跑去。


    大半夜的,就把楊大夫家的院子敲開了。


    “我娘發燒了,楊大夫給我開一副退燒的藥吧?”


    圓子剛剛跑出來的那會兒還不覺得冷,等跑到了楊大夫的院子外,大半夜的北風嗖嗖地往他衣服裏鑽,咬著牙才不讓自己哆嗦。


    圓子喚得動靜有些大,楊大夫的媳婦也起來了。


    楊大夫自從掛牌做了醫館後,偶爾也會被病患的家屬給半夜叫了起來。


    鄭氏平日裏沒看見田慧一家三口也就當做村子裏沒這幾個人,現在田慧的兒子跑到自家來叫開方子,鄭氏隻覺得心口有一口悶氣出不來。


    “你娘不是大夫嗎?怎麽連退燒藥都不會開了啊?”


    一出口,語氣不善。


    過了年,圓子已經九歲了。


    “開了藥方子,我自然會付銀子!”圓子握著拳頭,沉聲道。


    隻是出口就童聲,少了些威懾力。


    鄭氏沒想被一個娃子嗆了聲,這是明晃晃地不把她給放在眼裏。


    半大的孩子居然敢跟她叫板子!


    鄭氏喘著粗氣,“你這是求人的態度嗎?我看你是想你娘一病不起吧!”


    語氣篤定。


    “別欺我年歲小不懂事!”圓子抬頭瞥了眼楊大夫,悠悠地再次開口。“我該知道的事兒,我娘從來不瞞著我!若是攀扯出以前的事,怕是傷了咱同村的情分!”


    楊大夫一直低著頭,由著鄭氏對圓子冷言冷語。


    待聽得這話,楊大夫猛地抬頭,望向圓子。


    睥睨不屑!


    “行了,你這是在做什麽!”楊大夫出聲製止。“你等著,我這就給你抓藥去!”


    也不招唿圓子到屋子裏坐會兒。


    北風唿嘯。


    圓子的腦子凍得格外的清醒。眼神竟是冰冷地望著鄭氏,無聲地挑釁。


    鄭氏真給氣著了,心裏大罵,小兔崽子。不過到底不敢罵出聲兒來,她家不比以前了……


    “你娘畢竟是女子,你可別隻學了你娘的嘴皮子功夫,有些事兒可不是有銀子就能辦成的!”鄭氏還欲再說些什麽,不過圓子卻是不耐了。


    “別的事兒我不曉得,不過到你家抓副要的銀子還是有的,不過,隻要楊大夫別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


    鄭氏氣得直哆嗦,一陣冷風吹過,大大地打了個噴嚏,手都來不及遮掩下。


    “夫人這是典型的手口不協調!”


    鄭氏攏了攏外頭套著的冬襖,竟是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圓子趁熱打鐵,對,就是打鐵!


    “我若是你,一早就把我晾在這外頭,我心裏鐵定更加不好受!嘖,活了一大把的年紀,還不如我一個九歲的人看得通透!白活了!”


    鄭氏詞窮,冷風吹得人頭疼。她還清楚地記得,裏正可是家家戶戶地招待了,別去欺負人家母子三人!否則就族規處置!


    這人都挑釁到了自家門前,這口氣難不成還得咽下去了?


    “我還真弄不明白了,小兔崽子都沒了爹了,你到我家來耍什麽橫!大半夜的,我看你是覺得自己活得夠久了吧!”


    圓子感覺到自己肩上重了一重,轉頭就見楊知故正給自己披棉大衣。


    有些肥大的棉大衣,把圓子有些清瘦的身子都裹了進去。


    “老虔婆,你還要不要臉,欺負一個小孩子,你還是不是人!小心下迴我讓人逮著你孫子,一頓胖揍!丫的,就是欠揍!”楊知故最討厭這種看人下碟的!


    楊大夫早就聽到了院門口吵吵嚷嚷的,隻得快速地包好藥材。


    “好了,這是你的藥,三碗水煎成一碗!”


    楊大夫將藥包遞給圓子,半道兒就被楊知故截了過去。


    “五十文!”


    圓子提著一串銅板,遞給楊大夫,又指了指鄭氏。“她,手口不一,不協調。早些治,免得可惜了這張嘴!”


    “怎麽迴事!”楊大夫迷茫地望著鄭氏,不明白圓子說得是哪一出!


    楊知故早不耐煩再待下去,“人家可不會領情,一準好心沒好報,還能無誣賴上你!咱拿了藥趕緊走吧,你娘還等著呢!”


    圓子這才隨著楊知故,匆匆地往自家趕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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