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眼神灼灼,秦宇視而不見。


    非不想,實不能,更不敢也!


    可肉肉卻停了下來,扭頭看了一眼鬆濤亭,麵無表情。


    “秦大公子,緣分啊。”


    秦宇輕咳,“我跟你,當然是有緣分的,這點毋庸置疑。”


    肉肉嘴角勾起,“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實在很有道理。”她抬手指了指,“走吧,現在還有時間,雖然眾目睽睽下,你們做不出什麽事,但說幾句話還是來得及。”


    秦宇抬手揉眉,“算了吧,免得節外生枝。”


    肉肉-道:“我如今就在辦正事。”


    秦宇無奈,看著她邁步上前,隻能跟過去。


    主仆三人走向鬆濤亭,廳內眾人自有所覺,窗邊的楊帆山眉眼之間,此刻若有所思。


    鬆濤亭外,兩名駐守披甲邊軍,同時上前一步,眼眸冰寒,“軍方重地,閑雜人等不得靠近,爾等速速退下!”


    秦宇看了兩人一眼,心想你們膽子是真大,暗豎了個大拇指,“既然不讓進,我們就走吧。”


    上麵的那位長眉兒姑娘,從剛才到現在,眼神仍落在身上,明亮而灼灼讓他覺得有些不自在。


    能不見便不見。


    肉肉抬頭,看了一眼樓上,“我倒覺得,今天會有人請咱們進去。”聲音剛落,窗口視野絕佳處,楊帆山起身,“這三位是我的朋友,請他們進來。”


    門口兩名披甲邊軍,臉上頓時露出為難。


    楊千刃皺眉,旋即舒展開來,微不可察點頭。


    兩名邊軍頓時鬆口氣,各自退後一步,伸手虛引,“三位,請!”


    剛才被楊千刃眼神,瞧的渾身不自在的江姑姑,眼底露出一絲擔憂,今日事情被察覺,她並不感到意外。


    畢竟能被軍中那位大帥,親自帶在身邊**的兒子,自然絕非尋常之輩。可他剛才的眼神,讓江姑姑有些失算,開始後悔今夜安排。


    若事情隻到這一步,還有挽迴餘地,畢竟江家在郡城中也是一方望族,再加上郡守大人幫襯,江姑姑內心還算安穩。


    可這個關頭上,先前看過一眼的男子,居然來到了鬆濤亭,自家侄女的眼神,已將心意暴露無遺,江姑姑暗暗叫苦。


    以楊千刃的身份,何等心高氣傲,既然落入“局”中,對江芷月動了心思,如何忍得住這些事情?


    想到這裏江姑姑悔意更重,尤其餘光掃過那位隱藏身份的楊家子弟,嘴角一絲冷笑之後,臉上表情越發勉強。


    主仆三人登上鬆濤亭,楊帆山微笑拱手,“三位,我們又見麵了,當真是有些緣分,若不嫌棄便請落座,與我共品一壺東極山上的紫氣茶。”


    所謂紫氣東來,東極山以東,便是大名鼎鼎的東荒神州,茶葉有這麽個名字,自是身價暴漲。


    更何況,紫氣茶的確神妙,不僅蘊含靈力充沛,茶葉泡製之後,確有絲絲紫氣縈繞,修行者飲之亦可神清氣爽。


    人多的場合,肉肉基本不說話,白芷自然不會僭越,秦宇就成了“當家作主”的男主人。


    聞言微笑,拱手,“那便叨擾了。”


    肉肉雖未明言,為何要來鬆濤亭上,但心意如何,秦宇多少還能猜到幾分。要說肉肉真的是在,給他和長眉兒姑娘,製造一次見麵機會,那是半個字都不能信。否則剛才鬆濤亭外,也不會話裏話外刺了秦宇幾次,可見內心深處對此極為不滿。


    心頭不滿,依舊選擇隱忍,所以肉肉說她在辦正事,秦宇便信了。而這件正事,應該就跟眼前這一位有關,但具體是什麽,便又摸不著頭腦。


    也罷,不必思慮太多,就能專心於修行,肉肉一直來故意秘而不宣,大概也是這麽想。秦宇猜到了這點,心中自無芥蒂,索性將事情都丟給她去,樂得自己輕鬆自在。


    楊帆山笑容滿麵伸手虛引,秦宇、肉肉在對麵落座,紫氣茶倒入白淨瓷杯中,絲絲紫氣蕩漾其中,多有幾分玄妙。


    “多謝。”秦宇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神態平靜從容。


    可如今,除了長眉兒姑娘的眼神外,還有一道眼神,也落在了他身上。


    一個好看的姑娘家,看我也就看了,咱雖然攔不住,心裏卻有暗爽。可你這軍中糙漢看我作甚?嘴角那一絲冷笑,又是緣何而來?咱們可沒見過麵!


    江芷月突然起身,姑娘家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莫非是誰借給她的不成?諸多眼神,瞬間匯聚而來,落在了她臉上。


    心裏有些慌,可江芷月咬了咬牙,硬撐著沒有坐下。不然這一坐,便再沒勇氣起身,也就不可能,再跟他說一句話。


    深吸口氣,她快步走向窗邊,一張臉燦若紅霞,燈光之下越發美豔不可方物。楊千刃突然覺得,眼前這名女子,竟遠比他之前看到的更美,不由眯了眯眼,嘴角更多幾分弧度。


    “我叫江芷月,‘月夜江流芷若盛開’的江芷月,你叫什麽名字?”許是太過緊張,姑娘家聲音有些大,而且第一句開口,便將自家老爺子當年,取名之意說的清清楚楚。她羞的不行,臉上越發漲紅,卻一直都在勇敢的,盯緊了麵前之人。


    楊帆山微微錯愕,旋即旁觀不語,他邀請三人登臨鬆濤亭,不過心念一動而已。若天不絕人,自然會有機會,否則在臨行之前,能看到這麽一位勇敢求真的姑娘,也算是件幸運事。


    肉肉端杯喝茶,麵無表情目不斜視,身後低頭默立的白芷,忍著沒有抬頭看來。


    但如今內心裏,對這位江芷月姑娘,想來甚是欽佩。敢跟自家夫人爭鋒,您膽子真不小,而且要說心裏話,白芷很希望她能夠成功。


    當然,這一切都隻能藏在心裏,半點不敢表露出來,否則白芷擔心夫人真的會,一巴掌就將她拍死。


    秦宇放下茶杯,起身拱手“江姑娘,在下秦宇。”


    雖然深感頭疼,可人家姑娘親自過來,又主動開口在前,作為一個大男人豈可扭扭捏捏。


    更何況,對眼前這個,長眉兒的非常勇敢的姑娘,秦宇觀感很好。


    當然,如之前所說,一切僅止於此。


    也隻是如此。


    他神色平靜,眉眼平靜,眼眸更是平靜。雖說這份平靜,代表著誠摯與從容,但也能表達出自身某些態度。


    長眉兒姑娘江芷月,自小就是個聰明人,哪裏會察覺不到。她眼底浮現一絲黯然,旋即皺了皺鼻子,輕哼一聲,“我就是想知道,你叫什麽名字,沒別的意思!”


    秦宇拱手,“能被姑娘知道名字,便已經是我的榮幸,秦宇不敢奢求更多。”女孩家臉皮薄,當然要多照顧些,難道還要跟人家,當真掰扯一二嗎?不解風情也需要有個度。


    江芷月心裏好受了點,可還是覺得委屈,憑什麽咱們就隻見了三麵,說了一句話,你就不喜歡我?


    問了名字,也拿到台階,她很清楚自己就該,現在便轉身離開。可不知為什麽,腳下像是生了根,怎麽都邁不動。


    肉肉突然開口,“不想走的話,就坐下來喝杯茶,站著被人看,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江芷月迴過神,臉上紅了紅,可她居然真的,順勢坐了下來,看著楊帆山道:“謝謝。”


    對這位江姑娘,楊帆山甚是佩服,笑著為她倒了杯茶,輕聲道:“姑娘當真好-性格。”


    對麵,肉肉瞥了他一眼,見楊帆山眼露讚賞,卻也隻是如此,便低下頭繼續喝茶。若有半點其他,她起身就走,雖有些麻煩,但她答應的事情自然就要做好,大不了多費些手段。


    楊千刃眼神愈冷,看著楊帆山對麵的男子,心頭寒意縈繞。可就在這時,他臉色微變,突然想到一些事情。


    秦宇……秦宇……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再看看,不遠處主仆三人,楊千刃皺緊眉頭,身體突然抖了一下。


    寧秦這名字,若是說出來,在西荒境內可謂聲名赫赫。今日鬆濤樓上,許多人都有耳聞,說一句如雷貫耳多有敬畏,那是半點不過分。


    可“秦宇”二字就稀鬆平常,沒人會有反應,這也是之前秦宇願意遵從本心,與江芷月說出真名的原因。


    可他想不到,在這鬆濤樓上,卻有人能夠窺得廬山真麵目……因為,伴父如伴虎雖然壓力大,耳目卻很靈光。再加上去往中荒神州,有很大概率會途徑東疆邊軍,楊無敵這位東帥得到些提醒,也就在情理之中。


    身為嫡子的楊千刃,便曾聽父親與親近幕僚,在中軍帥帳中討論過幾句,因而記在心裏。


    主仆三人,又叫秦宇……越看,越覺得一切都對得上!


    楊千刃臉上浮現一絲蒼白,身為東帥嫡子,軍中手握實權將領,他自視甚高這點並不錯。


    更有足夠資格,居高臨下俯瞰,今日鬆濤樓上所有人,因而識破那名婦人小動作,眼神打量時他敢毫不遮掩,自己內心裏的某些情緒。


    所謂予取予奪,所謂肆無忌憚。


    可同樣,按照這一套行事邏輯,若有人位格遠在他之上,也可以調轉如此對他。


    以己思人,越想越怕。


    這位東帥嫡子低頭,臉色更白,額頭冒出一層細密汗珠。


    可如今,在楊千刃陷入深深恐懼時,有人並不這麽想。


    江姑姑臉上的勉強,是真的已經很勉強,近乎到了無法維持的地步。這位郡城之中一向長袖善舞,為家族保駕護航,智慧高絕便是父兄都要依仗的女子,此刻瀕臨崩潰。


    之前她覺得,自家侄女是家族下一代中,最出類拔萃的一個,不僅因為足夠漂亮,而且心思通透,行事多有靈氣,被她寄予厚望。


    可今夜,卻處處昏招、錯招,將本就局勢險峻的一盤棋,幾乎直接下成了死局。


    看著楊千刃低頭沉默,身體偶爾有一絲抖動,在江姑姑眼中當然是,這位楊家真正子弟已經忍到極限。


    一旦爆發,便是天崩地裂,一個外室楊家便可橫行郡城,令郡守大人低頭敬畏。


    更何況,是來自軍中的楊家子弟……一旦發生衝突,江家現如今有的所有依仗,都會瞬間失去。甚至於,還會落井下石,隻求能夠竭力擺脫掉,跟江家任何糾纏。


    到時,一場潑天大禍頃刻而至,郡城望族江家,轉眼就要被風吹雨打飄零灑落,落得悲慘無比下場。


    而類似事情,江姑姑並非隻見過一樁兩樁,正因為見識多了,才會內心恐懼萬分,舍掉這一生幸福,為家族存續忙碌奔波,不惜做了郡守大人上不得台麵的枕邊人。


    “芷月!”江姑姑起身,竭力保持鎮靜,喊過一聲後,輕聲道:“家中有事,我們該走了。”


    江芷月麵露猶豫,看了一眼旁邊男子,但沒等她多說一句話,便又聽到姑姑叫她。


    “芷月,我們真該走了。”


    熟悉姑姑,才能察覺到她此刻,看似平靜從容下的急促不安,江芷月正要點頭,鬆濤亭中又有聲音響起,“江小姐不必離開,無論江家如何,我保證都會沒事。”


    江姑姑臉色慘白,腳下一軟伸手扶住桌子,將茶杯撞翻“啪”的一聲摔成粉碎。


    “姑姑!”江芷月再顧不得其他,趕緊跑過去,攙扶住這位花容失色的美婦人。


    桌上其他女子,一個個瞪大眼睛,麵露驚詫、遲疑。隻有那位帶“蓉”字的婦人,如今若有所思,再看眼前江家姑侄女兩人,便多了幾分幸災樂禍。大概是想說,讓你們自作聰明,如今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實在痛快!


    楊千刃顧不得冒昧,如果真讓江家兩個女子,因為自己受驚離開,今日開罪便是真的開罪了,解都解不開。


    到時他要如何?狗屁的東帥嫡子,他父親一生喜歡駕馭美人,別的都缺就是子女多。根本不需要人家做什麽,隻要這件事傳入帥帳,父親第一個就會動手,斬掉他的腦袋,親自送來表示歉意。


    而他那些個,同在軍中效力的兄弟們,肯定很樂意做這些事……楊家人的確不會自相殘殺,這點是父親唯一製定的,讓人感覺到一絲溫暖的家規。可殺人,未必要親自動手,借力他人顯然是更好的選擇。


    臉色發白,額頭冒汗的楊千刃,快步走到窗邊,拱手行禮,“秦宇大人,卑職之前有眼無珠,若有冒犯大人處,還請見諒。”


    這一刻,鬆濤亭內外,皆死寂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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