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海城近年來最大的笑話,便是陳商略,沒有之一。


    這位城主府的公子,身份尊貴至極,原是城中一等一的風流人物。


    可錯就錯在,他開罪了不該開罪的人,當初臨月樓中,一番衝突震動全城。


    當然不是什麽秘密,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隨著時間流逝,大都聽說了幾句。


    如果那位金吾將,就此寂寂無名也就罷了,偏生他進了帝都之後,便走了大鴻運。


    接二連三,沒給眾人太多消化時間,就一躍而起成了三等忠武侯,位同一等大將軍。


    明白著簡在帝心,是咱們那位陛下麵前,當一不二的大紅人。兩相對比,陳商略這位翩翩君子,可就成了真正的“醜角”。


    尤其不久前,忠武侯受帝令,會帝都述職時,驛站中城主陳元慎親自出麵,帶陳商略負荊請罪。


    被生父斷腿,害的副將許慎斷臂,最終還是沒能夠,化幹戈為玉帛,鬧得不歡而散。


    多簡單的道理,陛下越是器重忠武侯,陳商略這個觀海城城主的位置,就越尷尬。


    其中牽扯關聯,細思可知。


    於是觀海城中,看似一切風平浪靜,可在這份平靜之下,卻已有無數暗潮洶湧。


    西荒疆域遼闊,但主城之數隻有一百零八座,暗含某種天道至理,一城之主不僅意味著地位、權勢,更有無形中大道氣運加持,對修行有大幫助。


    這樣的位置,自然很多人殷紅。


    一來二去,再有種種因果疊加,陳商略就成了府中,一個整日醉醺醺的落魄人。


    某日,他又是一場大醉,正追逐幾個婢女胡鬧,餘光似乎看到了,一個美若天仙的人。


    陳商略大笑著衝上去,他耳邊似乎聽到了,父親驚怒嗬斥聲,酒意稍稍消散,可他非但沒有停下,笑聲反而越發肆意。


    香甜氣息吸入口鼻,可沒等他真的,將眼前美人抱入懷中,眼前一黑意識陷入昏迷。


    昏昏沉沉,不知道過了多久,等他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在一輛行走的馬車中。


    “醒了。”


    眼前女子輕聲開口,她沒睜開眼,卻似乎知曉一切。


    陳商略抬手,揉了揉酸痛眉心,掙紮著坐起來,沉聲道:“你是誰?我在哪裏?”


    女子依舊閉著眼,“放心,你沒有被綁架,是陳元慎親口答應,讓你跟我們離開。”


    “然後……這裏是西荒帝都。”


    陳商略瞳孔微微收縮,認真看了一眼,眼前閉目的女子,突然起身恭敬行禮,“陳商略無意冒犯李家仙子,還請仙子恕罪!”


    女子唿出口氣,雙目睜開看他一眼,嘴角露出微笑,“陳公子果然聰慧,可男子漢大丈夫,區區一點波折,就自暴自棄,未免太脆弱。”


    陳商略自嘲一笑,“仙子說的是。”他眼眸有些暗淡,搖搖頭道:“不知仙子你們,帶我來帝都做什麽?”


    李如花笑容明媚,“請公子指路。”


    她看眼前的陳商略,卻又不是在看他,看得是他身後,一樁糾纏在一起的因果氣機。


    當日城主府裏,正是因為這點,陳商略才能活到今日。否則,李歌的劍,早就已經讓他知道,何為世間有些女子,是你永遠都碰不得。


    不過,如今李歌不在這裏,馬車中隻有她跟陳商略兩人,其中意味很難說的清。


    陳商略略微沉吟,拱手道:“能幫到仙子就好。“


    他盤膝坐下,閉上眼睛養神。


    李如花微怔,旋即笑了笑,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有趣。


    她收迴視線,再度閉上眼,嘴角浮現笑容。


    明明出身西南荒域碎界,進入荒域不久,便因緣際會,有了今時今日地位……這,更加有趣。


    片刻後,馬車停下來,李如花伸手挑開車簾,眼神向外看去。


    ……


    租借上癮的秦宇,被肉肉趕了出去,這家夥油滑起來,臉皮的確厚的厲害。但不得不承認,這算是走通了旁門左道,睜隻眼閉隻眼的話,確有操作空間。


    畢竟,租賃這業務,無數年來,她還真的從未與人做過,大都是一錘子的買賣。因為,跟她交易的,絕大部分也隻有一次機會。


    當然,這一切前提,都得建立在,肉肉願意的基礎上,否則換個人來試試?哼哼,真以為芊芊白玉手,就不能兩指一夾,讓你落得**四濺?


    但樣子,還是要做做的,不然小秦宇肯定會得寸進尺,萬一哪天真觸及底線,殺還是不殺?所以,斷斷續續給他點警告,對人對己都好。


    而此時,肉肉正在以水母遺蛻和驚蟬之翼為材料,煉製一件很有意思的寶物。


    隻見她手指輕彈,眼前虛空中便濺起層層波動,而這些波動彼此對碰衝擊時,竟勾勒出一座大鼎虛影。


    水母遺蛻和驚蟬之翼,就在這大鼎虛影中漂浮著,已呈現出半溶解的融合狀態,絲絲奧妙氣機自然流轉。


    尋常煉器,她隨手就能鑄造,但一來材料不錯,二來這東西煉製出來,就算是她的……盡管心頭有些古怪,肉肉也覺得應該,將這一件東西,煉製的盡善盡美些。


    所以,她才用了點小手段,跟人“借”了這座鼎爐。雖說隻是一道影子,不及本體十分之一威能,但用來煉製這兩樣東西,已經足夠了。


    就在這時,肉肉突然皺眉,抬頭向外看了一眼,眼眸深處寒意湧動,有人正在以因果之道,追溯涉及秦宇之事。


    第一個念頭,是當初做的一番遮掩,已經被人看破,若當真如此,必有一場大戰。


    便是她,也會有**煩。


    可很快,肉肉臉色稍緩,雖說的確有人找上門來,事情卻並未糟糕到這一境地。


    看了一眼麵前,正在煉物的大鼎虛影,她嘴角勾了下,突然抬手向前點落。


    嗡——


    大鼎輕顫,一絲若有若無嗡鳴,自其中傳出,似幼-童持節,打在鼎爐之上,震顫之中發聲。


    ……


    悶哼一聲,李如花臉色蒼白,眼眸露出驚意。


    她沒有理會,對麵的陳商略,沉聲道:“走!”


    馬車加速離開,一直離開這條長街,李如花吐出一口血來,臉色反而好看許多。


    果然有些厲害。


    她在忠武侯府外,以神通追溯因果,可尚未等她有所收獲,就被一聲洪鍾巨響震退。


    若非,那巨響隻是逼她退走,並無追究之意,後果隻怕就不是,吐一口血那麽簡單了。


    擦掉嘴角血跡,李如花迴頭,遠遠看了一眼,忠武侯府所在方位,眼中掠過一絲精芒。


    陳商略突然道:“仙子此番來,涉及忠武侯寧秦?”


    李如花看他一眼,這些事情本不該,跟個路引多說,但此刻她心頭微動,笑了笑點頭,“不錯。”


    陳商略拱手,“若有陳某能夠效力之處,仙子盡可吩咐。”他並不遮掩,自身對忠武侯的怨恨。


    李如花微笑,“好。”


    她收迴視線,攤開五指,看著掌心中一塊紅斑。


    ……


    空間震顫波動中,浮現出鼎爐虛影,此刻傳出一聲輕歎。


    “閣下,我願借出一道鼎爐投影,幫助您煉物,卻不想因此便染上一樁大因果。”


    聲音在房中響起,肉肉神色平靜,顯然對此早有預料,她“嘻嘻”一笑,“大家是老交情了,別這麽小氣嘛。”


    “若有選擇,我寧願不要,與閣下之間的交情……”聲音平靜中,透出一絲感慨、落寞。


    短暫沉默後,繼續道:“此次之後,當年欠閣下最後一個人情,便就此一筆勾銷,我們之間再無瓜葛。”


    肉肉點頭,“你說了算。”


    “多謝閣下。”鼎爐虛影歸於安靜。


    ……


    忠武侯寧秦,對外宣布閉關,這次並非接口,是真的開始修行。既然有了之前,光明正大的帝宮內庫一行,不趕緊閉關一波,豈非嘲笑大帝的智商?擺明告訴人家大有問題。


    更何況,秦宇現如今的境界,的確觸及瓶頸,是時候再進一步了。否則,現如今的交際圈,個個都是大佬,雖說身後有肉肉,但歸根究底自身強大,才能真正高枕無憂。


    赤血是什麽,肉肉沒有解釋,帝宮裏的小宦官,也說是不可說。思來想去,肉肉並沒有,對他不利的動機。


    那就……吃吧。


    張口一吞,連著荷花骨朵在內,直接落入腹中。


    這是肉肉給出的建議,說是效果最好,頂多吃點小苦頭,但與收益相比可以忽略。


    雖說,秦宇已有心理準備,對肉肉這句話,最多隻信三分,可很快他就發現,便是三分都已經太多了。


    恐怖灼燒,自胸腹之間釋出,好似整個人被放入到,火浪滾滾的煉丹爐之中。由內到外,無論肉身每一寸血肉,還是魂魄本身都處於其中,承受類似“油鍋”之苦。


    好在,還有一並吞入腹中的蓮花,伴隨著赤血消散,釋放出一絲絲微涼氣機,保住秦宇最後一絲意識清明。否則,怕是承受不住片刻,他就要昏死過去,導致功虧一簣。


    對秦宇來說,這當然是好事,可反過來說正因為意識清醒,他才能真切感受到,如今的每一處痛苦。


    滋味,酸爽的不要不要。


    肉肉,算你狠,你等著以後的,我秦某人肯定不跟你算完!


    ……


    民宅的老爺,是個體麵人,家境富裕,又一向樂善好施,在周邊幾個坊區間,頗有幾分好名聲。


    雖說……人稍稍那麽,有一丁點的好色,但人無完人不對?我們要有一顆包容之心。


    九日升起不久,民宅側門打開,習慣早起遛彎的民老爺,一身素色長衫推門出來。


    “喲,遇上您了!”


    “早,早!”


    “等下就過來,老位置,老規矩。”


    一邊跟人打著招唿,民老爺開始散步,這是每日雷打不動的規矩,周邊居民住戶早就摸清楚了。


    再加上,民老爺眼睛雖然經常色眯眯的,見到好看的大姑娘小媳婦,就很容易拔不動腿,可從來沒傳出過不好的名聲來。


    時間久了,大家也就不在意了,被看上兩眼咋了?又不會掉肉。有那性子潑辣的婦人,反而會主動拋個媚眼,民老爺馬上吞口水,然後低頭快步走過。


    嘴裏麵碎碎地念,“君子動眼不動手……君子動眼不動手……”湊的近了,甚至還能聽到,一來二去傳開,也成了不大不小的笑話。


    照例,圍繞著民宅走了一圈,時間不長不短,恰好是半個時辰。此時九日更高了一些,街上行人變多,民老爺來到離家不遠,慣常去的早點鋪子。


    “老爺,您的位置,您的包子油茶,剛剛給您備下,趁熱吃。”


    店家笑著開口招唿,言語恭敬。


    他身後,藏著個十七八歲的丫頭,頭發烏黑梳著一條大辮子,眼神躲躲閃閃不敢冒頭。


    民老爺砸吧砸吧嘴,“嘖嘖,小丫兒今年快十八了吧?時間真快,轉眼就成大姑娘了。”


    有人起哄,“民老爺,您老德高望重,可是親眼看著店家小姑娘,從根豆芽菜長成現在,不會起了別的心思吧?”


    一陣大笑,頭發烏黑的丫頭,臉上漲得通紅,卻並不如何羞惱,實在是已經習慣。尤其這兩年,身體張開後,民老爺眼神略有流連後,幾乎每日都要來這麽一遭。


    店家笑嗬嗬看著,半點不惱,似乎民老爺開口,他真就願意讓自家女兒,進府去當那享福的姨太太。


    民老爺笑罵,“這麽好吃的包子,也塞不住你的嘴!”


    又是一陣大笑。


    不過今個,著實有些奇怪,早餐隻吃到一半的民老爺,突然捂著肚子起身匆匆離去。


    “怎麽?莫非民老爺,真的動了心思,被咱們識破了沒臉再留下來?”一漢子大笑。


    可這次,他沒得來半點迴應,早點鋪子上的客人們,眼神落在他臉上,並不算柔和。


    漢子臉上笑容就一點一點散去,露出幾分陰沉、戾氣。


    店家走過來,笑著放下一籠包子,“給客人加的,這一頓我請了。”可接下來的話,卻讓漢子稍稍緩和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


    “小人家中曾遇橫禍,當年多虧了民老爺搭救,才能安穩活到今日,所以請客人以後就不要再過來了,實在是麻煩您。”


    漢子猛地一拍桌子,可就在這時,心底驀地湧出一絲寒意。看著眼前笑容和善,微微弓著身子的店家老漢,他咬著牙用最後的膽子,丟下一塊銀錢,“結賬!”


    起身就走,背影狼狽不堪。


    “嘁!哪來的破落戶,也不打聽打聽,咱們民老爺的名聲,是他能譏誚的人嗎?”


    “咱們開玩笑,是因多年老交情,大家誰都不當成迴事,這漢子著實讓人不喜。”


    “老板做的好,他剛才若是敢生事,我家小子就在帝都守備司中任職,定要他吃不了兜著走。”


    店家一邊聽一邊笑,迴到攤位後麵繼續包包子,水霧升騰遮掩了他的麵龐,也讓他看向民宅眼神中的幾分憂慮,被遮掩的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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