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宇很失望。


    人不能騙自己,過往無盡歲月中,他接觸過的優秀女子很多。但廖師是最特殊的那個,在並不長久的相處中,留給了秦宇不可磨滅的記憶。


    或許對應著一句老話,失去的永遠值得珍惜,她就那麽突兀消失,在秦宇懷中淡化、散去。


    因而越發顯得深刻、難忘。


    自深淵之影口中,確定了廖師的來曆之後,其實秦宇在心底裏已經做好了準備。


    可今日乍然之下,看到與她生的完全一樣的雲晴,心神震蕩之餘,依舊本能中生出幾分期盼。


    如今落到空處,再加上進入荒域以來,情緒一直處於激蕩狀態,如今安靜下來後,越發加重了自身的空虛與失落。


    好在黑袍籠罩全身,將秦宇情緒很好的遮掩住,並未被察覺到異樣。


    “餓了,去做幾個小菜吧。”雲姑娘臉上微喜,卻不敢表露出來,恭恭敬敬行禮後,轉身退了出去。


    要說這樓中姑娘,當真個個都有絕藝,便是廚房烹製方麵,也都有著極高的水準。


    秦宇吃了幾口,眼底露出驚訝,雖說他早就過了通過吃喝,來補充自身力量的階段,但對於這世間美好的事物,卻依舊保留有足夠的尊重。


    下筷多了起來,兩名婢女小意的在旁奉酒,眼神不時掃過來,溫潤、柔和之中,隱藏著淡淡憂慮。


    因為今日,姑娘在廚藝方麵的表現,實在有些過了。不是說她每一道菜肴都精心烹製,拿出了自身十二分的功力,而是這桌上的菜色,已經多的快要擺不下去。


    盡管她們兩人,悄然擺布著碗碟,在盡量節約空間的基礎上,依舊兼顧著賞心悅目,可再繼續做菜,就真的要放不下了。


    雖說眼前這黑袍怪人,依舊如最初般平靜、安穩,可誰知道表象之下隱藏著什麽。


    也許下一刻就要爆發怒火……這可真是一件,讓人無比煎熬的事情。


    兩個婢女依舊溫和笑著,指尖輕柔的不斷布菜、斟酒、倒茶,可後背卻漸漸被汗水浸透。


    小廚房裏,盯著鍋下的火苗,雲姑娘許是靠的太近了些,因而被烤的滿臉通紅。此刻額頭、麵頰兩側,也有汗珠溢出來,打濕了頭發黏糊糊的貼著。


    她抬手攏了攏頭發,眼神動也不動,像是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到了正在烹製的菜肴上。


    站在角落裏的婢女,張口欲言又止,她知道自家小姐的念頭,可再這麽下去怕是真要出事。


    忍不住扭頭看向窗外,蝶兒那小蹄子已經出去很久,居然到現在都還沒迴來,莫不是犯了花癡病,去私會那眉來眼去的小情郎去了。


    轉著念頭,婢女咬了咬牙,可事實上她心中也明白,蝶兒雖然愛胡鬧了一些,但對小姐極為忠心,做事也一向懂得輕重緩急,既然沒迴來,那就是還沒找到人。


    這可如何是好?!


    又等了一會,菜肴做好了,再繼續放在鍋裏,色香味都要大打折扣。


    這菜做起來極慢,可做好之後的裝盤,卻必須在很短時間內就完成。


    雲姑娘吐出口氣,伸手開鍋持勺裝盤,動作嫻熟而敏捷,做的賞心悅目漂亮極了。


    “上菜吧。”


    婢女咬住嘴唇,“小姐,菜已經夠多了……”


    雲姑娘微笑,“放心,這是最後一道,待我沐浴更衣後,就會過去作陪。”這世上的男人呐,果然都是靠不住的,別管平日裏有多少甜言蜜語,緊要關頭統統靠不住。


    進退、尺度方麵,她自然很清楚,那位黑袍客人至今還未動怒,已表現出足夠的容忍。這倒與之前的糙漢判斷有些出入,隻希望他會是個心思細膩的,不至於太過冷酷無情。


    婢女鬆了口氣,旋即忍不住麵露淒然,心想自家小姐這些年來吃了多少苦,最終卻還是逃不過這一劫。


    若早知如此,不如早些年的時候就選了那位,聽說他如今在帝都之中,雖不是高位卻也頗有能量。


    心念一定,雲姑娘反倒坦然了,畢竟是早有預料之事,不會如尋常女子一般慌亂。


    她笑了笑,道:“快去吧,這菜頗費功夫,食材也都是最好的,不要浪費了才好。”


    婢女斂去神色,稱是後快步出去,進入花廳後將菜肴交給布菜的婢女,輕聲道:“小姐說今日菜色夠了,客人如果還想品嚐更多,那就隻能下次再來。廚房油煙之地,小姐先去沐浴更衣,很快便會出來作陪。”


    論說話技巧何其重要!


    同一件事情,如今從她嘴裏說出來,突然就變了“味道”,顯得理所當然起來。


    甚至於,給人一種雲姑娘盡心盡力,隻為讓客人滿意的感覺。


    黑袍下,秦宇為這婢女一張巧嘴,稍稍勾了勾嘴角,自顧吃菜喝酒繼續轉動念頭。


    盡管如今所知不多,但通過百溯真聖,秦宇還是多少有了一些收獲,雖不能完全勾勒出未來的模樣,但至少能做一些針對性的考慮。


    比如他進入西荒,應該是要去完成某件事情,而這件事情恰好可以,同步達成那女人的目標。所以她才會罷手,順水推舟任憑秦宇,被西荒方麵召喚進入荒域。


    這裏就有一個問題,兩件事是有所重疊,還是目的完全一樣?若是前者自然好說,可萬一是後者……嘶,那可就麻煩了!


    以黑暗主宰的身份,被西荒召喚進入荒域,最後卻幫那女人達成心願……西荒會如何?


    就算秦宇身份沒有暴露,隻怕也會有大問題!


    秦宇思索著,氣息越發顯得沉默,可如今這份沉默,在幾位婢女看來就多了幾分陰冷。


    好在這種隱懼不安之意,並未持續太久,就被珠簾掀動聲打破,沐浴之後換了一件新衣裙的雲姑娘,帶著清淡香潤氣息行來,發髻微濕肌膚白裏透紅似吹彈可破。


    便是平日裏見慣姑娘美麗的婢女們,此刻也忍不住自心底裏發出讚歎——真是個好似畫中走出來的人兒。


    “忙碌在小廚房裏,耽擱的久了一些,雲晴在此向公子請罪。”說話間盈盈拜下,長裙灑落勾勒出一抹動人風情。


    ……


    雲姑娘認了命,拜下請罪之時,等在某處高門府邸偏門外的婢女,此時一臉焦慮不安。


    她出來太久了,就算姑娘能想辦法拖延一時,如今也到了極限,再不趕過去就真的來不及了。


    就在她內心如火燒,急的恨不能衝進去的時候,突然瞪大眼睛,露出驚喜之意,蹦跳著連連揮手,“公子公子,在這裏!”


    偏門開了一條縫隙,衣著華貴麵帶幾分倦意的貴公子,閃身走了出來,看到她麵露笑意,“蝶兒啊,今日是怎麽了,這麽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我了?”


    說話雖然輕挑,卻並不讓人厭惡,反而自然而然的,散發出一股瀟灑風流味道。


    果然這世界上,顏值才是第一位,若換個懶怠醜漢說這話試試,眼前小姑娘早就氣炸了肺,大罵一聲癩蛤蟆口無遮攔!


    臉上微紅,被喚做小蝶的婢女一跺腳,伸手拉住他就走,“快快快,就要來不及了!”


    貴公子臉色微變,“是雲晴那出了問題?”他心智靈敏,一下就想到了根源所在。


    婢女連連點頭,貴公子停下腳步,高喝一聲,“備車!”


    府中有貴客,他本來隻是想著,跟她說幾句話就要迴去,如今卻是顧不得這些了。有父親代為遮掩,想來那位不會怪罪,畢竟他一直以來都給人,和煦而良善的印象。


    很快,一輛通體漆黑,以飛雲白馬拉動的華麗車駕停在兩人麵前,貴公子拉著婢女上去,“去雲晴姑娘那,快。”


    盡管聲音平靜,可公子說了快,那就一定要快。


    車夫一抖鞭子,空氣“啪”的一聲輕響,車駕平穩拉動,窗外景色飛快向後掠去,竟帶起了片片殘影。


    聽婢女說明了一些,在這座城池之中,二代裏可排在前三的貴公子眉頭皺緊,眼底露出一絲惱怒。


    雲晴是他看中的人,觀海城中誰人不知?他倒是要看看,究竟是哪裏冒出來的不速之客!


    本能中,他察覺到幾分不妥,畢竟樓子的老板勉強也算是自己人,做事不該孟浪,即便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也該命人告之自己一聲,而不是讓蝶兒枯等在府外。


    不過此時,貴公子胸膛間怒火熊熊,思緒變得遲滯許多,念頭微動便直接翻了過去。


    “再快!”


    聽著車駕中,公子透出寒意的聲音,車夫眉頭皺了皺,抬手又是一聲鞭響。


    轟——


    強大氣息自他體內迸發,通過手中的韁繩,注入到拉扯的飛雲白馬體內,速度頓時更快一截。


    馬車衝入半空,在一路驚唿中,直奔那座清美湖泊而去。


    這已經明顯違背了城池規定,城衛軍方麵很快做出反應,不過還沒等合圍完成,就受到了原地待命,然後行動撤銷的指令。


    廢話,這車駕雖然普通,沒有明顯的族徽標記,可駕車那人的身份,早就已經在城衛司備了案。


    城主府的車駕,被城衛軍當眾攔下……我們的統領大人,還沒有這麽大的膽子!


    看著唿嘯遠去車駕,城衛軍們眼神平靜,這世界本就不公平,總有人能享受特權。他們不是那些律紀森嚴,天不怕地不怕的邊軍蠻子,既然落身到城衛軍中,就得習慣偶爾蹦出的“特例”事件。


    違規便代表著速度與效率。


    所以,這輛車駕隻花費了,正常狀態下十分之一多點時間,便來到那片湖泊之外,這裏雖然隻是他們一處偏遠產業,可身份地位使然,依舊要表達出應有的敬畏。


    沒等車駕停穩,“嘭”的一聲就被推開,貴公子帶著蝶兒,在她驚唿中直接飛了進去。


    車夫微微皺眉,眼底露出幾分憂慮,似乎擔心自家公子安危,想了想將車駕交給樓中小廝暫時照料,又伸手拍了拍飛雲白馬讓它聽話,這才神色平靜跟了過去。


    雖說他是下人打扮,可樓中之人卻根本不敢阻攔,紛紛躬身行禮,麵露敬畏之意。


    車夫神色淡漠,對這一切視而不見,一路穿過熱鬧、喧囂的前庭,進入到那片清幽小湖之畔。


    抬頭向前 ,便恰好聽到“嘭”的一聲驚天巨響,以及隱隱傳出的惱怒低吼。


    是公子!


    車位微微皺眉,不敢再做耽擱,一步邁出身影突兀消失,下一刻直接出現在那座大門劇烈震顫,釋放出無數刺目光芒的小院之外。


    貴公子看到他,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咆哮,“動手,將門轟開!”


    “是。”


    車夫低沉應命,不理會四周響起怒喝,以及前庭方麵傳來的喧鬧,一步向前抬手按落。


    輕描淡寫,沒有半點氣息迸發,就是這麽看似拂去落雪的一掌,卻令眼前緊閉大門轟然四碎,激蕩開的強悍氣息,甚至轟入兩側院牆之中,摧枯拉朽摧毀防禦禁製,頓時有無數磚石被四下震飛,又在下一刻被恐怖氣息絞成粉碎。


    好一片沸沸揚揚!


    湖麵受狂暴勁氣衝擊,“轟”的一聲低沉悶響,頓時激起層層驚濤駭浪,跌宕起伏中又引起一片驚唿。


    “住手!”


    惱怒咆哮中,負責樓中安全的守衛,終於以虎狼之勢衝了過來。為首一人足下石板盡碎,可知修為強橫,可知此刻內心惱怒。


    分樓在觀海城中開業多年,今夜尚且是第一次,出現這種被人肆意侵擾的情況。


    這當然是他的失職!


    想到東家的實力,再想想自己拿的豐厚收入,守衛頭目眼睛倒豎起來,“寒聲道:“都給我拿下,敢反抗的殺了就是!”


    這件事,必須處理的幹脆利落漂亮。


    門碎牆倒煙塵衝天,遮掩了來人視線,並未看清鬧事的是誰。而前庭的消息,在這短暫時間內,還未來得及傳遞過來。


    貴公子咬牙冷笑聲音響起,“本公子倒要看看,在這觀海城中,誰有膽量動我?”


    車夫抬手一抹,漫天塵揚瞬間散去,早就臉色大變的守衛頭目,看清貴公子此刻吃人的冰冷眼神,心頭一悸差點癱倒在地,滿臉慘白跪倒,“拜見陳少爺,小的不知今日是您,無意冒犯還請少爺饒命!”


    連連磕頭,接著就是“劈裏啪啦”好一通自抽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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