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越國國母的會見並沒有花恨柳心中所擔心的那般艱難,老太太大抵也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印象並不好,歡迎宴會開始沒有多久,她便以身體不適為由下去歇息了,雨晴公主聽後自然也便要陪著離席,反倒是她們母女二人有了說說話的空閑了。


    說也說不出什麽知心話吧……花恨柳心中想著,卻惱怒自己不該當眾說那句餓了的話,搞得現在不得不來應這正式的宴會,反倒是沒有隨便吃些東西更顯得自在了。


    進食到一半,他便也找了個由頭退下席來,金正陽對這種宴會也無太大興趣,示意白客棋幫助好好應對後沒一會兒也緊跟著花恨柳退下,眼看著本次宴席的幾個主角都撤了,白客棋便是有心好生張羅也不免生出無力之感,幸好前來赴宴的這些近臣都是些聰明人,等明顯感覺到上菜的速度比著平日快了不少後,眾人便不再多說,全部一門心思將菜匆匆吃完便離席了。


    又指揮著人將宴席撤下,白客棋正要舒一口氣去找金正陽迴複一句時,尚未出得門去,便有人過來傳信,道:“大君體諒白大人操勞,特許您今日早去歇息,明日一早務必早早進宮,另有要事商量。”


    白客棋一聽這話,當即明白是自己的這位大君今天用不著自己了,苦笑一聲,卻也樂於難得有閑下來的工夫,此時距離天昏尚早,他正好可以到街市上走走,想想下一節課為大君講些什麽。


    為大君上課,這原本是溫明賢所做的事情,即便溫明賢不在,身為文相的隋複之也有這資格,無奈他兩人都已身在熙州城,便在出發前將這重任托付給了白客棋,白客棋雖然資曆尚淺,可是前後有文相、禮相指點,在學識上自然比著大多數人要強一些,至於那少數比他強的人也自然不會去搶這講學的風頭。


    朝中明白事情的大有人在,大君如此安排所傳遞出來的信號再明顯不過,這位白客棋大人將來必定是大君身前的“紅人”,有此殊榮,也不過是大君以示恩寵的一番舉動罷了。


    白客棋自然也明白這一點,不過難能可貴的是他並不以此恃寵妄行,反而當真把講學當做繁重工作之外的另一項重任,務必在講學時為大君多講些有意義的事情,這才不枉溫明賢與隋複之兩位大人的托付以及大君的信任。


    恩寵一說,他從來隻是當做戲言一笑了之。


    “白大人不愧為溫老爺子和隋大人都能看中的人才啊!”花恨柳此時在金正陽的書房內隨手翻著書,偶爾也毫無避諱地翻翻書桌上放著的奏折,由他所見,這些奏章竟有多封是白客棋所寫,花恨柳粗數了一下,這一桌子大概二十多封奏章,竟然有不下於五封都是出自白客棋之手!再一翻內容,他更是不禁失笑,這才有了之前的這句感慨。


    “先生莫笑,這些都是無奈之舉……”金正陽就緊緊跟在花恨柳身後,完全便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見花恨柳翻完奏折後輕笑,也大抵明白他為何發笑,拘謹道:“這不過是學生與白大人聯手用的障眼法而已……”


    “這是誰想出來的法子?”花恨柳將奏折扔到一旁,輕笑問道。


    “這個……是……是學生想的法子。”說到這裏,金正陽臉上更是微紅,垂頭老實交代道:“白大人開始的時候並不同意,幸好當時老師在這裏,幫忙勸說了一番之後才勉強答應與我唱這出戲。”


    “這個……你打算怎麽處理呢?”指了指書桌上的奏折,花恨柳好奇問道。


    “這個得分步驟。”一聽花恨柳問自己,金正陽臉上掩飾不住地得意,不過他這時比著當日要沉穩不少,雖說得意,花恨柳不問他也暫時沒有要說的打算,隻是應了前一句之後便一心等著花恨柳問自己話,可是令他感到不解的是,花恨柳接下來說的話並不是針對他所謂的“步驟”。


    “進諫婚娶,這確實也是一個遮人耳目的好辦法……”花恨柳輕輕點頭,一想起這主意是金正陽自己所想,又不禁失笑:“你讓他上折子建議你考慮婚娶大事,是想及早堵住更多人的嘴,先求一個清淨吧?”


    “正是這樣。”金正陽點頭,“學生的情況先生已經知道,這自然沒有什麽好避諱的,雖說行人倫大事並無不可,然後子嗣一事卻是萬中無一……”


    “唔,這個我會讓天不怕等人再想想辦法……”花恨柳看似不經心地打斷他的話,忽然麵帶怪異神色地看著金正陽,反複端詳了一會兒,直到看著金正陽忍不住後退,他才笑而讚道:“看來你這一年來確實進步不少,竟然能夠沉得住氣來……說吧,你那分步驟的是如何進行的,再憋下去恐怕你心中也要沒了信心了。”


    “先生這樣一說,就好像全部知道了似的,學生便是說出來,先生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了……”聽花恨柳開始向自己打聽怎麽個“分步驟”,金正陽高興歸高興,卻眼中狡黠,一臉鬱悶地撇頭掩飾道。


    “不見得我全都知道……”花恨柳如何看不出他心中的心思,隻好搖頭笑道:“你說一說,看與我所猜有無不同,不盡處我或許可以幫你圓一圓也不是不可能啊……”


    “唔,那也好。”鄭重點點頭,金正陽指著桌子上的奏折說道:“先生如今看到的便是這第一步了,由白客棋先以奏折的形式向學生提出建議及早考慮婚娶之事,雖然這個步驟隻是個鋪墊,最終將事情拿到台麵上來說的時候也不見得有什麽用,可是做戲要做周全,寫幾篇奏折來說對於他也不是什麽難事,所以便多讓他上幾封便是了……”


    “嗯……況且讓白大人寫折子還能讓他空不下手來考慮講學的事情,不也正好讓你清淨了許多麽……”花恨柳聽他這麽一說,忍不住調侃道。


    “這個方麵的原因自然也有……”聽花恨柳拆穿他的小心思,金正陽麵色一紅,小聲承認道,說完又忍不住抱怨道:“白大人講課實在是較真啊,上次他問學生,學生應了一句‘差不多’,便被他引經據典教育了一個多時辰……”


    “這也是溫老爺子看中他的地方,執拗且認真,務實且高效,對於你而言再好不過了。”花恨柳自己身為先生對他這名記名學生本就關注較少,此時自然也不好說別人教的怎樣,況且於內心之中他並不認為白客棋所做有不對的地方,此時能夠做的也是讓金正陽多些耐心,虛心聽白客棋講學了。


    “這是鋪墊的工夫……你怎麽處理這些奏折呢?”話題一轉,他又將話引到了兩人的“做戲”上來,饒有興致地問道。


    “先生自然能夠猜到。”金正陽悶頭道:“學生開始時當做沒有看到,不批不發便是,這樣的話就可以走下一步了。”


    “下一步就是將事情拿到台麵上來說了。”花恨柳點頭道。


    “不錯,到時候白大人要在朝堂上當著眾大臣的麵向學生問這奏折之事,這樣一來便能先一步占據著領袖位置,餘下眾人若是與他有同樣想法的,自然也不好取而代之,唯有以他馬首是瞻了。”


    “這是要搶占製高點啊!”花恨柳讚歎道:“旁人以為這件事是大臣們占據了主動,實際上你早已洞察所有,對於事情的走向有了絕對的掌控。”


    “若是集結起這麽一群人,那學生自然不能夠再裝聾作啞了。”金正陽聳聳肩膀,他這個動作細究起來還是跟著花恨柳學的,可見花恨柳在他心目中確實有著獨特的地位。


    “那你是選擇聽從呢,還是選擇不聽從呢?”


    “學生選擇拖……”金正陽搖頭,兀自給出答案,見花恨柳微愣,他輕笑,解釋道:“學生先將這事扔給大臣們去討論,等他們意見差不多時,隋大人也便要迴來了。”


    “隋複之?”花恨柳訝聲問道。他先前微愣便是因為沒有想到金正陽會在這件事情上利用隋複之,心中不由好奇道:“隋大人也參與了你的計劃?”


    “並沒有,知道此事的隻有母後、溫大人,白客棋和學生。”金正陽搖搖頭,見花恨柳開口欲問,他先一步反問道:“先生是不明白既然隋大人不在計劃內,為何學生還要提他、利用他?”


    “我更好奇的是你的信心是從哪裏來的,你怎麽知道隋大人一定會在這其中按照你所想的推動計劃實施呢?”


    “因為我了解隋大人。”金正陽說到這裏得意一笑:“雖然在別的大臣看來,為學生盡早安排婚娶之事是為人臣的職責所在,可是也有不少人並不排斥在盡忠心的時候若是能夠徇私心……隋大人正好也在其中。”


    “他也……”花恨柳驚訝,萬萬沒有想到隋複之竟然也有這樣令人看不透的一麵,“他莫非是想從中撈取些什麽好處?”


    “隋大人獨子早逝,隻留下了一雙孫兒孫女,他的孫兒今年與學生同歲,這一次去熙州前學生已經答應一旦隋大人迴來,立即將他孫兒召進宮來作為學生的伴讀。”


    “那孫女……”花恨柳恍然,看來這位隋大人是打算將對獨子的愛轉移到對這一雙孫兒孫女身上來了,既然已經為他的孫兒安排好後路,那麽自然也肯定少不了對這孫女的安排了。


    “成為學生的伴讀,那這人一生若不是犯下什麽大錯,也便可以說是安虞一生了,這一點學生也可以保證。”說到這裏時,花恨柳注意到金正陽一臉傲然之色,果然有人君的威勢,隻見他麵色稍緩,又繼續道:“可是對於他的這位孫女,學生並無興趣……也不是說沒有興趣,隻不過……總是有些不合適。”


    看著此時金正陽臉上稍有異樣的神色,花恨柳心中微動:莫非……若是能夠取得那姑娘的諒解,或許對於金正陽來說,也是一件幸事啊!這樣的話,便是雨晴公主也會對他放心一些吧……


    想到這裏,花恨柳看似不經意地隨口問道:“隋大人的孫女芳齡幾許?”


    “今年才不過七歲大……”金正陽眼中神色一陣慌張,看向花恨柳時勉強鎮定道。


    “嗯……確實還小。”花恨柳點點頭,心中卻在感歎一個隻有七歲的女娃娃便能讓金正陽失魂落魄,看來這女娃娃的確有異於常人的地方才是啊……


    “正是因為年齡還小,所以隋大人必定反對現在就為學生商議這婚娶之事,以學生來猜測,至少還要往後延遲一年才算合適……”


    “唔……如此說來,隋大人便是這件事中的堅定反對者了。”花恨柳輕笑:“這樣可真好,現在有支持的,有反對的,便是讓這兩方爭論一番,也能鬧出些大動靜。”


    “不怕大動靜,就怕沒動靜。”金正陽也隨著笑道:“他們爭來爭去,動靜越大,最後迎接學生的怒氣時才能更有震撼力。”


    “怎麽,你想借此機會讓隋大人去職?”憑心而講,若是通過這件事情削了隋複之的官職也算合情合理,況且隋複之的年紀雖然照著溫明賢差了一些,可是在朝中為官的眾人裏,他這已經算是老臣了,屆時讓他去職,相信旁人也不會有太多的非議。


    “正相反。”金正陽的迴答再次出乎花恨柳的意料,他臉上得意一笑道:“挨罰的是白客棋,學生不但要罰他,還要狠狠地罰他。”


    “你這是……”花恨柳愣了一下之後,恍然道:“殺雞儆猴麽?”


    “正是。”金正陽點頭:“通過處罰白客棋,讓其他人知道學生的態度,如果還有堅持的,繼續罰,直到最後沒人敢說才算作罷。”


    “等到過了那一年半載,隻要你再將白大人的處罰免去,便是向旁人傳遞了一個清晰的信號了……”


    “這個信號旁人或許看不懂,可是隋大人卻一定能夠看得懂……”金正陽輕笑,卻笑得有些落寞,“到時候由他再次提起這件事情來,學生自然不能不答應了……到那時,學生就十六歲了。”


    “有些事情你暫不必想那麽多。”花恨柳輕聲說了一句,趁著金正陽還沒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他又繼續道:“可是繞了這麽大的圈子,到底還是要答應的,早一些答應不更省事嗎?”


    “晚一些答應,會有更多的時間。”金正陽輕笑,看著花恨柳一字一頓道。


    “時間……”花恨柳聽到這話時當即便明白了金正陽此話的意思。


    他是在等,等自己和雨晴公主大婚,這樣,懷上胎兒一事才能提上日程來。若是他先一步大婚,而自己與雨晴公主一直沒有音訊傳來,那麽於他而言自然免不了遭受非議。


    非議,金正陽不怕,他擔心的那與他結婚的女子害怕。


    如此想來,花恨柳倒是放心了一些,若是這樣安排,那麽這出戲確實能夠出彩。


    “事情進行的快慢全在於先生和姐姐,若是我早一日成了小舅舅,那麽這朝堂上的爭辯便能早一日終結,又或者白客棋的苦日子也能夠早一日熬到頭了……”


    “你這麽一說,白大人私下裏或許還要對我有所怨懟……”花恨柳輕笑,一想到自己與雨晴公主的事情竟然影響著西越朝堂上的這麽多人的命運,他不禁覺得太過於好笑了。


    “另外,在來的路上我聽姐姐說過,您是有條件的?”他這兩句話再說出口時便不再自稱“學生”,而是以“我”直接稱唿,想來是因為這時候所說是將花恨柳當做自家人,他是姐夫,自己是小舅子,如此而已,所以對於臣子、對於先生的那些禮節也便能省便省了去了。


    “也不多,不過兩點。”花恨柳聽他說起來這事,當即鄭重點頭道:“第一,在沒有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不會將孩子托付給你,在這之前,我會想辦法幫你繼續醫治,而你不能拒絕接受醫治。”


    “這個是自然的,若是治好了我的病,到時候及我所能,要什麽給什麽。”金正陽笑道。


    “不至於到這個地步,你莫忘了自己是什麽身份,這等張狂的話還是少說些為好。”花恨柳微微搖頭,語帶訓斥地說道。


    金正陽一聽,慌忙點頭稱是,也一本正經道:“第二點呢?”


    “我的兒子還是我的兒子,公開場合上怎樣我不管,可是私下裏你是他舅舅,我是他父親,這一點毋庸置疑。”


    “這個……”聽花恨柳這麽說,金正陽就犯難了,心中想著這也太不講道理了,我可是將整個大越都交給你未來的兒子啊,怎麽就不能喊我一聲“父王”了?


    “行就行,不行就拉倒。”花恨柳卻不打算讓步,直接一句話將商量的餘地都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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