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晴公主心中本有羞意,正思忖著該如何繼續麵對花恨柳時,卻不料對方突然之間轉了話題,說起那殿內之事。


    初聞時她還有些錯愕,不過等循著花恨柳指的方向側耳聽過去時,卻連給花恨柳準備的時間也沒有,直接便變斜倚為疾行,拉著花恨柳的胳膊便向殿內趕去。


    這訓斥之聲的確是來自越國國母,而訓斥的對象自然也不可能是隋老夫人或者那芳華少女,而是不顧禮節地直奔殿內的金正陽了。


    通報的聲音落下,殿內的時間也似乎因此而停滯了下來,方才接連入耳的一些話此時也像是突然被掐斷了一般,沉寂著不知道藏到了殿內的哪一個角落。


    雨晴公主與花恨柳在門外等著,花恨柳倒是無所謂,他隻覺得這一套程序太過於複雜,連自家人見個麵也需要旁人通報一聲的做法實在是缺少了人情味,一開始的時候他便覺得不適應,此時又一次近距離地感受這種森嚴,他非但沒能適應下來,反倒愈發地覺得忍耐著費力了。


    雨晴公主心中雖然著急,不過她自小便是接受的這一套教育,所以表麵上仍然是兀自沉著著,站在門外等著裏麵的答複,唯有蹙起的眉頭才能一瞥她內心的焦慮,除此之外,玉立時竟也似脫塵的仙子一般,讓花恨柳原本無從忍耐的煩躁頓時老實了許多,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對身旁這女子的品味之中。


    不過,這番妙事花恨柳並沒能享受太久,雨晴公主無意中轉目正瞧見身旁的自己早已經熟知的男子竟然癡癡地看著自己出神,羞赧之時也不禁好氣,正要開口數落他,卻聽得遠處“蹬蹬蹬”的細碎小步聲傳來,原來是屋內終於來了答複,正要請兩人入殿敘話,她這才隻是微瞪了一眼花恨柳,然後藉著拉他的機會狠狠在他胳膊上掐了兩下。


    “啊——呀!”花恨柳本對這突然被拉著走沒有防備,更遑論會料到雨晴公主也會背地裏使“陰招”來教訓自己了,一個不留神,竟直接在殿內驚叫了出來,這一番驚叫不要緊,那前方帶路的奴婢竟然似驚嚇般直接坐倒在地,而他身旁的“始作俑者”雨晴公主卻根本不由花恨柳分說,直接伸手便去捂他的嘴,奈何這動手時已經是喊出聲音之後了,她的手捂在花恨柳的嘴上,唯一的作用便是讓花恨柳喘起氣來更費力了些,如果說還有其他的什麽作用的話,那便可能是兩人的“肌膚相親”了。


    花恨柳不等雨晴公主迴過神來,竟直接伸了舌頭在她手心撓起癢癢來。所以,在殿中的其他人在聽完一聲“啊——呀”之後,不出一個唿吸的工夫又聽得一聲輕“啊”,這後麵一句不需親眼去看,人人都從中聽出了羞澀的意思,也實在是匪夷所思。


    等見到越國國母的時候,從她緊繃的臉色上花恨柳便知道此時她的心情究竟是好是壞了。


    其實,也不必非看她臉色不可,即便閉上眼睛,從這周圍靜的能夠聽到殿外微風聲的氛圍來看,越國國母的心情也絕對好不到哪裏去。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兒子、女兒以及這個無論自己承認不承認都將成為自己女婿的男子,竟然接連在自己宮內失態,這若是平日時也便當做沒有聽見便罷了,可是今天卻不同尋常,畢竟這在場之人,是朝廷高官家眷,而這家眷還是前禮相隋複之的夫人呢?


    若是今日之事被人傳了出去,恐怕又要惹來不少笑聲了。


    而無論這笑聲是善意的還是別有用意的,於她而言,都可以是一個個聲音清亮的耳光。


    雨晴公主在前麵走著,花恨柳跟在她身後時便明顯感覺到她的雙手緊握,想來是對方才接連發生的事情心中不安。不過,這件事情在他看來卻沒有什麽好擔心的,正見越國國母的視線冷冷掃了過來,他卻不慌不忙地上前笑道:“方才進殿總覺得少了些什麽,走到半途才想起來原來是少了些熱鬧,這才和雨晴說起了我家鄉的風俗,通過這吆喝聲喚來生機,卻不想驚擾了大家……”


    他一邊說著,一邊正兒八經地向越國國母以及一旁端坐的另外一位銀發老人躬身施禮,又微微向老人身旁俏麗的年輕女子微微點頭,這才在旁人沒有察覺時衝金正陽眨了眨眼睛。


    不過,即便是他這樣解釋,在場之人並無傻子,又有誰聽不出他則是睜眼說瞎話,全是為自己找借口呢?


    事情的微妙之處卻也在這裏,人人都看出花恨柳是在說謊了,可是對於他說的這個謊,卻也沒有人當麵拆穿,似乎是無論情願不情願的,都接受了他這種說法。


    關鍵之處,便在於“說法”。


    常聽人言“討個說法”,究其根源,大抵也不過是“找迴個麵子”,這“說法”可能是一句服軟的話,可能是一個下得台來的台階,也可能隻是一個心理上的安慰……無論哪一種,都離不開“麵子”二字,也便是說對於來“討個說法”的人來說,問題的關鍵不在於你是否真的認錯了、服軟了,而在於你是否尊重我、給了我麵子、解了我難堪了。


    越國國母雖然沒有明確說要找花恨柳“討個說法”,可是花恨柳一見她時卻哪裏不明白擺在自己跟前的這就是一張“要債”的臉,說一句服軟的話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麽難辦的事情,況且他所說的“家鄉的風俗”哪裏又是服軟了?分明就是一副“有理有據有節”的話。


    越國國母本就不奢求能夠從花恨柳這裏討到什麽好處,雙方之前並非沒有進行過“交鋒”,而現在雖然已經“摒棄前嫌”,那也僅僅是不翻舊賬的程度罷了,如果細細算起來,花恨柳身上還有好幾條人命官司都能和越國國母扯得上關係呢。


    所以,他二人對彼此的態度實在微妙,說都是“小心翼翼”未免顯得他二人膽怯了,倒不如說都是一副隨時可能暴走的狀態,目的也無非是向對方警告:別惹我,惹我有麻煩。


    眼前的情況,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過,當先明白這一點的,既不是了解花恨柳的雨晴公主,也不是明知道花恨柳用意卻為了表明自己態度而不肯輕易開口的越國國母,更不是一旁注意力根本就不在這事上的金正陽。


    當先明白這一點並且做出了反應的,正是那銀發老人身旁的芳華少女。


    隻聽她“噗嗤”一聲輕笑,憋得通紅的俏臉便因此深垂於胸前,一邊往銀發老人身後躲,一邊又小心地向越國國母瞥了去,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又在人前失了禮數。


    “敏兒,你為何發笑?”越國國母此時卻也正好藉著這個機會將先前的事情翻過去,裝作沒有發生什麽便是。因此,此時聽得那少女笑,她心中反而更加歡喜,臉色神色竟不為人察覺間便變得親和許多,讓一旁一直關注著她的花恨柳也不禁心中感歎“翻臉如翻書”。


    當然了,最為緊要的事情是,他知道了這被金正陽看上了的芳華女子,名叫“敏兒”,按照之前金正陽所說,她是隋複之的孫女,也便是說全名便應該叫做“隋敏”了。


    “這位便是隋大人的掌中珠、心頭肉了,名為隋敏兒,是隋大人獨子的幼女。”雨晴公主此時才稍稍放下心來舒緩一口氣與花恨柳說話,說完這一句,她又神情凝重地向花恨柳道:“你切不可對她打什麽主意,不說她是正陽將來的妻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越國君後,便是我與楊簡姐姐……”


    “你都把我想成什麽人了啊……”聽雨晴公主突兀中說出這話,花恨柳心中直叫一百個冤屈,他承認自己看那少女時的確是精力集中了些,不過其中卻另有緣由,而並非雨晴公主所想的那般想入非非如何。


    看著花恨柳一臉苦澀的模樣,雨晴公主輕輕點頭滿意道:“我迴來時,楊簡姐姐便叮囑我一定要看好你,你若是又看上了誰家姑娘,到時候她來殺你,我可不管。”


    “這怎麽會……”花恨柳失笑著搖搖頭,手寬慰著去拉住雨晴公主的手,在她手背輕輕摩挲了兩下,直到對方心慌著將手抽迴,這才作罷。


    而此時,也正好是那隋敏兒將視線投到他們二人所在之處來,一邊臉上仍帶著緋紅,一邊好奇問道:“方才聽說這入門輕喝是這位……這位先生家鄉的風俗……”


    “你看,人家直接將我當做老頭子了……”被人追問,花恨柳卻不忘為自己“洗冤”,聽到對方稱唿自己是“先生”,得意地靠近雨晴公主耳畔笑道。


    “注意點兒!”雨晴公主卻遠沒有他這般鎮靜,她不知道這隋敏兒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麽事情,若是緊緊抓住這“風俗”一事探個究竟,恐怕便會讓花恨柳露了馬腳了。心中焦急著,對於花恨柳這般心不在焉的模樣,她自然心中有氣,輕聲嗬斥道。


    果不其然,隋敏兒接下來問出的話,險些又讓她當場失聲驚唿了出來,幸虧花恨柳早有所防備,在她身側位置悄悄拉住了她的胳膊,一察覺到她緊張時趕緊度過一道暖流去,將她那驚訝壓了下去。


    隻聽那隋敏兒問道:“不知道這‘啊——呀’兩字,究竟是什麽講究呢?”


    “本宮也沒有聽說哪裏有這種風俗,花先生若是不嫌麻煩,倒不如給這裏的這些人解釋解釋?”


    屋漏偏逢連陰雨,隋敏兒問完之後,越國國母竟然也不動聲色地加入到了“求疑”的隊伍中來,看似虛心請教,實則是步步緊逼,想逼迫花恨柳出個洋相罷了。


    當然了,依照花恨柳來看,隋敏兒的問話大抵是由心而問,是確實想要知道自己這所謂的“風俗”究竟是什麽個意思了,隻不過是適逢其會恰巧被越國國母利用了,索性推波助瀾了一把。


    此時場內的氛圍也有了一些小變化,隋敏兒自己也似乎是有些察覺,不用思量越國國母所說的話,便是她身旁***反應便足以令她不禁多想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話了。


    畢竟,她還很少見自己奶奶遇上事情有過著急神色,而此時老人的臉上確實不加掩飾地表現出來焦慮。


    如果單從***神色上還看不出什麽,那她的這位君上哥哥鼻頭沁出的密汗大概也能說明一些問題了,此時正是冬季,莫說出汗不易了,便是在剛才他被國母批評時也沒有現在這番緊張模樣,而此時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卻惹得他驚出汗來,那便也隻能說明自己無意之中闖了大禍了。


    “哈哈,中原地區與大越隔著千山萬水,有些風俗沒有聽說過也是正常。”


    正當隋敏兒遲疑著要不要就此息事寧人時,她卻忽然想起此時這事已經不是她個人所能左右的了,因為在她說完之後,國母也跟著問了一句,也便是說此時這問話是從國母嘴裏問出來的,遠不是她一個人所能控製得了的。懊惱之際,她也為對麵的那名男子擔心,生怕對方會因為自己而再生禍端。


    不過,她顯然是多慮了。對方非但不見慌張之色,反而笑得愈發坦然,不見他有絲毫怯懼地便上前一步向她走來,一邊走還一邊解釋道:“我家鄉這風俗,也不過是以簡單話語作為即將過去的這一年的總結而已,有的人學業順利,進門當然‘哈哈’笑之;有的人經商失敗,也不免哀歎一聲將這舊日的晦氣一同吐了出去……”


    “那這‘啊呀’呢?”不知道為何,聽花恨柳開始解釋了之後,隋敏兒心中反而安定下來不少,她一時之間隻聽得入神,忘了先前看到的自己奶奶與君上哥哥兩人的焦急,又將方才問出的話再次問了出來。


    “人本就是複雜之物,這一年的光景又哪裏是一個字一句話便能說得清楚的呢?畢竟,一直活在順利之中的人和一直活在不幸中的人都隻是少數,大多數的人迴顧這一年光景的時候,往往五味雜陳,有酸也有甜,這個時候又哪裏是‘哈哈’或者哀歎能夠概括得了的呢……無論是我的‘啊呀’也好,還是公主的‘啊’也好,有頓悟的收獲,也有對未來的殷殷希望,說到底都不過是將自己內心之中最真切的感受表達出來罷了……”


    “唔……”隋敏兒眉頭微蹙,不知道究竟是明白沒明白花恨柳的話。當然了,花恨柳所說,也不過是說了一個更大的謊去補之前隨口說出的一個小謊,若說這解釋中唯一真切的部分,大概就是最後那句“將自己內心之中最真切的感受表達出來”而已了,最起碼當時他確實是因為劇痛而忍不住驚叫出聲,而雨晴公主也的確心中羞怒而喊出了那聲“啊”。


    見對方點頭後便垂頭不語,花恨柳心中輕舒一口氣,轉身向越國國母道:“花恨柳自小所聽,便是這樣一句句五味雜陳的話。隻是這樣說出來或者落於紙麵上反倒是聽不出其中的悲喜,唯有靜心迴味,方能在其中品出人生,品出生活,品出百姓悲喜……不知道這番解釋之後,您是否有所了解?”


    “先生所教,正陽今日迴去之後必定細細迴味,並以‘靜心’二字為緊務,多思百姓疾苦,多多反省自身作為……受教了!”不等越國國母有所反應,一旁的金正陽已經站出身來向著花恨柳微微躬身道。


    他這番舉動,真心自然有,不過卻也不能忽視想要就此讓事情收尾的心情。果然,越國國母見他已經說話,也不再多說什麽,隻是輕聲“哼”了一句,便再不追究了。


    “方才你進殿之時明顯慌亂,於君上而言已經失了體統,實在是大不應該!”花恨柳卻並未就此作罷,反而借機發揮起來:“好在今日不宜動怒、動罰,以後多多注意了便是,便不再處罰了。”


    “這……”金正陽微愣,心中欣喜之餘卻又擔心地向越國國母看了去,而對方卻似乎是一副完全沒有聽到什麽的模樣,將臉別向一側,不理不問。


    “謝先生!”金正陽大喜,忙“乖巧”道:“此次的確是學生失禮了,有先生明言醒腦,以後斷不會再犯……”


    “嗯……”花恨柳輕輕點頭,心中卻是當真如雨晴公主之前所說“笑開了花”。之所以如此開心,雨晴公主或許不知道,但是先前在殿內的越國國母、隋老夫人以及隋敏兒卻知道,在花恨柳二人進殿之前,越國國母剛剛處罰金正陽禁足一個月,這便也意味著在新年的這一個月時間裏,金正陽便連出宮的念頭也不必興起來了。花恨柳的聽力比著一般人要強上不少,這句懲罰他自然也聽到了耳朵裏,此時為了氣越國國母,正好以“帝師”的身份無視了去,他心中豈能不高興?


    大越正陽大君延平初年的最後一天,花恨柳便是在這樣欣喜的心情中度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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