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人家,莫說自家的孩子要作為大越未來的大君培養,便是如隋複之的孫兒一般稱為將來大君的伴讀,那也是極為榮耀、難得的事情。如若此時金正陽放出話去,說他要麵向大越臣民選一名伴讀,那會是什麽場麵?削尖了腦袋往裏擠的,傾家蕩產疏通關節的,決不在少數。


    可是花恨柳對這些卻不稀罕。


    他見多了這些虛榮,即便當日他作為熙朝一字熙王又如何?皇帝一個命令,還不是血流成河、滿門盡誅?


    當大官、做名人,榮耀自然不少,可是擔的風險也是相應要多的,說到“滿門盡誅”,一般的人家可“享受”不到這等待遇。


    這一時金正陽需要他雨晴公主的孩子,若隻是有金正陽那還好,可是金正陽之外呢?有虎視眈眈、狼子野心的陰謀家,也有忠心耿耿、赤膽忠心的名臣良將……一旦秘密泄露了會怎麽樣?一旦將這個孩子朝著大君的方向培養,結果金正陽又有了親生骨肉又會怎麽樣?


    陰謀家兇相畢露,忠臣良將呢?也勢必會另起些想法——即便這件事情足夠保密,可是花恨柳仍然不相信。


    能讓他徹頭徹尾都信任的人並不多,很不巧的是,金正陽即便身為雨晴公主的弟弟,卻也不在這個範圍內。


    先前他以先生的身份與金正陽談話是一種態度,此時事關他與雨晴公主將來的孩子,他換了另外一種態度,看似突兀,實際上卻也符合人之常情,更與他一貫的風格相承接。


    金正陽沒有想到先前還與自己一副和顏悅色說話的“先生”,一談到條件的時候竟然變得如此堅決,更是直言放出“行就行,不行就拉倒”這種話,這可就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了啊!


    他臉色稍顯尷尬,正要出言緩和一下氛圍,卻突然聽得一旁冷哼一聲,循聲望去時更是大驚失色,忙躬身向那說話之人慌忙道:“母後……您,您怎麽來了?”


    來人正是越國國母,此時她一臉的鐵青之色進得屋來,根本就不去看金正陽,而是直接走到花恨柳跟前,冷眼看著花恨柳。


    “說什麽也……”


    “啪!”


    花恨柳正要說自己決心已定,旁人說什麽也不能改變他的主意時,話未說完,便覺得臉上火辣辣一片滾燙,再接著是耳朵傳來一陣轟鳴之聲,這一巴掌竟然結結實實地打在了他的臉頰上,連給他閃躲的機會都沒有!


    這根本就不可能!


    花恨柳愣了愣,對於被越國國母扇耳光一事,他並未在意——或者說,他最先在意的不是對方為何打自己,他一臉震驚地看著對麵這個不過四十多歲的女人,早就聽楊武說過越國國母年輕的時候也是傾國姿色,眼下雖然看上去並不顯老,可是那皺紋和精心掩藏起來的白發卻仍被花恨柳瞧得清楚。


    就這個老太太……如何能夠打到自己?


    他眉頭緊皺,眼睛雖然盯著越國國母的方向,但其中卻毫無精神,隻是空洞洞地朝著一個方向罷了,心神早已跑到了別處去。


    讓他有似曾相識感覺的,是當初第一次從熙州向西越來,入住在鄉城時和雨晴公主說話,險被繞進圈套之中……她們既然是母女,那麽是不是這這一次自己沒來的及作出什麽反應,也與當日情形差不多呢?


    花恨柳隱約記得當時雨晴公主告訴過他這其實是一樁極為厲害的術……可是叫什麽術來著?


    想到這裏,他眼中漸漸恢複了些神色,腦袋略顯怪異地轉了轉,盯著越國國母的臉目不轉睛看著,看著她平滑的額頭,看著她緊皺的眉角……當看到她那雙亮的有些刺眼的眸子時,花恨柳忽然輕“啊”一聲,失聲笑道:“魅惑之術,沒錯吧?”


    “哼,想來雨晴那丫頭應該已經告訴過你了……”聽花恨柳開口說話,越國國母眼中精芒漸息,過了一會兒再去看時,便與普通人的眼睛沒有了什麽區別,完全看不出絲毫異樣。


    “聽雨晴說過一次。”花恨柳輕輕躬身應道。方才他盯著對方的臉看本就已經是失禮了,便是不站在自己的立場,也要為雨晴公主想一想啊,隻是稍一躬身並不有礙他什麽,於心中他權當自己伸了伸腰也便罷了。


    “雨晴呢……”說到雨晴公主,他這時才注意到來人隻有越國國母一個人,便是連個奴婢都未曾帶著,更別提見到雨晴公主的人影了。


    “本宮看她太累,便點了安神的香,讓她先睡一會兒去了。”這句話倒也一半虛言一半實情,雨晴公主確實是需要休息,不過卻不見得這“點香”是她提前所知情的,衝這老太太一來就反手打自己耳光的架勢,花恨柳不信她提前沒有準備。


    “哦……有什麽事情非得避開她說嗎?”花恨柳輕笑,目不斜視地盯著越國國母,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些端倪。


    “有些事情,讓她聽了未免困擾,本宮雖然不是稱職的母親,卻也不是自私的母親,不會為了達成目的不顧自己兒女的感受。”


    “哦……”花恨柳輕聲應道,臉上一聲冷笑,反問道:“那不知道之前先和親到蜀朝,後征婚於西越,您可考慮過雨晴的感受?”


    “這個當時她並未有反對。”對於花恨柳的諷刺,越國國母冷言迴應道。她便原來是一個不懂政事的閨中女子,經過這麽多年的耳濡目染,也應是學到了一些了東西,明知道花恨柳說這話是要故意氣她,她若是真的就因此發怒了,豈不是正遂了花恨柳的意,當場讓他看笑話了?


    花恨柳說這話也並沒有想著能夠解決什麽問題,他這般說更多的是過過嘴癮罷了,畢竟方才挨的巴掌他總不至於再打到越國國母的臉上去。


    “既然她人不在,那麽你打也打了,該訓斥的也說得差不多了,就直奔主題說吧。”輕笑一聲,花恨柳在原地轉了轉,心中卻仍然擔心再次著了對方魅惑之術的道兒,趁去書架上翻書看的機會,不著痕跡地往後退遠了幾步。


    “我是想問,你方才那句‘行就行,不行就拉倒’,和雨晴說過嗎?”不理會花恨柳離得遠了,越國國母一邊坐在金正陽慌忙搬來的椅子上,一邊盯著花恨柳的背影問道。


    “說過……”花恨柳正要迴答,細想了一下卻記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沒有向雨晴提過這件事,他嘴上一頓,繼續道:“說過沒說過,這孩子也是我的……我自然是有權利這麽做的。”


    “這個還不好說。”冷哼一聲,越國國母岔開話題道:“以你看來,似乎我們金輪皇族一脈還真的要受你脅迫了……”


    “別介!”花恨柳聽到這話便不樂意了,他放下手中的書,轉過身來一本正經道:“這不是脅迫,我沒有求你們什麽好,也不需要你們許我什麽好……”


    “沒有脅迫?哼哼,整個金輪皇族的性命便係於你們二人骨肉身上,整個大越的百姓安危也係於此處……我們若是不答應,你難道不是拿這些人的性命安危來逼迫我們答應嗎?這不是脅迫又是什麽?”


    “那是你們的想法。”花恨柳聳聳肩道,“雖然天不怕讓我當了這四愁齋的掌門,可是說實話我對這什麽愁天愁地愁民間生息的事情完全不感興趣……你們的事情自然是你們來搞定了……”說到這裏時,他注意到越國國母與金正陽臉上俱是眉頭緊皺,又輕笑道:“況且,這不是說了嗎,並不是說一句話堵死的,大家商量商量還是有解決辦法的。”


    “你的辦法便是剛才所說?讓那孩子仍然認你做父,然後做這大越的君上?”越國國母冷嗤一聲反問道。


    “先生所說……實在是難解……”金正陽在一旁也悄聲勸道。


    “不是難解,是根本沒有辦法解決!”搖了搖頭,越國國母對於金正陽的表現似乎並不如何滿意,不過礙於花恨柳在前,她也不好說些什麽,思忖良久之後才開口問道:“若是雨晴不同意呢?”


    “你不要去找她。”花恨柳一聽臉色便變得有些難看起來,他此次帶著雨晴迴西越,可不是拿這些煩心事來影響她的,況且萬一這件事最後吵到她那裏去,難免又會像來時一樣,惹得她更添幾許愁雲了。


    “雖說眼下你與雨晴的婚事正在準備著,我前段時間聽熙州傳來的消息說馬上就能將大婚的日期定下來了……”說到這裏,越國國母看似不經意地瞥了一眼花恨柳,見他正僵直了身子聽自己說話,臉上閃過一絲得意之色,反問道:“若是這個時候我說不同意……你覺得會怎樣?”


    “你們若是不同意,上一次我如何帶她走的,這一次我同樣可以做得到。”花恨柳臉上一冷,盯著越國國母道。


    “你自然能夠帶的走她的人……”對於這一點越國國母並不打算否認,實際上自從白??瑪德格、白勝等人死後,這大越境內頂尖的高手便也沒有幾個了,這一次要是再與花恨柳鬧翻了,恐怕僅有的幾個人到時候用來攔截他,最終的結果也必將是慘敗。


    可是,認同這個事實卻並不意味著就可以束手就擒了,越國國母這話雖然隻說了一半,但是以花恨柳的聰明,如何聽不出這話之後的意思?便是這一時他帶著雨晴公主走了,可之後呢?雨晴不能一輩子不再迴西越了吧?她與自己的大婚難道不想得到來自大越的祝福?更緊要的還不是這一點,到時候萬一真的到了他需要強行將雨晴公主帶走的時候,對方願意不願意跟著自己走尚還得兩說著。


    她對於自己的這個弟弟的愛,對於大越百姓的愛,並不比對花恨柳的愛少,甚至很有可能她要犧牲自己的幸福,為了這一族一國的人,下嫁到別家去,然後生下孩子悄悄送與金正陽作為繼承人培養。


    這是花恨柳絕對不能允許發生的!他篤定雨晴必然是他的人,旁人要來搶雨晴也好,還是雨晴要去嫁給別人也好,若是讓他知道了,他幾乎可以篤定不等旁人將那秘密捅開,便會有一場血雨腥風提前上演。


    自然,這應該算是最壞的情況了,要是有一天真的做到了這一步,那也便意味著他與雨晴公主當真是自此再無相見可能了……


    雖然發生的機會很小,花恨柳卻絲毫不敢有所僥幸,尤其是這話是經由越國國母說出來,更是讓他心聲警兆。


    “其中利害,我不說你也應該清楚。”話說透了不好,畢竟依著雨晴公主的意思,她與花恨柳這件事是鐵定成了的,越國國母結果金正陽遞來的熱茶,輕吹了兩下,小飲一口道:“所以,我想我們可以先談一談。”


    “怎麽談?”花恨柳便是心中再怎麽無奈,此時卻也不得不依照對方所說靜下心來先商量一下利害了,雙方的優勢劣勢各自都看得清楚,這就相當於各拿著一張對方能夠看得到的底牌,與手中無所憑借基本沒有區別——更何況,在花恨柳手中的優勢實則是大越方麵的劣勢,而在大越方麵的優勢卻也是花恨柳手中的劣勢。


    雙方緊緊靠算計、靠威脅,是解決不了什麽問題的。最好的辦法還是要談一談。


    “我已為人母,大抵也知道你所擔心的是什麽……”見花恨柳神色稍鬆,越國國母輕歎一口氣道:“雨晴、正陽,都是我這做母後的掌上肉、心頭血,對於你的擔心我深有體會,方才你也說當日雨晴嫁到昆州去和親我為何沒有顧及她的感受,這便是因為我們所處的環境,不是普通百姓家,而雨晴也不是普通百姓家的閨女……”


    “這一點,我反倒是希望是。”花恨柳輕笑,並不想放過這個表達自己不滿的機會,直言道。


    “將來你與雨晴的骨肉要入這帝皇家的大門,也便意味著他不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這個是自然,我與雨晴的孩子自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花恨柳打斷越國國母的話,不滿意地糾正道。


    對於他這一點斤斤計較,越國國母並不介意,繼續道:“你擔心的是這孩子入了帝王家,便不再與你有所聯係了,尤其是到時候由正陽帶著他,你們的血脈親情難免會生疏了些……”


    “既然你都明白,那也就好辦了。”花恨柳點點頭,反問一旁的金正陽:“若是你選他作為你將來的繼承人,你會告訴他實際上我才是他的親生父親嗎?”


    “先生……這個……這個自然是不會……”金正陽臉上難堪,他若是認為能夠告訴,又何必在一開始的時候就那般難為情呢?便是一想到如果有一天那孩子知道了他自己的真正生父是誰,金正陽也會大為緊張——他雖然隻有十幾歲,可是經過一年多的鍛煉,在很多方麵他考慮起問題來已經不異於成人了。


    否則的話,那什麽將花恨柳與雨晴公主的孩子過繼給自己、那與白客棋一明一暗演好戲的想法,難道都是別人教給他的不成?


    “這個問題,我看咱們雙方都各讓一步吧!”眼看著金正陽又要招架不住了,越國國母將茶杯放下,向花恨柳建議道。


    “怎麽個各讓一步?”花恨柳轉過臉來盯著她,似乎對於她提出這樣的建議有些難以置信。


    “他還是要過繼過來的……”話剛說到這裏,見花恨柳臉色將變,下一刻似乎便要再次暴走,越國國母輕揮手道:“我話還沒說完,你先莫急。”


    花恨柳眉頭緊皺著,說好的“各讓一步”,可是一開口說話對方便是要得寸進尺,也難免他要反對了。


    “你到時候可以認他做學生、做義子,甚至如果你能夠保護他不出意外,在正陽決定將大君位置傳給他的前三年之前的時間,他都可以跟著你……”


    “這也行?”花恨柳微愣,完全沒有想到越國國母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來,按照這般理解,除了在名分上那孩子與他顯得生疏一些外,實際上卻是完全在自己的看護下長大的……這……不會有這麽好的事情吧?


    見花恨柳一臉懷疑地看著自己,越國國母臉色不變,繼續道:“自然,我們做出了這麽大的讓步,也是有些條件的。”


    “什麽條件?”花恨柳心中暗道:來了!可是卻也一陣安心,若是對方不提條件,他反而覺得這件事情必然處處可疑了。


    “第一,每一年至少要有半年的時間,你們要呆在念青城內。”


    第一個條件就顯得有些過分,花恨柳一聽,直接道:“三個月。”


    “唔……也行……”越國國母稍稍一想,便答應了下來。


    “第二麽,不再西越的這段時間裏,我們也要派西越的人跟著,你當是監督也好,當做是協助照顧也行,這一點沒有商量餘地……其他的,若是還有那就再商量,你看如何?”


    “好!”花恨柳想了想,欣然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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