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晴公主離開念青城一年多時間,此次迴來本不想招搖,可是見金正陽如此興師動眾地前來迎接,返迴內宮更是一副百姓載道的盛景。


    花恨柳反倒成了這時候最悠閑的人,他不需要露麵——實際上,即便是露麵了於念青城百姓而言也沒有什麽顯得特異之處,大越不同於中原,“愁先生”的名號在這裏遠比不得“司徒活佛”,即便是花恨柳站在金正陽的一旁,旁人也不會正眼瞧他多少,這個時候站出來,不異於自取其辱。


    他選了一旁不遠處的冷清小路看著一群人在百姓夾道中慢慢穿行,形同龜速,百無聊賴之中更是躲開了眾人視線,先去了一趟溫明賢的府上,幫他取了幾本經書來。


    溫明賢是一名大儒,是儒者,家裏有經書卻一點也不奇怪。曆來有所成就者,都不是隻做一種學問便能有所成的,必須博采眾長、融會貫通,在別家的知識體係裏吸取來長出來彌補自家體係中的短處,這才能得出獨到的見解,也能於個人的認知上有所長足的進步。


    他去溫明賢府上也不過是閑來無事才去,當初離開熙州城時說是幫溫明賢帶書更是隨口一說,所以到了溫明賢府上後他也便是隨手找了找,發現書桌上正有一本《佛說十往生阿彌陀佛國經》,大概是溫明賢走得匆忙些,竟是拿了一方硯台直接壓在打開的書頁上。此時硯台裏的墨汁已幹,拿開硯台後,經書因為長時間被壓著,除了表麵蒙上了一層灰塵外,更是無法合上如初了,花恨柳使勁兒壓了壓,卻見書頁壓上後又自行打開到一直被壓著的位置,索性直接找了根繩子來綁了個十字結,這才將書固定住拿了迴來。


    再看到雨晴公主與金正陽的行蹤時,兩人已經由念青城外走到了內宮邊緣,由於漸漸接近了皇家要害之地,沿途的百姓也逐漸少了下來,等到距離內宮正門不過二十丈的地方時,近千人的護衛軍已經將百姓緊緊堵在其外了,雨晴公主雖知道百姓們並無惡意,卻也無法對那些忠於職守的護衛軍們指摘什麽,唯有一次又一次地微笑揮手,向遠處的百姓們表達歉意。


    花恨柳微皺眉頭,瞅準了時機,悄無聲息地再次鑽進了金正陽的“禦駕”中。方才他本已進來過一次,隻不過覺得行進速度太慢所以才出去了一趟,此時迴來也不過是因為即便是他先行進了內宮,在宮裏也沒有幾個可以說話的人——不,應該說他在宮中根本就沒有什麽熟人。


    至於越國國母麽,若不是看在雨晴公主的份兒上,花恨柳也絕不認同她是自己未來“丈母娘”的身份。此時若是能夠不見,他自然選擇遠遠地避開了。


    “你去溫大人府上了?”雨晴公主突覺一陣微風自懷中吹過,俏臉一紅,瞪著剛剛穩下身形的花恨柳道。


    花恨柳一臉無辜模樣,嘴上卻對雨晴公主能夠猜出自己去了何處感到驚奇,不由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檀香。”雨晴公主得意一笑,仰頭道。


    “嗯?什麽香?”花恨柳微愣,向一旁坐在火爐旁烤火的金正陽問道。


    “檀香啊!”金正陽縮了縮肩膀道:“我姐的鼻子很靈,就像小狗……呃……不是……”金正陽正要往下說,卻瞥到雨晴公主正瞪大了眼睛向他逼來,忙改口道:“反正她對一些氣味非常地敏感,溫大人的書屋裏經常要點些檀香來,久而久之這屋裏的書也沾染了些味道,你八成是拿了那裏的書來,才被我姐發現了……是不是啊姐?”說完,他討好似的看著雨晴公主,卻隻聽來雨晴公主的一聲冷哼。


    “這麽靈啊……”花恨柳開心笑道,之前他不知道雨晴公主竟然還有這樣的本事,此時聽說了眼珠子不由骨碌一轉,向雨晴公主招唿道:“來來來,讓我瞧瞧這小鼻子……”


    他口中說的是“來來來”,做的動作卻是“追追追”,見雨晴公主要躲,忙上前一步直接將她拉進自己懷裏,在雨晴公主滿臉的羞紅之中,伸出手在她的鼻子上輕刮了兩下,不出意外地,那雙美目之中不一會兒就起了水霧來。


    “啊呀呀,少兒不宜,少兒不宜啊!”金正陽在一旁大唿小叫著,隻不過他此時卻一點也沒有“驚訝”的模樣,隻像是在街邊吆喝的商販一般,嘴上機械地叫喊著“又香又甜的大冰莉嘞”,可是臉上一點沒有“這梨好吃的不得了”的表演**。


    “你……你莫聽他瞎說!”雨晴公主本就羞澀,此時聽自家小弟竟然也跟著在一旁起哄了,不由惱怒,瞪了花恨柳一眼,直接便閉了眼將頭扭向一旁去,一副說什麽都不聽的模樣。


    “你倒是說說,旁人你還能聞出些什麽味兒來?”見她不理自己,花恨柳卻一點也不擔心,輕輕撓了撓雨晴公主的腋窩,癢得他“咯咯”輕笑了一陣,這才投降答應說一說。


    “天不怕是甜味的……”雨晴公主似乎是迴憶了一下說道。


    “這就是瞎說了。”花恨柳一聽就不樂意了,“甜味怎麽能夠聞出來呢?你別是騙我吧?”


    “你聞不到,你怎麽知道我也聞不到呢?”雨晴公主惱怒反駁道。


    花恨柳一來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二來又擔心再次將她惹惱,忙點頭道:“對對對,那你繼續說吧!”


    “花語遲是梅子味的,笛音是梅花味的……”


    這倆人倒是有緣……聽著雨晴公主說了花語遲與笛音的,他不禁心想,同時也在為獨孤斷擔憂:這兩個人,一聽這味道便能知道絕非善茬,一個酸澀,一個傲性,想來之後獨孤斷也會受不少苦了。


    “佘慶是蘭草香……”


    “等等等等!”一聽佘慶是“蘭草香”,花恨柳不樂意了。蘭草是什麽?號稱是花中君子,而佘慶怎麽會和“君子”搭上邊呢?現在他已經被劉月英熏染得閉著眼就能跟著銀錢走了,蘭草香……不是銅臭味嗎?


    將心中的疑問說出,雨晴公主輕笑,解釋道:“我這隻是說聞到的氣味,與人品無關,再說了,我就覺得佘慶這個人還是不錯的,起碼比你勤快多了……”


    “比我勤快?”這話花恨柳就不愛聽了,耷拉著臉不悅道:“我是當先生的,他是我學生啊,總不能當先生的要比當學生的還要忙吧?那樣的話還要學生有什麽用啊……”


    “哼,就知道狡辯!”輕啐了花恨柳一口,雨晴公主見他並不反駁,便繼續道:“燈籠身上有奶香,應該是打小喝過羊奶、馬奶所致吧……楊姐姐身上的味道稍微複雜些,除了有銀柳香外,仔細嗅的話還有一絲甜絲絲的血腥味……”


    “喂喂喂!”花恨柳聽到這裏不由心驚,慌忙阻止她繼續說下去,“這都說的太嚇人了……”一邊說著,見雨晴公主臉上不解,他掰著手指說道:“你看,楊簡身上有銀柳香……嗯,銀柳香這個味道似乎是……呃,算了……”想到了“催情”,花恨柳臉上微紅,忙跳過了此處繼續往下道:“這血腥味也好理解,前幾年她一直在軍中混跡,所以沾染些這個味道也是可以理解的……關鍵是這個‘甜絲絲’的怎麽解釋?若不是看著你正常,我當真以為你是那書中寫的吸血的蚊婆子!”


    “呸!”雨晴公主怒斥一聲:“你才是那種蚊婆子!”說完之後,見花恨柳確實不解,又解釋道:“血液這東西吧,多了以後顯腥,可是少量的話確實有一股甜絲絲的味道……這個我也不確定你們能不能聞得到,我反正是能夠聞到的。”


    “算了算了……”雨晴公主一說“自己能怎樣”,花恨柳也就隻能投降認輸了,原因無他,隻是人家的鼻子比自己的靈,她能聞得到,自己卻是聞不到什麽,這就跟一個眼睛好好的人告訴一名瞎子說“啊呀,好美的雲彩”,瞎子卻不理解,隻能笑罵“胡扯,雲彩不都是白色的嗎?有什麽美的……”


    “你就跟我說我自己……”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花恨柳向雨晴公主問道:“在你聞來,我是什麽味道的?”


    “你?”雨晴公主微愣,看花恨柳一臉期待的樣子後不由失笑,反問:“你確定要問?”


    “那怎麽了?難道你沒有聞到嗎?”花恨柳不解,心中卻是想著莫非自己還能是一身臭味不成?無論怎麽說,也應該比著佘慶要強一些吧?


    “嗯……你的吧,平常的時候都是烏犀的味道……”


    “烏犀?什麽東西?”花恨柳聽後皺眉,似乎是聽說過烏犀這類事物,可是此時雨晴公主猛然提起,他卻想不起來了。


    “烏犀就是……”


    “烏犀就是皂角,也就是百姓們說的雞棲子,用來搗爛了洗衣服用的……”雨晴公主話未說完,一旁的金正陽便將話接了過來說道,一邊說著一邊又皺了皺鼻子,輕聲嘀咕道:“我怎麽記得醫書上說烏犀性味辛鹹溫來著……”


    “噗嗤——”一聲輕笑,雨晴公主解釋道:“你那說的是入藥。我說的是泡在水裏洗衣服後的味道。”


    “泡在水裏還能有什麽味道……”花恨柳微窘,心道雨晴公主想來是安慰自己才這麽說的,在他自己看來,皂角這個東西,似乎還是……臭的?


    “衣服曬幹了以後,還會殘留烏犀的味道。”見花恨柳出言似乎是索性認栽的模樣,雨晴公主急忙說道:“不信你聞聞,真的會非常清新……”


    “聞聞?”花恨柳微愣,心中忽然神采一閃,卻強皺著眉頭道:“怎麽會有清新的感覺……”


    一邊說著,他一邊轉頭輕輕靠近了雨晴公主,雨晴公主並未發現花恨柳有其他意圖,任由他在自己身上聞了聞,好一陣仍然不見花恨柳說話,這才催促道:“怎麽樣了,聞到沒有?”


    “嗯……聞到了,香,真是香啊……”


    “怎麽樣,我就說……哎呀……”聽花恨柳應話,她心情一鬆,正得意自己所言不虛時,一轉頭卻見花恨柳哪裏是在嗅什麽衣服的味道,他……他分明是將鼻子探到了自己的領口處,向著自己的脖子深深探下頭去了!


    心中驚慌著,雨晴公主大叫一聲,慌忙連退了兩步,花恨柳這才原形畢露,“嘿嘿”得意地笑了兩聲。


    “先生……先生啊,這樣不好。”金正陽仍在遠處蹲著烤火,他的語氣沒有因為此時受花恨柳“欺負”的是他的好姐姐而有所波動,仍然像是街上叫賣冰梨的商販一般,一口連著一聲叫喊“又香又脆的大冰梨嘞……”


    雨晴公主正要輕喝他不聞不問時,三人忽然覺得身下一頓,這是到了內宮需要下馬車的信號了,不一會兒,就聽白客棋在外麵高聲到:“君上、公主、先生,請下車。”


    “哼,出去再讓你好看!”瞪了花恨柳一眼,雨晴公主率先走了出去。


    金正陽站起身來,聳聳肩膀道:“在外麵的時候我什麽都不說,那是因為在外麵的時候先生您最大……現在來到了我大越內宮了,就是我最大了,先生說話千萬小心啊,哈哈!”說完,大笑著便頭也不迴地出了門去了。


    “不過是隨便開個玩笑啊,至於這麽正兒八經的麽?”花恨柳嘟囔了一句,見此刻馬車內隻留下自己,也覺得在其中難免有憋悶之感,口中招唿著“先準備些吃的吧,一路上餓死我了”便下了馬車,隻不過,他這話其實說的並不利落,原因就在於等他下了車來見到一個人時,話就戛然而止了。


    所以,他的那句話應該是這樣子的:“先準備些吃的吧,一路上餓死……”


    “愁先生果然是愁先生,非但這名聲是天下人的,連吃的飯也是天下人的。”


    一聽這話,除了越國國母便不能有其他人對自己是這份態度了。之前一次在念青城時還好,畢竟當時自己身旁人多,並且也確實幫助金正陽做了一些“大事”,此次來雖然說他的身份較之上次已經有所不同了,但也正是因為身份的問題,他反而不敢比這位越國國母更加倨傲了——誰讓她是雨晴公主的娘,而自己卻是要娶雨晴公主的那個人來著?


    即便是知道對方口中一句“連吃的飯也是天下人的”是諷刺他如乞丐“吃百家飯、穿百家衣”,可他畢竟還要顧及雨晴公主的麵子,還是“哈哈”一笑,直接當沒有聽見這話,上前到了越國國母的身前,躬身道:“我這次來,沒有什麽愁先生、掌門的身份,隻是以一晚輩身份陪著雨晴迴來看看,在大君麵前,我是不稱職的先生,在您麵前,我就是晚輩,有什麽不懂禮的地方,您直接說便是……”


    他這話也說得不簡單,表麵上看確實是他認慫了,可是在說的過程中他卻另有三處打算:第一處,他向越國國母重申了自己的身份——這個不用花恨柳自己說越國國母自然也知道,可是有些事情主動說出來,總要比揣著明白裝糊塗更好一些;第二處,他言明是“陪著雨晴迴來看看”,也便是向越國國母表明自己的態度:若是我自己不想來,你們誰也請不動我……第三處是他說到了“懂禮”這樣模糊的話,什麽是“懂禮”,什麽是“不懂禮”?這還不全在於怎麽解讀嗎?他若是堅持認為自己懂禮了,而又遭到了越國國母的刁難,最終下不來台的還能是誰?


    所以說,花恨柳的一番說辭並不簡單,在場的都是聰明人,越國國母聽後微微皺眉,金正陽聽後暗自欽佩,白客棋在一旁聽得卻是魂飛魄散,擔心老太太一怒之下直接將花恨柳趕了出去,那笑話才是鬧大發了。


    唯獨雨晴公主此時既為見到自己的母後高興,又憂心花恨柳受了欺負,腦袋裏一片混沌,完全想不透是什麽意思,在一旁暗自焦急。


    “行了,既然餓了就派人準備飯食吧,免得來我們一趟大越,被傳出去餓肚子的流言,反而成了其他各處笑我們窮困的借口……”要不怎麽說越國國母並不簡單呢?早前的時候她因為與白羽厄的感情問題也確實一度迷失過,不過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便很快恢複了理智,正陽大君原本就小,開始說是軟禁她也不過是心生怨懟而已,時間長了,畢竟母子情深,這才一步步解除了禁令,而她也重新一步步走到了前台來,盡自己所能輔佐自己的小兒子。


    很難得的是,在一係列的大政方針方麵,兩人從未出現過什麽分歧,母子二人合作竟然將大越治理得並不比之前差,白客棋等人曾私下問過隋複之的看法,隋複之給出的評價更高,說他二人聯手治理比著先代大君還好。


    “瞧瞧你……”說完話,越國國母輕輕捏了捏雨晴公主的手道:“跟著他在外麵,瘦了不少也便罷了,連心思也全在他身上了,這一會兒迴來,你的視線還沒從他身上移開超過兩息的時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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