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勝的死對於整個熙州城來說並沒有產生多麽大的影響,實際上,熙州城的很多百姓都不知道在自己的城中,竟然有著這樣一位西越重臣。


    不知道,所以不在意。


    當那輛略顯樸素的馬車從城中緩緩駛過,走過大街小巷,走出城門時,過往看到的人最多也不過心中納悶想道:端的奇怪,駕車的人竟然是個和尚!


    熙州城內但凡有些臉麵的人物也沒有出現在送行的隊伍中,花恨柳注意到送行的人之中除了自己與楊簡,再有的就是雨晴公主、黑子、溫文、溫故、隋複之了。


    溫明賢因為有溫文、溫故代表自己,所以也沒有出來,按照他自己的話說,到了他這個年紀的人,雖然活了大把年紀了,可是越到最後越怕死,這種事情他還是少見一些為好。


    花恨柳猜測隋複之的心情也大概如此,隻不過他好歹是這一行人之中唯一一個具有官方身份的人,作為白勝的同僚,另一方麵也代表著正陽大君的態度,他不得不跟出城來,送一送,哪怕隻是送一送也行。


    “就到這裏吧,辛苦諸位了。”言恕輕笑,向身後這幾人微微躬身道。


    “從這裏到察布,最快也需要一個月,尤其是向北的路難走,你確定直接去那裏?”花恨柳擔憂地再次問道。


    “白羽厄在那裏,再說了這也是家父生前的要求,年輕時候他便在那裏戍邊,死後埋在察布,也未嚐不是一個好的結果。”


    “老將軍臨終之時仍不忘為大越著想,迴去以後我便修書給大君,一切事宜,你自然不必擔心。”隋複之撚須點頭道。


    “有勞大人了。”說這話時,言恕同樣是一副謙和的模樣,不過卻沒有與花恨柳說話時表現出的那一番感激。


    在場之人多能感受到這一點,不過在意的人卻不多,其中之人多明白,言恕這番,算是秉承八塔寺對待皇家一貫的風格,算不上冷漠,但也絕無半點親近之意。


    “族長、城主和大長老差我向您表示歉意,老將軍畢竟是在我熙州身歿,而大師卻又不願在城內長留……”


    “熙州城眾位的好意,言恕心領,也請楊施主代為轉告,當日放縱,定當銘記!”言恕說道這裏,對著楊簡又是一謝。


    楊簡心中對於當日言恕請求楊九關等人莫將“雞肋”一事點出並不知情,聽到言恕這麽說時稍稍一愣,不過卻也知道此時不是追問的時機,隻想著等迴去之後再找楊武問清楚。


    “公主……”走到雨晴公主跟前,言恕又向花恨柳看去,說道:“家父自矜從未看錯人,看公主如此,看花公子也是如此,對於不能看二位喜結連理,他遣我務必致歉……另有一句話想要讓我轉告給二位。”說到最後,他聲音一低,向花恨柳與雨晴公主稍稍靠近了說。


    “白伯伯什麽話要說?”雨晴公主仍是處於悲慟之中,此時聽言恕說,收斂了些心神,與花恨柳湊近了問道。


    “家父讓轉告:賀禮沒準備,想來兩位是不會記恨他這死老頭子的了……”不等花恨柳與雨晴公主反應過來,言恕“哈哈”大笑,轉身向其他人雙手合掌道:“告辭!”


    看著馬車漸走漸遠,楊簡等旁人轉身往迴走了這才靠上前來向花恨柳問道:“剛才言恕跟你們說什麽了?為何雨晴妹妹聽了之後好像哭得更厲害了?”


    “哪裏有什麽啊……”花恨柳幹笑,心中卻在想:老將軍的幽默,還真是讓人笑不出來啊!


    迴到城裏,花恨柳卻見佘慶早已守在城主府外了,一看他迴來,當即便迎了上來。


    “有急事?”花恨柳先讓楊簡帶著雨晴公主迴府裏休息,這才向佘慶隨口問道,在他想來現在還能有什麽事情?尤其是他此時的心情,便是有事情發生,隻要不是什麽大事他也懶得去理了。


    “笛遜開始動了。”佘慶臉上的表情卻沒有那般輕鬆,一字一頓向花恨柳說道。


    “嗯……動了?”眼中尚帶著一絲隨意,不過等他看到佘慶又鄭重點頭之後,花恨柳才啞然驚唿出聲來:“動了!”


    “現在剛剛開始動,好在動江另外一側的孔家守將知道的消息早,命人將跨江鎖鏈斬斷了,這才延緩了進攻的時間。”佘慶將自己所獲得的情報一一說給花恨柳聽,越聽反倒令花恨柳覺得越不尋常。


    “你是說笛遜沒有親自出來?”這才是最大的疑點!花恨柳想不明白,一直以來笛遜可都是對饒州懷有覬覦之心的,眼下好不容易有一舉拿下的千載良機,為何他不親自帶人,反而呆在關州不出了?


    “帶隊的是笛響、笛聲兩兄弟。”佘慶點頭確認道:“與開始時我們預料的不同,這一次根本就不存什麽計策,簡單粗暴,直接是八萬大軍一路向西,直撲饒州而去。”


    “他這是要幹什麽……”花恨柳皺眉,一時想不出什麽,忽然想起道:“族長他們……”


    “嗯,都知道了,讓我再將這個消息告訴您,這會兒他們應該還在研究著……咱們要不要去看看?”


    佘慶問出這話後,不等花恨柳應他便直接抬腳便走——並非他有什麽自作主張,實在是因為他話音未落花恨柳已經先他一步進了府裏,他抬腳移步,不過是緊緊跟上前去罷了。


    “啊,你來了。”


    大廳之中除了楊端、楊武與楊九關三人再無旁人,楊武與楊九關此時似乎是在商量著什麽,見花恨柳進來兩人卻似沒見他一般,仍然繼續商量著,唯有坐在首座上的楊老爺子顯得比較清閑,一邊喝著茶一邊向花恨柳招唿,示意他先坐下。


    “怎麽樣了?”花恨柳無奈坐下,不過坐下之後便開口說話,一下子便將他的心情暴露無遺。


    “著急什麽啊,有事自然有他們年輕人去想,你先陪我喝喝茶吧!”老爺子一臉不高興的模樣,指揮著佘慶為花恨柳沏茶。


    花恨柳臉上微窘,心想若是楊武與楊九關是老爺子嘴上的“年輕人”,那自己算是什麽?娃娃麽?


    “你不要多想什麽。”看花恨柳臉色難看,老爺子輕笑道:“你經驗不如他兩個,這些事情多聽聽也沒壞處,若是去討論,難免會因為你的加入延長討論的時間……”


    哦,合著是嫌自己礙事啊……花恨柳聽完臉上更苦,略帶幽怨地看了老爺子一眼,卻見老爺子安心喝著茶,一點也沒有因此受到影響的樣子。


    “這麽說你還不樂意……”輕輕搖了搖頭,他指了指楊武與楊九關道:“現在最主要的是拿出來個結論,至於你想知道的那其他什麽東西,先往後放放也便是了。”


    “您……您知道我想知道什麽?”花恨柳微愣,心中卻在想老爺子確實慧眼如炬,一開始便看出來自己所來的目的並不是想知道下一步該怎麽做,而隻是因為心中存疑所以才來“打聽”一番的。


    “我不知道你不知道什麽。”說道這裏,老爺子眼中狡黠之色閃過,“我想的很簡單,若是你與我想知道的一樣,那麽自然等著他倆商量出結果便是了;若是你與我想知道的不一樣……”


    “嗯?那怎麽樣?”花恨柳動了動屁股,稍稍往椅子沿邊挪了挪問道。


    “那也得等著他倆商量出個結果來才是啊!”老爺子白了一眼花恨柳,一臉不得意地說道:“先來後到不知道嗎?輕重緩急不知道嗎?”


    “是,是是……”花恨柳慌忙點頭,他很早之前便見識過老爺子的本事——說是“本事”,花恨柳覺得似乎是“本能”更能將他這番作為解釋清楚,畢竟人老了,倚老賣老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所幸,楊武與楊九關並沒有商量起來沒完沒了,大約過了盞茶工夫,他兩人聲息漸小,最後大概是達成了一致的認識,這才慢慢收了聲並排走到老爺子跟前站定。


    “閃開!”老爺子一見他兩人,心中不由冒起一股無名火,看著一臉呆愣的兩人,更是不滿說道:“跟柱子似的杵在我跟前幹嘛?找個椅子坐一邊說去,不要擋我眼前這點光!”


    花恨柳在一旁聽得隻想笑,他這是第一次見楊武與楊九關兩人在老爺子跟前吃癟,並且似乎是老爺子故意找他倆的茬一般,在花恨柳看來,這兩人心中也夠委屈的。


    不過,既然老爺子發話,那麽無論楊武與楊九關在旁人跟前是如何威嚴的模樣,此時也唯有老老實實地依言閃開,各自找了一把椅子坐下,這才由楊武起頭向老爺子稟告。


    “行了,既然有結果了就直接說吧。”老爺子擺擺手催促這兩人將商量的結果趕緊說出來。


    “按照商量的結論來看,笛遜攻取饒州主要有三個方麵的影響。”楊九關輕咳一聲,向花恨柳輕輕點頭示意,似乎是彌補方才沒有理他的那一聲招唿,花恨柳輕笑迴應,這才聽楊九關繼續道:“第一是對天下局勢的影響,原來時有我熙州、衛州、瞻州、均州和關州、饒州六方勢力,因為關州、饒州向來親近,所以也可以說有熙州、衛州、瞻州、均州和關饒五方勢力。”


    “你若是想去教那些娃娃算術,不妨直接去教便是,不必通過這種隱晦的方式請示我……”楊老爺子忽然一句話橫插進來,聽得在場之人無一不愣,眾人尚未反應過來這話是什麽意思,卻又聽老爺子訓斥道:“少說這些沒用的,原來有幾方勢力我不管,你直接告訴我結果便是!”


    “現在表麵上看是瞻州與關州聯盟,那麽勢力也就變成了四方,不過,城主與我的意思是,這種聯盟並不牢固,甚至可以說是為了短時的利益暫時在一起,等著饒州一滅,他們的聯盟自然也便毀了。”


    “哦,所以你說的第一個影響,就是天下勢力少了一方是吧?”老爺子橫眼看了楊九關與楊武一眼,冷哼一聲:“這個你們不說我也知道!”


    花恨柳此時也有些同情楊九關了,似乎楊武一開始的選擇就有些取巧了,讓楊九關來說,挨罵的雖然也有他,可畢竟楊九關才是直接麵對的那一個……


    “第二點影響主要是從對周邊局勢的影響來看的。”楊九關苦笑,不過對於老爺子的這番反應,他沒說話之前便已經想到,所以並沒有更多遲疑便繼續說:“現在雖然還不知道宋長恭的去向,不過按照推測來說,為了避免與剛剛壯大起來的關州有利益衝突,他要麽選擇繼續按兵不動,要麽便要向鎮州進發,一方麵擺出與關州攻守相望的架勢,另外一方麵也要製造出進攻衛州的假象。”


    “假象?”老爺子聽到這裏臉上表情才算和緩過來,花恨柳看得出,對於這一點的分析,他尚算是滿意的。


    “就是假象。”楊九關篤定點頭道:“衛州暫時無虞,宋長恭之所以想讓人看出他是要攻取衛州,實際上想要測的也不過是一個人的心思罷了。”


    “您是說宋季胥?”花恨柳在一旁不禁出聲問道。關於衛州,他雖然與蕭書讓沒有什麽交集,不過他的師兄莊伯陽卻是在“輔佐”著蕭書讓——當然了,以前的時候花恨柳覺得莊伯陽是去幫助蕭書讓,自從墨伏死後天不怕將四愁齋的使命告訴了他之後,他也明白,在“輔佐”之外,這些人還要做著“監督”的活兒。若是衛州有難,他不能不擔心莊伯陽的安危,畢竟眼下除了他自己外,真正出自四愁齋的與他同輩的人便隻有莊伯陽了。


    “不錯,正是宋季胥。”楊九關點頭道。


    “可是他們兩人不都是宋氏皇族的人麽?難道這兩人之間還要相互提防?”佘慶在一旁看著,一時也想不明白,遂出聲問道。


    “手足相殘的事情都能發生,何況這兩人要爭的還是隻有一個人能坐上的皇位呢?”楊武在一旁冷冷開口,好像除了對待楊老爺子的時候他尚能收斂一些,對待其他人時他的臉上並沒有多少和緩之說吧?


    花恨柳看著他,忽然想起昨日迴來時楊簡是否去找楊武問過了,也不知道對於楊武練那“氣死你”功法練到了什麽程度了,經楊簡這麽一折騰,楊武是否還要繼續往下練呢?


    大概是注意到了花恨柳正看著自己,楊武輕抬眼瞼,向花恨柳看了一眼,花恨柳被他這麽一看不由心慌,趕緊低頭專心喝茶。


    “正如城主所說,他們之間也並不是十分信任的……實際上,從一開始的時候這兩方大概就將彼此作為了生死對手。”楊九關輕笑,講到宋氏一族的兩位族人這番作為,似乎於他而言也是一件趣事。


    花恨柳卻從楊九關的話中忽然想起了什麽,按照楊九關所說,宋季胥與宋長恭似乎一直都沒有怎麽聯手過,開始的時候兩人一人在北一人在南,聯係不便是一方麵的原因,花恨柳卻也記得當時是因為宋季胥暗中與關饒有交易,才惹得宋長恭與熙州結盟,暗中馳援衛州。這才過去一年多的時間,沒想到宋長恭卻又與笛遜勾搭上了,而一直靠著熙州與瞻州支持的蕭書讓,此時似乎也成了沒人要的苦命孩子,被閑置在東部一州,時刻都有傾覆的危險。


    不知道究竟是誰將這一群人玩弄於鼓掌……花恨柳想了想,覺得或許是人心,或許是利益,不一而論。


    見花恨柳臉上神色稍黯,老爺子卻比著旁人更早發覺,忙輕聲安慰道:“這個你無需多想,他們這群人都是吃人肉不吐骨頭的,莫說是旁人家的肉可以吃,自家人的肉一樣可以吃,隻不過有的時候是被拒絕的吃,有的時候是被人迎合著吃。”


    花恨柳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他知道這是老爺子的一片好意,所以也就感激地輕笑點頭。


    “這樣一看,宋長恭是想通過衛州這枚棋子試一試宋季胥的態度了?若是宋季胥什麽都不做,或者是示弱了,那麽他們兩人暫時相安無事一陣子倒也不是不可能;若是宋季胥要動衛州了,那宋長恭還是要出手的。”


    “正是這樣。”楊九關點頭,對於老爺子如此肯給麵子地多說兩句他心中自然信息,點頭說道。


    “那第三點呢?”老爺子挪了挪身子,卻是將身體往椅子更裏麵靠了靠,那樣子便顯得他似乎很冷,又好像隨時都要打個盹睡去一般。


    “第三點,是針對我熙州了。”楊九關說到這裏時,眼睛輕微地向花恨柳這一邊瞥了一下,花恨柳當時還在擔心著莊伯陽的安危,所以這“一瞥”他並未注意到。


    “嗯……這個我們不去惹他,想來他笛遜也跑不到這裏來。”老爺子輕輕點頭說道。


    花恨柳卻覺得奇怪,這哪裏是什麽影響了?笛遜遠在關州,便是想對熙州有所作為,中途隔著宋長恭呢,恐怕也做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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