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聽到天不怕送出的“茅草屋一間”時,眾人還以為他不過是小孩心性,在唱禮之人玩笑岔開之後倒也沒有過多留意。


    可是楊武、佘慶以及從一愣之後知道這“茅草屋一間”是何物的楊簡、獨孤斷、雨晴公主等人,卻並不覺得這是天不怕故意開的玩笑,實際上,在這些人看來,天不怕送的這份禮物,實在是太貴重了!


    明白這禮物的貴重之處,這些人不外乎有兩種反應,一種便如楊武一般,任由著天不怕將禮物送出,並沒有什麽意見——這“意見”既包括“反對”,也包括“支持”;另外一種反應則是如佘慶,明白過來之後便準備出言拒絕,不過考慮到大庭廣眾之下這麽做並不合適,而天不怕故意寫這“茅草屋一間”大概也是想將事情處理得低調一些,他也隻好幹笑著幫忙出來打圓場,隻想著事後再向天不怕請辭便是。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足以將現場的每一個人都“打懵”。


    先是花恨柳筆下,同樣是一句“茅草屋一間”。


    無論是誰,此時聽到再次有人送這“茅草屋”都不會再認定這不過是一個玩笑了,而在楊武等知悉事情底細的人聽來,天不怕與花恨柳兩個人大抵是瘋了!


    兩間茅草屋代表的是什麽?旁人聽來,這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兩間破房子罷了,便是守備府的茅廁也要比著這茅草屋子更能遮風擋雨,莫說是隻有兩間,在場的其他任意一人,隨隨便便修上二十間茅草屋當做賀禮也不過是一天工夫,折合起來花費不過數兩銀子!


    可是,這也得分是誰說出來。在場之人,除了天不怕與花恨柳,旁人說出來大抵也就是普普通通的茅草屋了,他倆說出來的“茅草屋”卻並不普通。


    延州,四愁齋,不過也就三間茅草屋。


    兩個人所說的“茅草屋”,指的便是這裏的茅草屋。


    一人送出一間,無論裏外怎麽看,都是一份貴重的大禮。


    所以,楊武等人才會覺得這師徒兩人做事未免太瘋了些——而即便是楊簡、雨晴公主和燈籠這樣作為天不怕和花恨柳的親近之人,也以為這是他們提前商議好的。


    天不怕在聽到花恨柳送的與自己所送一樣時,眼中流露出的那絲幸災樂禍卻讓為數不多的幾個人注意到了,緊接著他們便明白,這兩人之前根本就沒有商量過!


    沒有商量過的意思便是,天不怕送出的“茅草屋一間”與花恨柳送出的“茅草屋一間”並不是同一間。


    偌大的宗門財產,三·去其二,如果這兩人不是有著強大的魄力,那便是瘋了。


    隻不過,“熱鬧”才剛剛開始,花恨柳正要出來解釋一番的時候,卻又聽到唱禮之人喊出了第三次“茅草屋一間”。


    說是“喊”,其實更像是夢囈,無論怎樣經驗豐富的唱禮,也隻是聽說過送禮送得極為貴重震驚四座的,卻哪裏見過在一方守備的外孫、外孫女百天宴上送了三間“破茅草屋”的?他已經在擔心經過今天一事之後自己是不是就要改行了——在如此重要的宴席上,這三間草房可是經過他的嘴喊出來的!


    聲音雖小,卻無異於一聲落雷在堂中炸響,一時之間竟沒有人從這震驚中迴過神來。


    花恨柳等人心中隻能用這“驚駭”二字來形容了,這不僅僅是因為整個四愁齋隨著這一聲唱響便都送出去了,更是因為那送禮之人的名字:李!鳳!岐!


    關於李鳳岐,在場知道這一點的人比著知道“茅草屋”是何含義的人還要少,楊武也是最近才從花恨柳的嘴裏聽說了佘慶之前見過這樣一個人,實力比著裴譜並不低,而是敵是友卻並不清楚。


    現在,在今天的百天宴上,他不但來了,還堂而皇之地送了一份禮物——更讓花恨柳等人不明白的是,為何,他為何擅作主張就將四愁齋僅剩的一間茅草屋送人了?


    心頭的疑雲聚攏不散,一時間原本是喜慶之事忽然變得有些意味沉重了許多。


    好在,這在場之人中,頭腦靈活的人不少。


    劉月英初開始聽到天不怕送的東西時,隻是會心一笑。在她看來,這位小祖宗能夠送這“茅草屋”也是極為了不得的事情了,旁人不知道,可是作為“半個”四愁齋之人她又怎會不知道天不怕平日裏身上都難得有幾文錢,更不用說是送什麽禮物了。


    心意收到就好。她暗自想著,又擔心佘慶心中對自己的大先生心有不滿,正要私下寬慰佘慶兩句時,卻見佘慶一臉凝重的模樣,隱約之中並非心有怨言,反而是滿懷感激的模樣。一見到這,她心中當即醒轉過來:這茅草屋必不簡單!


    不問尚好,一問她險險驚唿出聲來。


    沒等她完全“消化”佘慶的解釋,花恨柳送的另一間“茅草屋”也到了,這一次,她迅速地從驚喜之中抽身出來,轉而以一種更慎重的態度對待這突如其來的不“議”之財。


    然而這一次留給她思考的時間並不多,也不過在數息時間之後,李鳳岐送的第三間便到了。


    身旁的佘慶大驚失色,輕“啊”了一聲,得虧他這一聲驚叫,讓原本以為發生了一出鬧劇的劉守備壓下心中怒火,意識到這事情或許不是表麵看上去那般簡單,索性一言不發,耐下心來看這事情怎麽收場。


    如果收得體麵、收得圓滿尚好,若是收不住了,他便是翻臉,楊武也不會怎麽樣吧?


    一旁的劉月英心思急轉在思考對策,而花恨柳與天不怕也沒有閑著,隻不過兩人的交流卻也簡單直接了一些,不過是一聲苦笑,幾下搖頭,便沒有了其他表示。


    “這一共三間茅草屋,是延州我四愁齋所有資產所在。”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也由不得花恨柳等人退卻了,他輕聲咳了咳,將震驚中眾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來,輕聲解釋道:“先生,我,以及李鳳岐前輩,在今日將這三間茅草屋分別贈與佘慶一家,其中佘慶夫妻二人,一人得一間,他們的一對兒女共得一間……”


    “先生,這與開始時說的可不一樣……”花恨柳話音剛落,卻聽一人開口說話,那說話的方向在佘慶一方,不過說話之人卻不是佘慶,而是他身旁的劉月英。


    “你……”花恨柳微愣,心中不明白為何劉月英此時出來說話,更讓他不明白的是對方所說“與開始時說的不一樣”……什麽時候有過“開始時”說過了?


    不過,好在他是聰明人,不用劉月英眼神示意,他變疑問為輕笑,反問道:“如何不一樣?”


    “前些時候先生與佘慶商量這件事的時候,我可在一旁聽著呢,當時所說是您三位將這門裏的三間屋子交給佘慶代為看管,卻與‘贈送’這一說沒有絲毫的關係啊!”


    “不錯,當時先生確實是說代為看管,所以學生才應了下來,可是您要是這麽一轉身就送給我了,我可不能要。”佘慶此時也明白身邊人的意思了,一臉不樂意地上前一步埋怨道:“太不劃算了。”


    “怎麽不劃算?”花恨柳微愣,沒想到這婦唱夫隨,編起瞎話來有模有樣,不禁氣笑道。


    “先生若是想翻新那幾間屋子,您直接說給我便是,即便我身上沒錢,想來月英也不會不借我些銀子將咱們門內的住處給修整一番……可是您現在若是直接給了我,迴頭我修好了您再要迴去,那可不劃算……”佘慶眼睛一瞪,又賣乖似的向一旁的劉月英腆笑道:“娘子,我說的對不對?”


    “就你有理!”劉月英卻也沒料到佘慶竟然當著眾人麵自揭短處,更何況他這一番言語雖說是與花恨柳爭道理,潛台詞卻是處處與自己賣乖,不由輕唾一口,臉色羞紅應道。


    “哈哈哈!”楊武眼看著這出戲正角、反角都出場了,就差他一個和事老出場,大笑聲中上前開口道:“你們這沒商量好的事情就暫時不要拿到台麵上來說了,要我說讓佘慶代為打理也是不錯,佘慶別的方麵不好,可是卻有著一位賢內助啊,在他夫妻二人的幫助下,你四愁齋莫說是翻新了,便是多建上幾處園子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啊!這件事你們事後再說吧,咱們應該請兩位小福星出來和大家見見麵了……”


    “城主說的極是,花先生不妨先將事情放一放,咱們過去今日事再說啊!”劉守備此時也忙出來打圓場道。


    “正是,正是……”佘慶連連點頭,胳膊向一旁的劉月英輕輕一拐,本想催促她去將孩子抱出來,卻沒想一拐之後竟然撲了空,再看時發現劉月英已先他一步轉身到後堂卻將嬰孩抱了出來。


    兩位小福星出場,大堂中的氣氛又恢複了之前的熱鬧,花恨柳暗舒一口氣,心想著迴去之後一定要和天不怕好好“劃拉劃拉”才行,今天這件事,丟人算是丟大了。


    場中的眾人都沒有注意到趁著這熱鬧之時,有一人輕笑著退出了大堂,直接出了守備府去。


    這人看上去五十歲上下,一雙眼睛迥然有神,不過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似乎並不脖子有些問題,老是細化偏襯著腦袋,半仰著頭側耳聽風,臉上雖然帶著笑意,那眉頭卻時常皺起,仿佛眼前的鬧劇也衝不淡他心中的哀愁一般。


    他是李鳳岐。


    三個月之前,他到了關州,廢去了笛遜的三成功力,三個月後他到了熙州,暗中觀察了一番花恨柳,又恰逢佘慶的孩子百天之期,想來想去他並沒有什麽好送的,倒是那埋在深山之下的三間茅草屋,有一間原本就是歸他居住,便直接將這一間屋子送出去了。


    隻不過,便是他也沒有想到,敢這麽任性做事的除了他自己,今天又見了兩個,而這兩個,一個是自己師兄選中的人,另外一個卻是自己選中的人……


    如此看來,四愁齋果然還是跟以往一樣,收的都是些任性之人啊!


    想到這裏,他臉上哀愁稍減,笑意更盛。


    下一個目的地,便是均州了吧?選定了方向,他可不管前麵有沒有路,直接衝著那牆走去,不見他縱身跳起,身形便到了牆的另外一側。


    傍晚時分,佘慶處理完了家中的大小事務,又將“三間茅草屋”詳細解釋了一番給自己的嶽父大人,確定他消了氣,這才溜出門來,直接來到了城主府找花恨柳。


    天不怕早已與花恨柳等他來了,兩人此刻卻沒有多少話說,表現出來的模樣卻大同小異,俱是一副灰溜溜的狀態。


    因為心虛,他們並沒有過多言語——實際上,自從下午從佘慶守備府返迴之後,天不怕便一直與花恨柳呆在一起,隻不過兩人呆了這一下午,攏共說過的話也不過兩句:


    “喝茶的話自己倒。”


    “嗯。”


    佘慶推門而入,在他們兩人看來,便如救星臨世一般,俱是歡喜模樣,尤其在佘慶看來,這兩人大舒一口氣的模樣,就像是餓了三天等著有人送肉來一般。


    “學生先代月英向大先生、先生道歉,今日之事確實太出乎意料了,所以沒有來得及與您兩位溝通,就擅作主張拒絕了好意,還望您二位不要怪罪。”


    “少來!”花恨柳輕嗤一聲,直接招唿了佘慶做到自己身旁的凳子上,斟茶這件事他原本也要順手做了,驚得佘慶慌忙搶先提了茶壺,為天不怕、花恨柳將跟前的茶杯斟滿之後,這才為自己倒了一些。


    “嗯,這件事情怪我們,沒有提前與你商量……自然,我們兩個也沒有商量過。”天不怕首先開口說道,一邊說著一邊又像花恨柳道:“不過你能有這樣的魄力,充分證明我看人的眼光還是不錯的,所以這一次我也不說什麽了……”


    花恨柳臉色怪異,沒想到天不怕一開口說話,前半句還是一副誠心道歉的模樣,到了後半句,那意思便是為自己臉上貼金了,正想開口諷刺他兩句時,卻不知天不怕早已防他了,見花恨柳要開口說話了,根本不等緩過氣來,繼續道:“現在的問題是李鳳岐。”


    果然,一提“李鳳岐”三個字,花恨柳與佘慶臉上俱是一副凝重模樣,尤其是花恨柳,明明已經話到嘴邊,卻不得不將話生吞了下去,點頭道:“確實摸不著頭腦。”


    “學生疑問在,您二位今日做主將這三間茅草屋中的兩間送出來自然沒有什麽問題了,可是這位李鳳岐前輩又是為何能夠這樣做呢?難不成他所說的與您二位說的並不是同一個意思?又或者說他是有心開玩笑來的,見前麵先生寫了這麽一行字在禮簿上,因此也隨筆寫下了?”


    “若是別人,我倒是相信你後一種的猜測有道理些,可是這人是李鳳岐,我卻覺得他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花恨柳搖搖頭,看了一眼天不怕,見他並沒有接話的意思,隻好繼續道:“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所說的‘茅草屋’與我們二人所說的茅草屋必定是同一處的,而這裏麵就有意思多了……”


    “有意思?”佘慶眉頭微皺,他現在還在擔心李鳳岐當日央求他幫忙找銅錢一事會對花恨柳不利,聽花恨柳說這事“有意思”,隻覺得花恨柳這話是反話正說,潛台詞便是“有危險”。


    “並非你想的那樣。”天不怕似乎看出佘慶的擔心,在一旁打著嗬氣道:“你還記不記得都是誰知道四愁齋所在?”


    “當然記得。”佘慶點點頭,“咱們這些人就不必講了吧?除了咱們,再之外的便隻有九爺和裴譜去過了。”


    “也便是說外人是不知道四愁齋在哪裏的,自然也就不知道四愁齋不過是三間破茅草房了。”花恨柳點頭笑道。


    “啊!”佘慶驚叫一聲,聲音顫抖道:“您……您是說……他是四愁齋的人?”


    “應該是吧!”花恨柳語氣並不如何篤定,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一旁的天不怕似乎還應該補充一些話來將他心中最後的疑慮打消之後才能確定。


    “之所以說李鳳岐是四愁齋的人,而不是像裴譜一樣與四愁齋有過節,其實也不過是推測,依據之一便是他今天隨手一揮便寫就了‘茅草屋一間’,這等魄力非其他人可有……”


    “這算什麽魄力啊……”佘慶低語一聲,心想橫豎不過是幾間破房子罷了,外人不知道其中的好處,隨隨便便找個人都能有這番魄力吧?


    天不怕卻不搭理他這句抱怨,繼續道:“依據之二,便是我聽老祖宗說過,他還是有個師弟來著……”


    “師弟?”花恨柳與佘慶俱是一驚,前者驚訝是因為這事是第一次從天不怕嘴裏聽說,他不禁懷疑天不怕究竟還有多少事情沒有告訴過他;而佘慶卻是在驚訝之中心存著幾許的喜悅。


    若李鳳岐是老祖宗的師弟,也便是說與先生、大先生、自己等都是一家人了,這樣的話他找自己幫忙尋那銅錢,想來也並非對先生存著什麽惡意了……


    “隻不過老祖宗說他那師弟想來早就死了……”不理會兩人臉上什麽反應,天不怕臉上一片憂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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