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歸”之名,小二哥的遊子思親是一種解釋,花恨柳所想到的女子思夫是另外一種解釋,不過這兩種解釋都是或多或少地牽強附會上了人的感情在內,或許便將它的最應該本解讀的意思蒙蔽了。


    當歸,當歸,便是應該歸去之意。


    字麵上的意思,往往是最容易讓人忽略的。楊九關解“天人之道”進入了這個誤區,花恨柳等人解“當歸”也是如此。不過不同的是,楊九關的一旁還有楊簡、楊端老爺子一直提示、引導,花恨柳等人卻隻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斃。


    不過,若是真有人認為他會老老實實就範了,那麽就是太不了解他了。且不說他自己,花語遲、獨孤斷就不是那樣輕易認輸之人,牛望秋精於世故,這個時候雖然表麵上沒有什麽動作,不過心中卻已經在想如何才能順利脫逃了。


    不過,花恨柳既不打算脫逃,也不打算反抗,他冷眸微斂,忽然放鬆很多。


    他在等。


    孟朝君此時已經不像剛才那般慌張,見花恨柳靜了下來,他也跟著靜了下來;見花恨柳似乎在等人,他也等。


    兩個人離得並不遠,隻不過一尺有餘,手上還保持著原來的拉扯動作,雙方麵對麵,凝望了對方數息,都笑。


    “孟朝君是您的真名?”花恨柳看似隨意問道。他這一問驚到的不是孟朝君,而是他身後的幾人。聽花恨柳的意思,眼前這個名為“孟朝君”的人,才是引來外麵那麽多弓箭手的始作俑者!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跟花恨柳、牛望秋、獨孤斷的名字一樣,真的不能再真了。”孟朝君笑著,一一點過在場的他們三人。不過花恨柳卻注意到,在孟朝君望向花語遲與笛音兩人時,目光中似乎出現了一絲疑慮。


    看來也並非什麽事情都被人掌握得清楚啊!花恨柳心中欣喜想道。不過,他這番欣喜於目前的情況而言並未有絲毫的改善,他之所以欣喜,純粹是因為心中不服罷了:似乎有人覺得對自己一行人了如指掌,結果呢?結果呢?


    若不是因為當前的事態緊急,他怕是會得意地笑出聲來!


    “佘慶可好?”此時花恨柳最擔心的就是佘慶了,雖然可以肯定自己一行人的行蹤暴露一定與佘慶有關,不過更加可以肯定的是,即便這就是佘慶親口告訴別人的,那麽也必定不是出於他的本意——或許他被人脅迫,或許他已遭人嚴刑拷問。


    所以,佘慶可信,佘慶必活,若是佘慶身死,花恨柳會很生氣。


    “好,很好,非常好!”孟朝君一連三個“好”字,卻絲毫聽不出他的話中有任何調侃之意,那麽或許也可確定,佘慶過得真不錯。


    “唔,那便什麽都好說了。”花恨柳笑道。他此時笑與之前的笑不同,與孟朝君相望而笑時,是因為看穿了孟朝君的身份,得意的成分居多;此時聽佘慶很好而笑,這是釋懷的笑,是放心的笑,更是自信的笑,他這一笑看似尋常,可他身後之人卻仿佛被這笑聲感染,竟一個個放鬆許多,眼中的神態更是鎮定、平和起來。


    這一笑,聽得孟朝君生疑,等他注意到眾人的神態變化時,心中更是震驚:怪不得園子裏的那位老父如此重視花恨柳此人!自己與他這番照麵,看似處處占了上風,可是給自己的感覺卻是時時低人一等……沒有緣由地,就讓人感覺自愧不如。


    心中波瀾萬千,可是在孟朝君臉上卻看不出什麽情緒變化,仿佛他的笑也隻是招牌式的“麵具”一般,套在臉上示人的是這樣一個樣子,麵具之下卻又是另外一番皮肉。


    “不知道您想問一些什麽?”最終卻是因為心中膽怯,他的雙腳輕輕地往後挪了挪。


    “還不行啊!”仙客樓樓上隱蔽的某處,一位身著華服的老人如看小兒打架一般看著樓下相對而站的兩人,當注意到孟朝君的腳步微變時,他滿是褶子的臉上微微一笑,似乎是自家的孩子不爭氣讓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般。


    “這件事後,小子就會去處理。”他身後的一人躬身應道。不過令人感覺到詫異的是,這名自稱為“小子”的人看歲數至少也應有五十歲上下,與前麵華服老人相比自然是顯得小一些,但是與他身後站著的四名年輕人相比,卻已經是能夠做父親的歲數了,他若是在華服老人麵前自稱“小子”,那麽後麵四個人在老人麵前說話時又該如何自稱?


    莫非是“小小子”?自然沒有這等稱唿!


    他們在華服老人跟前沒有資格說話,所以也不必有什麽稱唿讓他們來“自稱”。


    “資格”這個東西,含義廣泛、範圍不定,但是卻能夠在任何時候以任何合理之理由,成為等級、身份乃至是一言一行之屏障,堅不可破,不容置疑。


    是以,在這名五十歲男人跟前,這四名年輕人可以自稱“小子”,因為他們有這個“資格”;五十歲男子在華服老人跟前也可以自稱“小子”,因為這也是他的“資格”;而四名年輕人在華服老人跟前卻不用自稱,甚至是不能說話,因為他們沒有資格。


    見老人沒有說話,他心中低歎一聲,稍帶憐憫地看了一眼孟朝君便又迴複先前筆直的姿態,靜站在老人身後。


    樓下之人並沒有意識到他們正被人如牢籠中的寵物般觀察著,至少花恨柳等人是沒有察覺到的。


    “佘慶是我的學生,雖然我也沒怎麽教過他東西……”說到這裏,花恨柳不禁苦笑:似乎自己真的沒有特意教過佘慶什麽東西吧……不止是佘慶,還有溫故、徐第一,好像自己的作用就是收學生,而完全沒有發揮教學生的本職啊!


    孟朝君卻不知道花恨柳心中的念想,他隻是覺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未免太過於叵測,先前一笑讓他身後之人狀態大變,此時這一笑又究竟是何意?莫非是另有玄機不成?


    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花恨柳,另一邊他也調動著全身的感官,仔細注意著身旁的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不過,什麽都沒有發生。


    “……我知道他的本事如何,所以很想知道你們究竟是如何將他抓住,又是如何讓他說出我們幾人的行蹤的。”這不是問句,而是簡簡單單的陳述,便如花恨柳之前所說“那便什麽都好說了”,而不是孟朝君所理解的那般“想問一些什麽”。


    一“說”一“問”,不止是交流方式上的區別,更是態度上的區別。


    “我是饒州人,不過也不能否認,我也是仙客樓的人。”孟朝君眉頭微皺,似乎是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才開口說道:“所以當得知佘慶是我們東家的人時,我以禮相待,絲毫沒有任何非分之想,這一點我既然說出來自然問心無愧。”


    “不錯,據我所知,無論是哪裏的仙客樓,對那位多數未露過麵的東家大都心存好感,感激之意溢於言表,想來她對你們的各方麵都很體恤、照顧。”花恨柳點點頭,迴想著關於劉月英的一些傳聞和自己見過之後的感受,她確實是這樣的一個人,也確實有能力不依靠容貌便讓佘慶死心塌地地戀她,念她,守護她。


    “所以,在不知道他來的意圖的時候,我完全做到了仙客樓一名掌櫃的應有的禮數,不過,他終究還是向我提出了一些過分的要求。”孟朝君笑了笑,似乎對於佘慶提出的要求滿是嘲弄。


    “因為你是饒州人?”花恨柳大概能夠了解孟朝君的想法,其實不止是佘慶會犯這樣愚蠢的錯誤,他自己,他們一行人來到這裏後還不是一樣地選擇毫不懷疑地相信仙客樓的人?


    但是饒州並非能與其他地方比。


    或者說,饒州的情況與其他各州的情況,有那麽一絲細微的差別。


    在饒州,仙客樓上至掌櫃的,下至跑堂的,自然以仙客樓自身利益為上。而這“利益為上”的再上麵,還有一個前提:不能危及孔家的利益。


    其實其餘地方大抵在“利益至上”也同樣有這樣一個前提的,隻不過其他地方是“不能危及大蜀的利益”,而在饒州人眼裏,饒州與大蜀什麽關係?沒有絲毫關係!與饒州有關係的是孔家,孔家的利益才是最根本、最應該在所有利益之前的前提!


    這是一地之悲哀,也是佘慶、花恨柳等人的悲哀。


    也便是因為如此,所以這一刻花恨柳反而覺得孟朝君的帶有嘲弄意味的笑是有道理的,是理所當然的,而自己等人落於眼下的境地,也大抵不過是“咎由自取”的。


    “這番說辭還在理,且再觀察觀察吧!”


    仍然是在樓上,華服老人聽了孟朝君的話後略帶滿意語氣地點點頭道。


    “是,小子記下了。”身後的那名男子躬身垂首。


    “不過還是要讓他長長記性,下次若是再犯錯,又有誰會如我這般繼續給他改正的機會呢?我聽說他新納了一名小妾。”


    “名為蘇流兒,二十歲,聽說之前是芙蓉樓的頭牌……”男子微頓,還是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盤托出。


    “送到西城吧!”華服老人隨口說道。


    西城,有一處新蓋的建築,名為孔圈。


    孔圈所在,與獸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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