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被恐嚇迴來著實讓孔仲義吃驚不少。不過,當他看著城外那五萬虎狼之士一個個如打了雞血一般口中吼著號子、臉上閃著紅光,一次次撞擊著那原本就已經孱弱不堪的城牆時,心中的恐懼卻穩穩地將其他感情壓於下風。


    這,就是對方不屑於與自己講和的原因麽?便是孔仲義此時也禁不住感慨:若是自己手上此時有這樣一隻雄兵,不需多,隻要一萬人,衝出這層層包圍也絕不在話下!


    他此番感慨並非是說饒州兵不如瞻州兵,隻不過眼下他麾下的將士們都已經疲憊不堪,並且數個時辰之前也不過剛剛結束了與關州兵的廝殺,此時再想發揮平日裏的戰力,能達到三四成便算不錯的了。


    更何況,這會兒這群人已經個個嚇得麵如土色、絲毫提不起鬥誌來了。


    “將軍,請下令!”身旁的副將強自鎮定著向孔仲義請令道。


    孔仲義卻是冷冷一笑:“下令?下什麽令?待會兒對方將這各門團團圍住,用不了多久便一一破開了……下令能起到什麽作用?”


    “將軍您……”副將欲言又止,見孔仲義一副森然模樣,隻好將目光看向別處。不過,隻是眨眼工夫,他的神情由無奈變得疑惑,由疑惑變得難以置信、變得興奮起來!


    “將……將軍!”一邊說著,他竟忘了此時自己身旁站著的是一臉陰沉的孔仲義,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興奮道:“他們朝著這邊來了,朝著這邊來了!”


    不需他講,此時人人皆知對方是朝著自己一方來了,隻不過能夠看出對方集中兵力隻攻取孔仲義所在的天門一處的,卻並不多。


    孔仲義原本惱怒的神情也在看清了來敵的攻勢之後變得愕然起來,“他們這是……”


    “沒錯的將軍,他們正是朝著咱們所在的這一門而來!這樣的話就不必擔心分散兵力守城了!或可一戰啊!”一旁的副將興奮道。


    或可一戰?當真是或可一戰麽?當看到孔仲義的臉色一瞬間便變得麵如死灰狀時,這前一刻還是慶幸神色的副將緊接著便又想到了什麽——對於己方來說是避免了分兵作戰,但是對於對方來說又何嚐不是合力一擊呢?在絕對是優勢麵前,擺在眾人麵前的都隻有橫豎一條路。


    死路!


    “這……這是為何?”雖然明知情形對己方沒有絲毫益處,這名副將仍忍不住問道。


    “為何?哼哼!”也難得孔仲義此時能夠笑得出來了,如果是一般人,此時恐怕無非思考兩條路到底選哪一條活下去的幾率會大一些:是逃跑,還是投降?


    對於對方做法,他看得再明白不過:對方這樣做無非是想表明一點——自信!既不屑於媾和,也不必分兵,必然一個都不能活,一個也不能跑!


    此時宋長恭的王帳下,各路將領均已左右在列,隻等著宋長恭一聲令下,這雪恥之戰便可放開手腳來做了。可是這個時候,帳內的氛圍卻顯得與外麵高漲的士氣格格不入。


    “大帥、老將軍,你們二位先不要急,如何處置城中敵軍那也需等將城打下來以後再說,這事咱們不如先擱一擱如何?”說話的正是田宮,在他前方的兩人,正是麵對麵站著卻誰也不肯看誰一眼的蘭陵王宋長恭與老將軍墨伏。兩人從路上的時候就吵,一直吵到來到定都城下,非但沒有吵出一個結果,反而越吵雙方的火氣越來越大了。


    而追究這事情的根底,便是在如何處置此時城中尚在的數萬饒州兵將上。依照墨伏的想法,此事根本不需多議,攻下城殺便是!而宋長恭的想法卻不同,他雖然對這血洗定都城的饒州兵同樣怨恨,不過卻並不同意“以殺報殺”,而是主張俘虜後去與饒州交易。


    這實在是不好判斷誰做的對誰做的不對,畢竟墨伏是考慮到城中之人是大蜀的敵人,既然帶給了大蜀恥辱,那這恥辱便當然需要用血、用命還迴來;而宋長恭呢,一方麵如此“溫和”的方式確實符合他一貫的性格,另外一方麵他還有別的打算:別人不說,孔仲義他還是知道的,這人是孔仲滿的胞弟,一條命可是值錢的很!眼下定都城雖破不假,但即便是將人殺光這城便會好起來麽?還不如換來一些銀錢,自己謝絕了四愁齋的幫忙,親自來做這重建工作呢!即便是要不迴來,也是一筆不小的軍費,對於長久的發展好處卻也是顯而易見的。


    正是因為這兩人一人惦念著舊賬,一人指望著新賬,這意見反而遲遲拿不下來,眾位將士也唯有幹著急的份兒。


    現場恐怕也隻有田宮能夠說得上話了。


    “不可!”宋長恭首先便對田宮的這一提議表示不反對:“此時若不說清楚,待會兒將士們衝殺進去,恐怕咱們還沒商量出個結果,人便已經被殺得差不多了……必須在進城之前便討論清楚。”


    “我也不同意!”墨伏似乎更不領情,怒道:“你來和什麽稀泥!將士們都憋了這麽長時間了,此時若不讓他們盡情做發泄,這士氣便很快就頹敗了下去,等到一個個無精打采的時候,還能打仗麽?再說了,關饒之人多詐,不得不防!”


    聽這二人如此講,原本還是好心勸和的田宮不由得臉上一苦,無奈地向身後諸位將士搖頭,表示自己也無能為力。


    “大帥,墨老將軍說得確實有道理,咱們不得不放著被饒州人反咬一口啊!”


    “老將軍,您就點個頭認可大帥的話吧,畢竟對兄弟們也有些好處……”


    “是啊,現在最緊要的是趁熱打鐵攻下城來,機會稍縱即逝啊!”


    “大帥……”


    燕無暇原本是隨著宋長恭的大軍直取定都城的,不過當他路上從獨孤斷那裏聽說了藤虎北上的消息後,當即請示脫離了隊伍,獨身一人直往東林方向而去。


    他此行一人並非妄圖全滅藤虎的千人小隊,他隻不過是想去向藤虎借一樣東西而已。當初他與其他兄弟約定過,若是當中有誰活了下來,一定要用敵方將領的人頭作盞,好好敬一敬守城時陣亡之人!此時他是唯一活下來的人,定都城在被占據了半年有餘的時間後終於要失而複得,他想了想也唯有這藤虎的腦袋好取一些。


    當然了,“借”分很多種,隻借不還隻不過是其中一種,而燕無暇此行正是如此打算的,隻管借來,才不還去!


    眼看著這隻長隊就要走出東林,卻絲毫沒有要停留的意思,燕無暇心中不禁納悶:按照獨孤斷的說法,他們應該會在這裏停留接應從定都城中出來的笛聲、笛響才是!


    莫非計劃有變?臉上眉頭緊皺,他拉開的滿弓卻絲毫沒有鬆懈之意。要說隻是射殺藤虎一人並不算是難事,不過想要在這千人的眼皮子底下將他的人頭割走,難度卻是大了太多。原本他打算趁著接應笛聲、笛響時的片刻混亂動手的,可是眼下卻始終不見他們的人影。


    再不來,我便要動手了!燕無暇定了定神,手中的箭鏃再次對準了對此絲毫沒有察覺的藤虎。


    藤虎此時恨不得走得再慢一些,期待身後出現兩位少爺的身影。不過,這種期待並沒有持續多久,眼看著就要走到東林的邊界,他卻在前方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身影。


    說是熟悉,不過是因為對麵之人的那身行頭熟悉罷了。


    饒州兵,曾經並肩作戰的友軍,轉身一變便成為了勢不兩立的敵人!既然自己看到了對方,那麽對方自然也能看到自己。


    開始看到時,藤虎心中尚有驚懼,不過待他看清對方的情況時,心中卻隱隱高興了起來:不過七八百人的模樣,看他們個個無精打采的模樣,想來是剛剛趕到這裏不久,自己一方雖然情況與對方差不多,但尚有人數上的優勢,拿下這些人絕非難題!


    想到這裏,他揮手停下隊伍,後麵的隊伍會意,忙配合著列陣。


    當看到因自己一方整隊,對方漸漸變得騷動起來時,藤虎更加確定對方必敗無疑,因為此時他還發現了另外一件事——對方竟然沒有主帥!


    雖然緊急中有人衝到了隊伍的前麵指揮著趕緊列陣應對,不過藤虎還是在對方的慌亂中敏銳察覺到這不過是臨時頂替上來的小隊長級別的人罷了。“全力衝擊,殺了他們!”手中長劍一指,他便指揮著身旁的近千人隊伍朝著仍在慌亂著列陣的敵軍如潮水般衝去。


    隻不過一個衝鋒,對方便被徹底衝擊潰散,又折殺迴來時,對方死傷依然過半!有兵士還在想著最多再有一個來迴,這群殘兵便將被徹底消滅時,期待的衝鋒命令卻遲遲沒有下達。


    開始的時候是一個人納悶,等到擊穿了敵軍的隊伍,很快就要奔迴到原地時,整個隊伍都意識到了不正常——那本該與他們一起衝殺的藤虎,並沒有出現在隊伍的最前列……不!雖然他出現在了隊伍的最前列,可是他胯下的馬兒卻一副悠閑的模樣,與這些嘶鳴的戰馬仿佛身處兩個世界一般!不止馬奇怪,人也奇怪,開始時眾人尚未看出究竟有哪裏奇怪,直到其中一人喊道:“頭!將軍的頭!”


    那方才還在發號施令的頭,隻是眾人一個轉身的工夫,竟然便被人齊齊割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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