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恨柳不會傻到真將笛聲所說當做真話,就如那日在西越時白勝曾向他許諾“可以用那枚銅錢的下落來換任意一個條件”一樣,心動可以,但若是當真,就未免太天真了。


    心中看得明白,他卻同樣報以苦笑迴應道:“莫說笛公子有這個想法,便是我自己也有這個想法——或者說白日夢更加恰當吧,聽說之前的那位愁先生曾經許諾隻收一名學生,如今被人搶了先,我怕是也沒有機會了……”


    後麵的笛聲並沒有在意,隻不過他對這“白日夢”稍有芥蒂而已:你自己說自己做白日夢也便是了,為何還要連帶上我呢?


    可不是麽,按照花恨柳的邏輯,自己有這想法是做白日夢,笛聲同樣有這想法,所以笛聲也在做白日夢。隻不過不知花恨柳是有意或者無意,說出來這句話後並沒有什麽異常,仿佛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方才說話的邏輯存在爭議一般。


    “既然白公子已經將誰是放箭之人搞清楚了,不妨也請解釋一下為何替那孔家二人開脫吧?”雖然是試探的語氣,不過花恨柳早就知道他今日前來自己若是不說出個理由來恐怕這裂隙會越來越深——對於花恨柳而言,裂隙是遲早要有的,不過卻最好在他控製的進度裏才好,否則準備工作還沒做好呢,合作的雙方就翻臉了,自己的“反間大計”豈不就是泡湯了麽?


    不過,直到將昆州的事情處理完後不久,花恨柳才意識到其實從一開始自己的“反間大計”便是失敗的——原因為何?隻因他要反間的這雙方早就存在反目的矛盾了,就連花恨柳自己到了後來也說不清自己的出現究竟是拖慢了雙方爆發衝突還是加劇了這種衝突。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此時的花恨柳並不覺得自己的計劃有什麽不妥,也並不想在此時就將裂隙撕裂。


    “嗬嗬,想來笛公子是對這事耿耿於懷了。”花恨柳輕笑,“卻不知道為何這箭是朝著我來呢?”


    再說話時,他已經笑得有些詭異了,一時間竟連笛聲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應答。“若說箭筒在孔雀的手裏,何時摁下全由她說了算,對於一般人而言還是能夠輕易說服的……”說到這裏,他抬眼看笛聲果然見對方眼中現出一絲慌亂,反而更加得意了。


    “我仔細迴想了一下當時孔雀的動作,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一種類似於‘倦鳥迴梳’的動作,這個動作若是一般人做出來也沒什麽怪異,隻不過由孔雀做出來就顯得別致許多。”


    他用到了“別致”一詞,旁人或許聽不明白這有何深意,但是笛聲卻是清楚的,隻因為孔雀所做的“倦鳥迴梳”除了屈體、蜷首與其他人無異外,腿與臂上的動作卻完全是相反的——她以倒立之姿做這動作,腿上動作模仿他人臂上,臂上動作模仿他人腿上,在這時原本獨立的腿便被獨撐的臂所取代,而另一隻拿著箭筒的手臂此時為了做出饒體蜷曲的動作,必須將箭筒緊緊扣住才能避免滑落。


    說到這裏,那也便明了了,箭一直都在箭筒中,隻不過扣住機括的時機卻隻有一個,那便是做“倦鳥迴梳”之時,而巧合的是,當孔雀做這動作時目的所指正是花恨柳!


    不過,當真是“巧合”麽?


    最開始的時候,花恨柳便認為這是巧合,不過越想他越覺得以笛聲的謹慎不應該將此事堵在一個“巧合”之上——若是傷了自己人怎麽辦?若是傷不到人怎麽辦?若是真傷到人怎麽辦?


    正是帶著這些疑問,他一遍又一遍地迴想當時孔雀舞箭的動作,最終有一處關鍵被他找到了:位置!他所在的位置!


    當時宴席上的位置是大致這樣安排的:笛響、笛聲兄弟二人坐在上首正對門的位置,在他們的右手邊第一位是公孫止意的位置,第二位是孔仲義與孔雀的位置,自己三人出於他二人的左手邊,而這一側也隻有自己三人在。


    孔雀開始的時候是麵向笛聲、笛響二人的方麵開始舞箭,而表演到“倦鳥迴梳”時,正是朝向自己!


    若是這樣想,這突兀中冒出來的一箭還是巧合麽?他笛聲不但算準了孔雀的習慣、動作,更是不動聲色地為自己挖了一個甘願鑽進去的套子,尤其難得的是,他竟連自己一方能夠輕易躲過也算到了,可謂是妙到毫巔。


    不過,若說他尚有沒有算到的,那便是花恨柳的反應了。他沒有想到花恨柳會輕易放過孔雀,使他苦心的算計化作泡影,這可以說是最失敗之處了。


    話說迴來,這不正也從側麵驗證了那句話麽?最難是人心啊!


    “你是故意不追究孔雀之罪的?”想到這裏,笛聲冷著臉問道。


    “怎麽說呢,算是也不全是。”花恨柳想了想如實說道。


    “什麽意思?”笛聲皺眉,不明白為何一個能夠幹脆迴答的問題到了對方這裏就變得模棱兩可了。


    “說是故意的,那肯定有這原因啊……”一邊說著他一邊看著笛聲的反應,見對方又是一皺眉,輕笑道:“我不覺得失敗的刺殺必須要追究她的過失,並且我與她是第一次見麵,之前也沒有什麽仇恨,若是說她有心算計我,實在是說不過去。這樣一想,我就知道她是冤枉的了,又何必再追究她的過錯呢?”


    兩人一人用“罪”,一人用“過錯”,究竟誰是誰非,各自心中都有一杆秤。


    “那什麽又叫做不算呢?”


    “我開始並沒有琢磨出來這事情是你所做。”說這話時,花恨柳反倒有了些興師問罪的意味。“你開始的時候並沒有告訴我,誠然其中有來不及告訴的原因,不過我卻不認為僅此一點便能說得通透……也正是因為你沒有告訴我,所以我才無意將對方饒恕了。”說到最後,花恨柳著重強調了“無意”二字,想來是要告訴笛聲這件事情沒有做好責任並不在他。


    “如果是這樣的迴答,那倒也沒有什麽問題了。”聽花恨柳講完,笛聲沉默半晌後終究還是無話可說,隻好做出不再追究的姿態道:“雖然這件事沒能最終成功打壓孔家,不過還是有一些好處的,比如幫您在孔家二人的印象中占據了好位置,比如見識了您身邊的這位高手的風姿……”


    “又比如將你想置對方於死地的意圖暴露無遺。”花恨柳卻不認為這件事情就應該這樣結束,他冷冷地迴應道,不過正因他所說是事實,雖然心有不甘,但笛聲確實找不出的理由來反駁。


    “早點休息吧,明日我們要與孔仲義的人在城外大營中進行聯合演練,若是沒有充沛的精力恐怕是撐不到最後的。”冷冷丟下一句話,笛聲並未再多說,轉身就離開了。


    “聯合演練?關我什麽事?”看著笛聲走出,花恨柳細細想了想卻仍不知道這所謂的“聯合演練”與自己的“精力”能有什麽關係。


    “比……比試。”獨孤斷卻看得明白,若單純是日常演練哪裏還用城中的兵卒出去參加?兩方各有自己所屬的軍營,各自在自己軍中操練便是——而之所以稱之為“聯合演練”,若是沒有比試的環節,又怎麽能夠體現這孔、笛兩家“水深火熱”的關係呢?


    “什麽?”花恨柳一驚,不由得從輪椅中驚起,所幸笛聲已經走遠,否則之前花恨柳故弄玄虛做出來的姿態可就算是付諸東流了,還沒有時間去惋惜,恐怕這追殺的利刃便會朝著自己的腦袋看下來了。


    “誰?”花恨柳正走神,一旁的獨孤斷卻是一直在提防著,此時藉著花恨柳站起之機,他敏銳地注意到在這門外有人正暗暗觀察,想來是沒有料到花恨柳會有如此動作,驚奇之下氣息也有些流出,這才被獨孤斷察覺到。


    “別慌,是我!”話說著,一道人影自門外的廊頂竄下,花恨柳根本就不用去看,單單是聽聲音便知道來人是誰了,隻不過他驚奇的是對方不知道何時竟然也到了這裏。


    “怎麽,不在家陪著老婆了?”看著這一臉洋溢著難以掩飾的得意之人,花恨柳不禁取笑道。


    “先生這話就說得見外了,都是自家的事兒,兩頭都得顧一下是不是?”


    看著對方一臉痞相,花恨柳不禁笑罵:“趕緊迴去等著做你的爹去吧!”


    這所來之人正是佘慶,要陪老婆者是他,迴家等著當爹的也是他。隻不過,此時他既然來了便是不會走的,臨行前劉月英吩咐了,這昆州的事情處理不完,他暫時也不必迴熙州,言下之意還有些“莫要無顏見我”之意,佘慶豈能不放在心上?


    “就你自己來?”往門外望了望,花恨柳笑問。


    “不,還有幾位。”佘慶笑道,卻不點名是誰,直等著花恨柳自己去想。


    “你若入城,想來少不了那燕無暇的。”想了想,花恨柳道。


    “先生明鑒。”佘慶笑捧。隻不過說完這話他仍笑眯眯地看著花恨柳,這不禁令花恨柳錯愕。


    “怎麽,還有其他人?”


    “正是。”簡單迴答,卻絕不多透露半字,看來佘慶雖未在楊九關那裏學過什麽,但確實是有做這一行的天分。


    “花語遲是決計不可能來的,那也就隻有黑子了吧……不對,黑子是要保護雨晴的,自然不可能……”想到這裏,他忽然有所醒悟,一臉不相信地看著佘慶。


    “該不會……他們兩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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