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仔細”的跛驢在當初花恨柳遇見天不怕與死長生時,尾巴上栓了一根麻繩,而麻繩上串起了一個個靈位模樣的木牌,木牌的一麵寫著王八、綠豆或者畫著簡單的圖——這是花恨柳最初看到時的印象。


    而實際上花恨柳見到的時候隻看到了其中一麵,後來天不怕曾給他看過,木牌的背後還有字,寫著諸如莫如海、韋時雨、搬山洞人等或名或號的文字,據天不怕講,這些便是曆代掌門人的名號。


    至於花恨柳是如何知道少的,並非他刻意數過,隻是就方才看天不怕閉口不言時,想起了他說過的一個人。


    佘慶自然是不知道“仔細”長什麽模樣,也不知道世上還有用驢拉牌位這個說法,不過看著車廂內一臉驚慌的天不怕以及一臉好笑的花恨柳,他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跟著驚慌好還是跟著幸災樂禍好,也不知道自己是繼續留下來聽好還是趕緊下車離得遠遠的好。


    也正因為如此,三人中數他的心情最糾結,數他的表情最無奈,也數他的動作最怪異。


    “你不用勉強,我不是那種別人不願意說我就強迫別人說的那種人……”花恨柳一邊安慰著天不怕,示意他放鬆下來,一邊用眼睛餘光瞥向佘慶,果然見他聽到自己所說之後一臉的不屑。


    下一步,還是需要繼續提高威信啊!花恨柳在心中默默點頭道。


    “你說話算話?”天不怕一聽不強迫自己說,雖然心裏不相信哪有這般好事,不過還是半信半疑地問道。


    “我什麽時候……”本來還想繼續誇海口說自己一向“說話算話”來著,不過想到自己的學生已經開始鄙視自己了,卻總不好意思厚下臉皮繼續死撐,隻好瞪眼道:“愛信不信!”


    “好,我信。”天不怕點點頭,道:“那我就不說了啊,你們誰都不能逼我。”


    “我不逼你,快!佘慶來表態。”嘴裏一邊說著花恨柳一邊招唿佘慶也趕緊服軟,佘慶會意當即連連點頭。


    “那什麽……我來交代一下到以後的事務,到時候你們直接去延州,我和花語遲去鎮州,出來這麽久想來她也想見見朝思暮想的蘭陵王殿下了。”兩句話說完,花恨柳就要掀簾子下車。


    “那個……先生,大家不是說好的一起去鎮州麽?”佘慶不解,這一行人本來人就少,分開以後不就更勢單力薄了嗎?再說了,他與天不怕等人先迴延州不也是沒事做麽?


    “你啊,沒聽明白我意思。”花恨柳笑道,看了一眼此時輕鬆了許多的天不怕,笑言:“我的意思是說,你們去延州,我去鎮州,至於你們愛來不來鎮州我不管,我去不去延州你們也不要管,明白?”


    “有點明白了……”佘慶點頭皺眉想了想道。


    “不行!”天不怕卻又是一臉驚慌驚聲喊了起來。


    “怎麽不行啊?告訴你放輕鬆別緊張了,我又沒逼你說什麽。”花恨柳一挑眉毛,看著天不怕臉上焦急的模樣,心裏卻是在樂:打蛇打七寸,一點都沒錯……


    “你必須得去延州。”天不怕如此講,佘慶豈能不明白?花恨柳也是在賭氣罷了:你不告訴我?那好,我不去延州、不當掌門了,你們愛誰當誰當去吧!


    “先……先生,這可不好啊……”佘慶也心急,不過到底是人情世故經曆了多了,觀察得也細致,雖不易察覺,但他還是從花恨柳的表情上看出來一絲端倪。


    要演戲啊……心中意會,佘慶拉住花恨柳的手死死不放道:“先生!先生曾教導學生要以宗門利益為務,以天下百姓為上,怎麽能說撒手就撒手?”


    花恨柳心中好笑,若不是在裝肯定要好好與佘慶探討探討自己何時說過這麽大義凜然的話了,不過眼下可不是時候。


    “以宗門利益為務,以天下百姓為上,並沒有說一定要做掌門啊,你不是掌門可曾做出有損宗門、有害百姓的事了?”眼睛一瞪,花恨柳大聲斥責道。


    “佘慶雖然之前沒有做過,不過若是說服不了您任您走開,那便是有損宗門利益、為害百姓利益了。”要演兩人自然要演的逼真一些,正所謂一台好戲,好本子不能少,好對手也不能少,這樣才能快速融入進去。佘慶此時的表現,確實已經漸入狀態了。


    “你放屁!”大罵一聲,花恨柳指了指天不怕道:“有損宗門利益、為害百姓關你什麽事?不要再‘果’上找原因,要在‘根’上找問題!”


    “我不懂!我不管,我就是不放!”佘慶三句話句句否定,但說起來卻別有一番大義凜然之氣,便是天不怕在一旁也是看得出神許多。


    不過,他豈是真的不懂,之所以說不懂便是要給花恨柳一個機會指出這“根”上的原因就在於天不怕。


    果然,佘慶話音剛落,花恨柳話鋒一轉直指天不怕:“先生可知這‘根’上的原因是什麽?”


    天不怕何曾見過這等架勢,自小到大哪次不是老祖宗罩著他、小輩的捧著他,別說挨罵,便是大聲與他說話的,似乎除了同輩的皇甫戾、眼前的學生花恨柳,就找不出第三個了。所以,莫說他說話顫抖,若是沒當場哭出來那就是蠻不容易的一件事情了。


    莫忘了,當初老祖宗給他取名“天不怕”,就是擔心他膽小吃虧的。


    “我……我不知道……”


    見天不怕說話的聲音都低了八度,花恨柳心中也是不忍,語氣也變得平淡許多,深吸一口氣問道:“先生也覺得我不去延州這件事情有佘慶說的那般嚴重?”


    “有。”聲音雖不大,不過這個字吐得卻非常堅定。


    “那先生覺得我為何不去延州?”


    “因為……”天不怕當然不會說“因為你小心眼”之類的話了,不過按照花恨柳這樣一步步地問,他還是如其所願地答道:“因為我不告訴你牌子的事情……”


    “不對。”心中雖然高興,不過花恨柳才不會承認自己是因為此事才突然改主意說不去延州的。天不怕聽到他否決的迴複心中納悶,但是花恨柳卻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反而又問:“若是因為你內疚說出的這個理由確實是我不去延州原因,那麽我是不是可以直接說因為你我才不去的呢?”


    “也可以。”天不怕想了想,沒覺得什麽地方不對,於是點點頭應道。佘慶在一旁看得清楚,也不得不再次納悶想這樣一個問題:天真幼稚的大先生和才智絕倫的大先生,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大先生呢?


    “那也就是說你承認有損宗門和百姓利益的事,雖然是我做的,但追根究底還是因為你的原因嘍?”


    說出來這句話後,花恨柳就隻等著看天不怕下一步的反應便是了,他若意識到解決症結的關鍵所在,花恨柳便無需多講;他若是意識不到,花恨柳不介意再繼續往下引導幾分。


    所幸,天不怕畢竟是號稱當世第一人的“愁先生”,一陣沉默之後終於開竅,可憐兮兮地看著花恨柳道:“你是說我若是告訴你,你就會去延州,這些什麽後果也就不會因我造成啦?”


    “不行,我不能逼你說,我說話算話。”花恨柳一本正經道。


    “我自己願意說的。”一聽花恨柳說“不行”,天不怕慌忙急道,“佘慶,佘慶可以作證,我是自己願意說的。”


    佘慶本來已經打算手工專心做聽眾了,此刻見大先生又要自己幫忙當即應道:“是,我聽見了。”


    “得發誓才行。”越是到了“收獲的時刻”,花恨柳反而越是不急了,想起方才佘慶不屑於自己說話的神情,不由想捉弄一把。


    “這好說,佘慶你趕緊發誓說我接下來要說的話都是自願的、不是受花恨柳逼迫的。”天不怕不覺得發誓有什麽不妥,況且又不是他自己發誓,當即催促佘慶趕緊。


    佘慶若是知道花恨柳臨時扯出的這一通“發誓”隻不過是因為方才他臉上流露出的不屑表情,肯定麵露虔誠向老天誠心磕頭:天道輪迴因果報應,這報應來得真快!


    “我……我佘慶發誓……”


    “得發毒誓。”彷佛是仍不盡興似的,花恨柳又一本正經地道,怕佘慶不幹,又補充道:“畢竟這事關宗門利益和天下百姓安危,發重誓、毒誓也是應該的。”


    苦著臉哀怨地看了一眼花恨柳,佘慶心中納悶:大家方才還是一個陣地的來著,怎麽轉眼間就針鋒相對了呢……


    “我佘慶,在此立誓:接下來大先生講給先生聽的話都說大先生自願說的,不是先生逼迫的……如若不實,我……我……”後麵的怎樣說,佘慶感覺自己都是吃虧的,因為若是真存在什麽天打五雷轟的話,說不定他這話剛落下雷也跟著落下了。


    他花恨柳,本來就是在逼迫天不怕說啊!隻不過沒有直接逼,而是以退為進相“威脅”罷了……


    見佘慶一臉痛苦糾結的神情,花恨柳心中開心,也便決定不再難為他,否則萬一佘慶立毒誓“生兒子沒屁眼兒”應驗了的話,自己豈不是被人恨死了?


    “好了,我知道了。”點點頭示意佘慶放輕鬆,花恨柳轉向天不怕道:“你這次可要說全啊,若再有隱瞞的事情……”


    “我知道,我知道。”天不怕慌忙點頭,見佘慶也往前湊了湊來聽,深吸一口氣方才道:“我接下來所說是本門的最大秘密之一……”


    “到底有幾個最大秘密啊?”一聽天不怕這般開口,花恨柳就知道想要一次弄明白恐怕還真是癡心妄想了。


    天不怕自然也有自己的難處,他一見花恨柳皺眉當即也緊張地解釋道:“我也不知道有幾個啊,有些事情也不是說一時能想起來的……”


    “好啦,那你繼續吧。”多說無益,花恨柳心想以後總有大把的機會可以慢慢了解的,不如先講跟前的事情吧。


    “今日所講,也是四愁齋的不外傳的醜事……”見兩人表情變得凝重,天不怕定了定神向花恨柳道:“你所說的那個少的木牌上本來應該寫的那人,是宗門自成立到今天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大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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