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多借給花恨柳一個腦子,他也絕不會猜到大越先任大君竟會是被人殺死的——尤其想不到的是,連著兩任大君都遭受了這個相同的命運。


    隻是因為對白勝心懷愧疚才如此心甘情願的麽?花恨柳想不明白,甚至連白勝其實也想不明白。


    他仍記得金維綱在得知自己夜刺是為報滅族之仇時的那副微笑的模樣,也就在那一晚,白勝知道了自己一族險被滅族的原因,當時的他隻以為那不過是統治者為自己的一番過錯所牽強附會的理由罷了,不過,在之後經過他的探訪後才真正意識到,原來自己一族的人當真是有謀反之心的。


    “小妹之所以答應嫁到北狄去,便是因為擔心你也會牽涉謀反一事中,所以才以此為條件保你性命……開始的時候我是反對的,不隻是反對將小妹遠嫁北狄,也反對你們兩人在一起,當然了最反對的還是因為她為了你竟然委曲求全……所以這些年來我對你的態度一方麵是恨,所以將你放到邊疆去了,另一方麵又擔心對不住小妹的囑托,所以對羽厄能縱容也便縱容了……”


    現在迴想起來,先任大君的話言猶在耳。直到那時,他才意識到,他白勝如今的地位並不是靠著他引以為傲的實力作為後盾的,他今日所得的一切,名望、地位、權勢……乃至生命,都是一個女子以自己的清白為代價為自己換來的!


    若是沒有那名女子,他早就在三十年前就死掉了!


    “你知道兩位大君分別在最後說了什麽話麽?”似乎是仍沉浸在過去中,白勝苦笑一聲問白瑪德格?


    “我沒有在場,自然不會知道。”此時清楚自己所布的棋局中最關鍵的一步已然無效,白瑪德格自然不會高興,他冷著臉迴應道。


    “他們一個對我說,‘你的怨氣還沒有消散,這樣很容易將國家帶向極端,所以還是先按捺住造反的心再等幾年吧……’”說到這裏的時候,白勝的聲音也變得蒼老,花恨柳不明白這是在模仿別人說話,還是褪去強者的外衣後白勝真正的聲音。


    “這是金維綱說的了吧?”白瑪德格聽後也是一愣,不過很快他便恢複不冷不熱的模樣問道。


    “嗯,正是他老人家所說。”白勝點點頭又道:“先任大君臨去的時候卻是這樣跟我說的:‘正陽那孩子尚小,雖然自以為有些本事,但年輕氣盛並不適合接這個位子……你若有興趣便接了去!’”


    話說完,聽著的幾人均是一陣錯愕:沒聽錯吧?大君臨死的時候真說出來這話了?怎麽聽著就好像當爹的把孩子給賣了一般?


    不過,聽著的人不說話,說話的人卻已經在冷笑了。


    “接了去?怎樣接了去?如何能夠接了去?”看著驚訝得說不出一句話的眾人,白勝顯然有些因事激動:“若是十幾年前,我便接了去了……但是讓我從一個孩子的手裏奪位子,我不做,也不齒於做!倒是你——”說著,白勝伸手一直白瑪德格,怒道:“果然是世外高人!竟然厚的下臉皮從一個孩子手裏奪取權力,當真是恬不知恥!這樣的人,也虧敢說天下的百姓都是你的信徒!”


    “所謂眾生平等,在老人手裏奪,是奪;在壯年手裏奪,也是奪;同樣,在一個小孩子的手裏……”


    “閉上你的狗嘴!”白瑪德格話未說完,花恨柳隻覺得身旁的楊簡一股怒氣衝天,怒斥聲中已然朝著白瑪德格衝上前去。初始時為了避免懷疑,幾人上殿均未有待武器,因此楊簡現今也隻是揮舞著一雙肉拳當作武器。


    心中暗唿一聲不妙,花恨柳當即也趕忙躍起朝著楊簡的身後追上去,原本還沉浸在往事中的白勝見兩人已經動手,更是放出滔天的氣勢,直撲白瑪德格。


    由於本身白勝的實力較花恨柳、楊簡兩人便高一籌,因此他雖然是最後動的,卻也是第一個先與白瑪德格接觸的。兩人剛一上來便是直接選擇硬碰硬的對抗方式,身後的兩人尚未看清有什麽動作,便隻聽“砰”的一聲悶響,兩人甫一接觸隨即散開,卷起的層層氣浪竟然直接在半途中的楊簡掀翻到一旁去。


    “不是讓你聽話麽?”花恨柳眼疾手快,見楊簡向後退來,也沒來得及顧慮抓什麽地位,就勢往楊簡腰上一摟便帶著她連退了數丈方才穩住身形。


    “你……你放開!”不理會花恨柳的問話,楊簡臉色緋紅瞪道,見花恨柳終於意識到手放的位置稍有不妥趕緊抽迴,方才“咯咯”笑了起來。


    “你還笑!”不笑還好,這樣一笑反而令花恨柳更加氣惱,出發之前的話白說了麽?心中氣惱,情急之下更是狠狠敲了一下楊簡的腦門。


    “哎喲!”楊簡痛唿一聲,不服氣地道:“敲我幹嘛?是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有本事去敲掉他的大牙去!”說著,又轉身向灰塵彌漫的前麵邁去。


    “得了,你迴來先看著點!”一把拉住楊簡,花恨柳指了指煙塵裏略顯模糊的兩人急道。


    經他一提醒,楊簡方才想起之前這麽大的動靜可都是因為白勝先於自己迎上前去與白瑪德格對了一掌——若是自己接這一掌的話,恐怕雖同樣是倒飛,但倒飛的情況要比現在不知會慘多少倍吧?


    “幾十年沒見,似乎精進不小啊。”雖然還不能完全看出身形,但通過聲音花恨柳也當即判斷出來此時說話的是白瑪德格才對。他看向楊簡,見楊簡也換上了一副凝重的神色,怕是也猜出來這一次碰撞吃虧的應該是白勝了。


    果然,白瑪德格話音剛落,就聽見一陣輕咳的聲音傳來。


    “咳……咳咳……”白勝此時心中的震撼難以用“巨大”兩字來形容,他本已將白瑪德格的實力估計得高一些,然而這一擊之下使他更加確信,似乎他的高已經遠遠高出自己不止一線的程度了。


    “沒想到你一上來就用全力了啊……”深吸幾口氣止了止咳,白勝冷聲道:“如此瞧得起我,我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應該難過啊……”


    “自然是高興一些好。”白瑪德格語氣中透著一股自信,雖然花恨柳不願意承認,但事實上他的聲音確實有如天籟般讓人聽得舒服。


    “話說迴來,反倒是你應該為了身旁跟著的那名叫做花恨柳的施主而感到難過才是。”正說話間,花恨柳卻不知道為何便將話題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我?”微微遲疑之後,見白瑪德格確實是指向自己,花恨柳笑道:“你莫非是想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嗎?”


    “這種事貧僧還不屑於做。”白瑪德格輕笑,不過說完這句話後他又禁不住自己先出聲笑起來:“連綁架威脅這種事貧僧也去做了,這樣說來或許挑撥離間也能做得出來呢……”


    笑了一陣子,見除了自己在笑,並無旁人應和,他這才止了止道:“我與中原盛傳的四愁齋掌門天不怕先生見過一麵。”說到這裏,他注意到花恨柳眼睛變得圓睜,不由記起那日初次見麵被自己戲耍的場麵,又笑道:“雖然當時他或許有機會可以殺我,不過卻隻是請我吃了一串……或者說半串糖葫蘆更合適些……我當時就問他為何不殺我,他說他的學生雖然打不過我,但是同樣可以殺我……”


    說到這裏,他看向花恨柳的眼睛裏充滿了**裸的挑釁和戲謔:“我倒是想騰出手來專心看一看,這位天不怕先生的高足是如何殺死我的。”


    “能被這樣看重可真是晚輩的福氣了……”花恨柳雖然心中從天不怕至上一直罵到了老祖宗,但臉上卻仍舊是故作鎮靜,輕笑一聲掩飾自己的緊張道:“我家先生向來的小孩脾性,想必縱使與他見過一麵也能夠了解的,如此盛讚我,怕隻是一時玩心興起罷了。”


    言下之意,我家先生嘴上毛都沒長全呢,說過的話自然不算數,那什麽“雖然打不過但是同樣可以殺死人”的話怕是信口開河而已啦!


    這番深意白瑪德格自然是聽得明白,不過他並不打算在此事上與花恨柳說過多的客套話,而隻是嗤笑一聲又轉向白勝道:“你看,能夠威脅我性命的人還在一旁毫發無損,我又如何能夠再給你保全實力的機會?自然是愈早清場圖個省心愈好了。”


    “你說的不錯。”聽到這話,白勝竟然不怒,而是鄭重其事地點點頭道:“我聽聞四愁齋曆來的‘愁先生’都有通天徹地的本事,便是那皇甫戾,雖沒有做成掌門卻也是傲絕一時的人物……在諸多本事中,先窺天機更是拿手絕學,怕是這位先生早就看到了你的結局,讓你提前做好赴死的準備吧!”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花恨柳此時也想起天不怕最擅長的可就是預知天機——莫非自己當真能夠殺死白瑪德格?那也不至於不提前告訴自己一聲,好讓自己心中有個底兒啊!


    “天機麽?”白瑪德格輕皺眉頭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夜空,複笑:“貧僧自己死不死的尚不可知,不過你——”說著看向白勝一字一頓道:“怕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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