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銅螺王府一般在天色將黑時,大門便會緊緊閉上。


    並非說府裏進行了一些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而是全念青城的人都知道,老文相溫明賢住在這府裏,雖說仍然為大越發揮著餘光餘熱,但畢竟是老了,精力沒有年輕人那般旺盛,所以早早關門謝客隻不過是為了好好歇息。


    今日情況也正是如此,一入申時,溫文便招唿溫故去將大門關上,然後兩人便躲進了偏房裏去了——之所以說是“躲”,是因為擔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反正院子裏有這些高人守護,想來自己兩人也幫不上什麽忙,倒不如躲起來免得給眾人添麻煩好。


    此時偌大的院子裏隻在寥寥數處點起了燈,而大廳正前麵的這塊空地上,原來的燈柱早已毀壞,為了照明,溫文專門尋來了一根五六丈高的竹子,斜綁在殘存的燈柱上,頂頭掛了一隻一人高的大型燈籠。


    此時院子中寂靜一片,它的前任主人正躺在某處風化著屍骨,它的現任主人在下午時便被大君召進了宮裏,據說今晚要宴請司徒活佛白瑪德格,需要他出麵主持宴會。


    言嗔不費吹灰之力地進了這座曾經戒備森嚴的銅螺王府。他來此處是受活佛之命前來請人——當然了,說是“請人”那也是在對方配合的前提下,若是對方不配合他也隻好“擄人”了。


    然而他自從活佛嘴裏聽到這個安排一直到此時,這一路上都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究竟是怎樣的人會逼迫著堂堂的活佛竟然也要采取挾人自保這種手段了?


    不過細細想了想,這與來時活佛的初衷似乎並沒有什麽相悖之處:他做事一向是求穩求全的,但凡是決定做的事情絕對不會留下遭人要挾的把柄——也同樣地,若是能有保全自己的辦法,他也不會拒絕使用。


    想不通他便不想,在周圍的燈光照明下簡單辨認了一下方向,而後便直接朝著大廳的方向而來。


    不過,也就是向前奔馳了三五丈的距離,他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麽不對勁似的,穩穩地停住腳步,側起耳朵輕輕聽了起來。


    “老爺爺,你找誰啊?”


    猛個丁地一聲脆響,他臉上一寒,循聲望去卻見是一個小孩站在大廳前的台階上,手裏擎著一盞油燈探頭探腦地問。


    這……是文相府的小家丁?言嗔皺眉看向這個與自己一樣留著光頭的**歲孩童,不確定自己的判斷對還是不對。


    “我來找文相。”心中稍微一鬆。他臉上露出微笑道。


    天不怕此時卻在心中暗罵道:老禿驢!就仗著自己長了一副好麵孔才用來騙我的麽?你以為自己是六七十年前年輕的自己?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底細?


    心中這般想法,不過他卻不動聲色地迴笑道:“大人今天下午的時候就被大君招去了,說是要去宴請一個和尚……和尚不是吃素的麽?到了宴席上就不能喝肉不能吃,有什麽可招待的啊……”似乎是對自家大人不在家好好呆著心存不滿,這孩童說出和尚的不是來,卻也是滔滔不絕。


    “哦,他既然不在,那麽雨晴公主可在這裏?”見對方說起話來對自己毫無防備之心,臉上笑著的言嗔心中更喜,立即開口將今日的主題擺出。


    來了!天不怕心中冷笑一聲,卻也是故作無知地道:“公主?雨晴公主?你不要亂說,公主怎麽會在我們府上呢……公主應該在內宮的公主院裏才對!”


    “你……”言嗔一聽對方矢口否認,險些當麵罵了出來,不過他隨後又想到了另外一番可能,馬上收攏了不快再度笑問道:“哦,是我說錯了……不是什麽公主。我是想問最近府裏有沒有見來一位漂亮的姑娘啊?”


    “漂亮的姑娘?”見對方眼前一亮,言嗔頓覺有門兒,當即點頭稱是。


    “哦,有的有的!”天不怕連連點頭。漂亮的姑娘多的是,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他想要的呢?


    “她在哪裏?”邊問著,言嗔邊向前緊靠了幾步問道。


    “這個……”裝作故意為難的樣子,天不怕欲言又止,心中略有但心地看了看言嗔。


    “你隻要告訴我,我給你買糖吃。”分明是立即就能知道的事情,言嗔此時卻是急也急不得,他既怕用強會讓眼前的這個孩童大聲唿救起來,更怕若雨晴公主是藏在一處密地他無法將人順利帶走,因此眼前對天不怕,他是能哄便絕不恐嚇。


    “現在城裏都關店了,你買不來了……況且我也不喜歡吃糖。”仿佛知道言嗔是故意應付他似的,孩童的話雖句句離不開吃,但卻將其中關鍵看得清楚,一點也沒有因為貪吃而忘乎所以。


    “那……那你喜歡吃什麽?”耐下性子,他又問道。若是其他幾位師兄在此,怕是也要對言嗔的這番表現表示驚訝了——除了對於自己的師傅白瑪德格有如此恭維的態度外,似乎無論是再和誰說話,三句話之內吵不起來的情況絕對沒有!


    但是,任再是怎樣“絕對沒有”的事,如今卻也實實在在地發生了。


    “我愛吃糖葫蘆……”天不怕卻不知道自己眼前的此人平日裏是怎樣的兇神惡煞,所以對於對方耐心性子來和自己聊天一事,心中沒有任何的感激之情。


    “我明天買來給你如何?你隻需要將那名漂亮姑娘所藏之地告訴我,到時候你要多少我便給你多少。”


    “不劃算。”聽完他這般話,天不怕故作沉思想了想終究還是拒絕道。


    “不劃……那你說想要多少錢,我可以付給你錢……”說著他便往自己身上翻去,但翻遍全身也不過翻出來一兩碎銀子而已。


    “你看,一兩銀子也是不少了,足夠你買很多糖葫蘆……”似乎是覺得自己的這番話也難以說服人似的,言嗔臉上微紅,但為了完成活佛交給的任務,他還是厚著臉皮繼續道。


    “不是錢的問題。”天不怕一口否定,臉色卻始終帶著微笑。


    “什麽意思?”如此迴複倒令言嗔一愣,不解地問道。


    “道理很簡單啊。”說著這話,天不怕將手中的燈放在地上,在靠門的位置搬了一隻小板凳坐下,道:“你給我錢,我告訴你漂亮的姐姐藏在哪裏,看似公平……”


    “怎麽,不公平麽?”微微一皺眉,言嗔的眼中一道兇光閃出,正是他不耐煩的征兆。


    “不公平。”天不怕卻似乎是沒看到的樣子,自顧自地繼續道:“錢自然可以買來很多糖葫蘆,但我更怕買來以後沒有機會吃完……我將漂亮姐姐交給你,便是將自己的命賣給你啦,怎麽想自己的命隻值一兩銀子,想想都覺得不甘心……”


    “哦?那你覺得值多少錢合適?”問這句話時,言嗔緊皺的眉頭展開,臉上重新掛上了笑,隻不過這一次卻令人望而心寒。


    “大概值一百萬兩吧。”想了想,天不怕一本正經地迴應道,剛說完,又似乎是想起來什麽需要補充的內容,又道:“一百萬兩是黃金,不是白銀哦!”


    一百萬兩黃金?


    任誰聽到一個小毛孩說出自己命值這個價錢後,想必都會嗤之以鼻吧?然而言嗔卻沒有笑,他的臉上一愣,繼而緊張,繼而震驚,繼而獰笑。


    “你到底是誰?”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隻要你記得自己是誰便是了……是麽,花魔洛如良?”


    洛如良,近五十年來唯一一名被蜀國、北狄、西越三國共同懸賞死刑犯,合計賞金整整一百萬黃金。他所犯也並非是如賣國通敵、作亂忤逆的大罪,隻不過是犯了全天下的采花賊都會犯的罪。


    但他所采之花卻並非如一般的采花賊那般頂多去富賈權紳家裏行亂,他所采之花皆是尋常之賊想都不敢想的去處——皇宮裏,大臣家,女牢中……但凡是無人敢去之地,他均要試著去采一采,也不知道是因為實力確實出眾還是運氣一直很好,作亂三十多年官府卻連他的模樣都不知道,更遑論將這人捉拿歸案了。


    然而,若僅僅是如此,他還尚不足以被稱之為“花魔”。他在隱匿了十年之久後對那些終日糾纏自己、發誓將自己繩之以法的官吏死去了耐心,在三十年前又重新活躍了近一年的時間。也就在這一年中,他將所有追查他形跡、揪著不放手的官吏的家中女眷一一淩辱並殘忍殺害,其中有姓名可考之人有近兩百多人!


    一時之間輿論嘩然,最後三國在巨大的壓力之下不得不放棄了追查他的罪行,而他這一封號,便是從那以後學他作亂之人送給他的“尊號”。


    所謂世事難料,誰也未想到他竟然一個漂亮的轉身便成了司徒活佛白瑪德格身邊的四大親傳弟子之一……


    “你若不說出我的名字,尚有活命的機會,但從你將‘洛如良’三字說出口的那一刻,在我眼中便與死人沒有了什麽差別!”臉上一寒,他盯著天不怕邊向前走邊道。


    “我也是……”天不怕視若無睹,隻是顧著笑道:“你若不威脅我尚還有活命的機會,現在你威脅我,我就救不了你了……”


    話音剛落,頭頂上高懸的燈籠,忽然“砰”地一聲裂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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